深夜子時,東宮。
一名小內官小心謹慎地踏入宮門,一旁的侍衛與他對視一眼,隨後便領著他朝內殿而去。
殿內,輝煌璀璨的鎏金燈樹隨著殿門的開合而搖曳。
“太子殿下。”小內官朝背身而立的男子拱手揖禮。
“蘇承培,孤要你辦的事如何了?”
男人轉身,眸底一片陰鷙。
來者正是蘇荃義子,蘇承培。
殿內噗通一聲,隻見他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回話:“殿下囑咐之事,奴莫敢不從。”
“事情已按照殿下吩咐的進行,不過—”
他話語稍頓,二皇子本鬆下的眼眸此刻又緊起來頂著他:“不過什麽?”
蘇承培答:“奴才伺候陛下時,似乎聽見他口中囫圇念著一個名字。”
此刻二皇子心口發緊,又聽蘇承培繼續道:“似乎是…阿柔?還是阿容來著?”
他心中不由得頓生出滔天恨意。
果然………
父皇,這麽多年,你心中從未有過孤的母妃。
二皇子深吸一口氣,眼眸在燭光裏晦暗。
潛心蟄伏這般多年,再耐心等等,一切都是他的。
“蘇承培,孤吩咐你做的事不要停。日後榮華富貴,孤隻會多給,不會少你。”
小內官聞言,麵露喜色趕忙磕頭應是。
雕花窗欞外,長夜漫漫。
隨著蘇承培離開,殿門處灌入一陣冷風,熄滅了那一樹鎏燈中的一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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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轆轆行至秦國公府,朝雲歸府。
周焰凝著她的身影,突地,巷口處傳來一聲嘶鳴,周焰轉眸看去。
駿馬之上,周齊麵露急色地看向周焰,略喘一口氣道:
“主上,北鎮撫司出事了。”
周焰凜眉:“發生何事?”
“西域人的屍首被燒了幹淨,錦衣衛死傷六人。”
話音一落,朦朧夜色裏,周焰眼中劃過一抹狠厲,他冷聲朝外吩咐著即刻回北鎮撫司。
一刻鍾後,身姿修挺的青年自馬車而下,滿臉冷肅之色,步如驟風般疾速踏入大門。
庭內,數名錦衣衛舉著火把立於院中。
“可有查到線索?”周焰目色淩厲地掃過眾人。
周齊跟在身後,隨他一道入了放置屍首的房中,此刻裏頭一片廢墟,滿屋灰塵彌漫,房梁木柱均已坍塌。
滿目狼藉。
“回主上,此火燒的過於詭異,並無線索。”
凜凜目光掠過這片塵灰之中,周焰腦仁略有發疼,他抬手按了按眼穴,視線一時間竟有些模糊。
他壓下腦中疼痛,目光停在那燒焦的身體上。周焰俯身半蹲,將那裏頭三具屍體翻開,一股焦臭氣息猛地鑽進周焰的鼻腔中,他擰眉,將一具燒焦的西域人屍首細細查過一番後,陷入了沉默中。
西域人的屍首已然焦黑無比,再查不出任何東西,現場也被那人燒了幹淨。
唯有兩名錦衣衛,雖也被燒的血肉模糊,卻依稀可分辨得出模樣。
忽地,周焰腦中想起一件事,轉頭肅聲同周齊道:
“你立即派人,去往仵作家中,查看他是否無恙。”
這廂周齊領命,當即便帶著人馬去往仵作家中。
周焰走出屋子,負手立於廊下,眼眸漸深溶於夜色中。
夜半襲擊,毀屍滅跡。
西域人的屍首上,莫非還有別的線索需要掩蓋?
指腹開始摩挲著骨節,周焰斂目,神色晦暗不明。
一柱香後,門外傳來馬蹄聲,周齊領著人馬匆匆而歸。
他麵色甚是難看地行至周焰跟前,躬身揖拳道:
“主上,屬下等人抵達仵作家中時,仵作已懸梁自盡。”
眾人大駭,霎時一齊看向周焰。
昏暗夜色裏,青年站在廊柱旁,幾縷影子將他的輪廓半數掩蓋,一雙鳳眸乍然掀開,眼底劃過一星厲色。
而後,周焰凜聲:“屍首何在,可有查驗?”
“抬上來!”周齊扭頭朝後麵的錦衣衛吩咐著。
一行人將擔架抬上,裏頭躺著白發蒼蒼的仵作。擔架被他們緩緩移至正中,與地上兩名錦衣衛一並放著。
冷月之下,庭院正中赫然擺放著三具屍首。
一人死於懸梁自盡,兩人死於火中,還有四人仍舊昏迷不醒。
周焰的目光不斷在三具屍首上逡巡,他眉心緊皺,臉色冷得如同冰鑿一般。
“先派城中醫士給他們醫治,周齊,你用飛鷹傳信給白先生,讓他趕來都城救治傷員。”
眼下接二連三地死人,夏齊氏逃走之事也尚未查出幕後之人。
一切像是攪在迷霧之中,有人從暗處伸手,有人被這雙手掩住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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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暮雲軒內。
朝雲坐在妝奩前,由著春鶯二人給自己上妝,一番梳整下來已過了兩刻鍾。
今日她與青鸞、妙妙約好要去廣聚軒聽新戲曲。近來事多,也是好容易得空了,才前去見她二人。
臨出門前,朝雲瞧了眼窗牖外的天色,思索一息後,尋了件披風係上。
而後,她便攜著婢女們一道出門。
今日天寒,鄴都街巷上的人也比往日少了好些。
朝雲掀著車簾,掃了眼外頭景象,便又撂下。秦府馬車很快停至甜水巷處,朝雲戴上帷帽,下了馬車。
“郡主,小心。”
冬泱忙將朝雲的手扶住,身邊跑過一個橫衝直撞的男人,方才差一點他便要與朝雲的肩膀碰撞一起。
“哪裏來的野人,要是衝撞了我家姑娘,你拿命都賠不起!”車夫正巧看見這幕,趕忙朝那人逃離的背影吼道。
“富叔,算了。”朝雲展眉,淡淡道。
這一則小小插曲過後,幾人便入了廣聚軒的大門。
依著老規矩,朝雲直接由小廝帶上三樓雅室內。
推開門,裏頭隻青鸞一人,燕妙妙尚且還未到。
“燕妙妙又遲到了?”
朝雲一麵說話,一麵解開披風由春鶯給她掛上,繞開眼前屏風,撩起裙角坐於青鸞身側。
林青鸞懨懨地擺弄著眼前糕點,隨口答:“她同你家阿弟去登山,不來同咱們小聚了。”
“啊?”朝雲一怔,又想了想,說道:“也無妨,不是有我陪你嗎,怎的還不高興?”
瞧著青鸞微翹的唇,朝雲忍不住莞爾,抬手戳了戳她的臉頰。
她回眸,眼底閃過幾絲猶豫,又看了眼四下的仆人,朝雲旋即會意,招了招手示意她們先行退下。
室內,檀香縈繞,一片靜謐。
林青鸞眨了眨眼睫,拉住朝雲的手臂,低聲問道:
“綰綰,我有位朋友,近來有樁十分苦惱之事,你可否解答一二?”
有位朋友……
朝雲眸色微轉,瞥見青鸞眼底的希冀,唔了一聲後,答:“你給說說?”
“就是,我這位好友,近來總是夢見一個人,吃飯睡覺也總是想著他,但是,這位朋友又不是很想見到他,總是對他心生畏懼,你說,這是什麽原因?”
“……”朝雲眼眸微頓,思索了一下她說的人,有些不確定地問她:“你喜歡程明璋?”
林青鸞大驚失色:“這是喜歡?!”
瞬間,她又反應過來,忙擺手道:“你別胡說,都說了是我一位朋友嘛。”
欲蓋彌彰的解釋。
她覷了青鸞一眼,小姑娘此刻臉上紅霞布滿,還在倔強著否認。
“不過,阿鸞,你喜歡程明璋,怎麽會不知曉他昨兒生病了?”朝雲挑眉,悠悠地看向青鸞。
程明璋生病一事實則是昨夜在宮中用膳時聽皇帝與周焰說起,但她昨日瞧見的程明璋可是精神頭好得很,想來也是近來朝政繁雜,程明璋推脫上朝的一個借口罷了。
但眼下,卻是可瞧瞧青鸞的反應。
正這般想著,果不其然,青鸞那張俏臉頃刻間變得煞白。
她眼底浮起濃濃憂慮,開口問道:“好端端的,怎會病了呢?”
“對啊,好端端的,就是病了呢,幹王那身板,你又不是不曉得,瘦弱得很。”朝雲悠悠然,將尾音拉長。
落在青鸞耳朵裏,卻陡然變了意思,她那張臉白了又紅,此刻正發燙著。
咕噥了句模糊不清的話:“綰綰怎知我瞧見過……”
朝雲自然是沒聽清楚,又聽青鸞躑躅著開口:
“王爺他……病的是否嚴重?”
這下可算是確認這丫頭的心意了,朝雲眸色不禁生出一絲愁意。
青鸞是相爺獨女,也是自幼千嬌百愛中長大的,而幹王程明璋卻是流連風月的一把手。
一個性子溫吞守禮,一個恣意**。
這般相較,怎麽都是她的小姐妹站於下風,但……
思及此,朝雲兩道好看的黛眉輕輕一折,而後她又鬆開眉心,認真回答:
“聽聞是病了,應當是不重的。”
聞言,青鸞才輕吐一口氣,心中稍稍安了些,但此刻轉念看向朝雲,也知曉自己暴露無疑了。
她吞吐著開口:“綰綰,我好像有些喜歡他。”
“喜歡便喜歡,阿鸞,喜歡是一件美好的事,別害怕。”朝雲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臉,莞爾一笑。
青鸞靠著她纖瘦的肩膀,卻登時覺得有了一股力量。
她的眼底泛起清淺笑意,終於有底氣地恩了一聲。
雅室一旁的支摘窗推開,便可一覽整個廣聚軒,隻見一樓大廳台子上,換了戲服的伶人正扭著婀娜身姿緩緩登台。
婉轉如鶯般的嗓音悠悠而出,伶人轉身一個長袖甩開,逶迤落下,一道月白在台上鋪開。
門外,忽而響起幾人淩亂的腳步聲。
朝雲擰眉,耳邊便聽得門外之人似在交談。
“兄長過於抬愛了,您是不知,今日那位在殿上訓斥姓周的一副場景,當真是大快人心呐。”
“周焰一貫桀驁不馴,如今聖上對他厭倦了,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刁難他。”
“昨夜聽聞錦衣衛死了好幾個,就連之前勘驗的仵作的死了,又是與私炮有關,又加上朝堂那幾個不斷參他,陛下才是氣急了。”
零零星星的,朝雲一番思索後,大約是理清楚了此中之事。
她心中一宕,不由得開始不安起來。
作者有話說: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