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齊的聲音打破了一屋子低沉的氣氛,周焰將手中的白玉同心鎖藏於袖中,麵色淡淡地斜覷一眼周齊,從容地恩了一聲。

而一旁立著的周齊匯報完事情,也尋思著時辰打算告退下值了。

剛準備轉身,便聽桌前站著的青年冷聲開口:

“最近可還有派府中暗衛去守著暮雲軒?”

周齊有些發懵,之前可是主上自己吩咐不必守著了,眼下又問……

他隻得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答:“近來倒是沒那麽守著了。”

周焰眼簾微垂,看向桌案上的白玉觀音,又掂量了一下袖中的同心鎖,心裏騰地升起一股暗火。

好樣的,她倒是喜歡送人玉石之物。

周焰轉身背對著周齊,說:

“這幾日還是派人護著她些,今日之事,早些去查。”

“是。”周齊應下,心裏又暗自將按時下值的打算給推遲了。

這廂周齊退下後,室內再度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月上枝頭,窗外偶有幾聲風響,周焰坐在桌案上,翻閱著一旁堆積如小山高般的案宗,他眉眼認真地執筆劃下一處又一處。

北鎮撫司的燈熄滅一盞又一盞,隻餘下周焰的屋裏仍燭火通明著。

夤夜昏昏,周焰將案宗一一規整後,才又得閑,抬手捏了捏發澀的眼眶,掀眸便又瞧見案上與他對視的玉觀音。

方歇下的火氣,又莫名地起來了。

他眉眼稍顯疲倦地靠著椅背,想起今日秦朝雲還問自己有沒有相好的,他這二十年自然是沒有的,倒是她。

周焰忽然咬了咬後槽牙,低眸笑了下,抬手又擦了一遍玉觀音,便起身熄滅了燈,而後走出屋內,將門上了鎖離開北鎮撫司。

這一夜,周焰躺在**,眼眸闔了又睜,翻來覆去地心頭不知壓著什麽火氣,難得的失眠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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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頭的燕侯府中。

更深夜靜的,內院還有一道身影正提著燈在廊下庭院處穿梭不止,也不知在尋著什麽東西。

一名仆從打扮的男子從另一條廊道匆匆跑來,與這處廊下提燈的男子會合。

“世子爺,前方也找了,未曾尋見同心鎖。”

燈火映著燕淮的臉,他眸子微黯,一雙手慢慢蜷緊,喉嚨發緊地說:

“繼續找。”同心鎖不能丟,那是他們之間僅存一絲可懷念的東西了。

貼身小廝抬眼便瞧見,自家世子眼底一片落寞之色,他的世子爺往日是多麽耀眼不羈的一個人啊,而今怎會如此頹然呢……

小廝心裏也跟著發澀,思及往事如煙,那時小郡主與世子爺多要好啊。

怎麽能轉眼就要嫁給旁人呢?

燕淮提燈走下台階,步伐略有踉蹌地朝前走著,心裏似是插了一把利刃,那雙漂亮的星眸裏難掩失落。

他的鎖,怎麽就不見了呢。

內院的動靜極小,而內院一片漆黑的月門處,卻立著一名淺衣女子。

程簌簌手中捏著帕子,靜靜的看著前方挪動的人影。

他還在找那枚同心鎖。

烏雲漂浮天穹半遮著月,夜間一片闃然,月門處的女子站在那待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最終折返回了院子。

昏沉沉的一個夜,暗藏著的幾顆心在迷夜裏翻湧幾息。

然而,直至朝霞漫上天,一整夜,燕淮也沒能找回他的同心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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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鄴都昨夜下了一場入冬的雨水,天氣也驟然變得冷了許多。

酉時末,暮雲軒的寢屋內,春鶯挑了幾件蒹葭齋新做的冬日披風給朝雲選。

“郡主,今日是燕小姐的生辰,雪珞軒昨日便呈了好些名貴兒的物件來,您瞧瞧是選哪些給燕小姐帶去?”冬泱端著一盤子金釵首飾上來,喜笑顏開地問朝雲。

朝雲這廂才挑了一件棗紅色雲錦披風,這才轉眸看向冬泱這頭,眼眸一一掠過盤子裏頭的物件,最終選了一堆紅珊瑚手釧與一對珍珠耳環。

這兩樣想著燕妙妙的年紀,戴著將將好,也甚是配她平素的衣裳,不算頂貴重,但也是上乘的首飾了。

朝雲坐在妝鏡前,春鶯給她重新添妝,冬泱則將妙妙的生辰禮好生地裝入備好的金邊寶匣裏頭。

這頭弄完已是半個時辰後,燕妙妙的生辰約的是今夜戌時正太液湖遊賞燈。

眼下出發倒是恰好。

出了暮雲軒,前方的庭院裏頭君玡早已等著她了,二人一早便給家中父母說過今夜妙妙生辰之事,此刻也直接朝著側門備好的馬車前去。

馬車轔轔駛過街巷,朝雲坐在主位上覷了一眼君玡,一眼便瞧見他眼底掩不住的興奮。

“阿弟,你給燕妙妙準備了什麽?”朝雲忍不住問他。

君玡將手邊的東西藏了藏,故作神秘地回答:

“定然是她喜歡的,阿姐給她買了什麽?”

他不問倒好,一問起,朝雲眉眼飛揚著,施施然地回答:“也是她喜歡的咯。”

二人搭話間,馬車緩緩停下,車夫小廝朝內喊著到了。

外頭一片繁鬧人聲,隨行的春鶯與冬泱將車簾拉開,服侍著朝雲下車。

今夜正逢上大燕雙燈節之一的百燈節,一貫辦在初冬時,是上元燈節前的一個小節,但也毫不亞於上元燈節的熱鬧。

太液湖邊燈火璀璨、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四周的樹梢、柱子上都掛著各式各樣的燈籠,滿城燈火照得黑夜如晝,一眼望去湖麵上也停靠著密密匝匝的遊湖畫舫。

人潮中,朝雲與君玡並肩朝那畫舫走著,畫舫的岸邊早早地便站了燕府的下人,一瞧見兩道顯眼的身影,下人便趕忙迎了過來,將二人迎上了畫舫。

今日是燕妙妙及笄的生辰,因著妙妙的父親燕家二爺被皇帝派去了西北邊緣做節度使,白日裏便隻由著家人們已陪她過一場,晚間便是妙妙邀著自己的好友們單獨過上一場。

整條畫舫被掛滿了花燈,除了他們的腳步聲與輕微的交談聲外,四周極為安靜。

仆人將船艙的簾幔撩開,朝雲與君玡一前一後地入內,滿室暖意消融了他們身上的寒氣,仆從將他們的解下的披風接過掛上。

燈火如晝的室內,隻有妙妙一人,她今日穿了一襲鵝黃雲錦長裙,梳了雙環髻,一雙澄亮的大眼睛轉動著。顯得格外可愛靈動。

朝雲吩咐著冬泱將禮物遞給妙妙,燕妙妙滿臉興奮地接過,又忙道了謝,才抬眼期盼地盯著君玡。

君玡被她一盯,火光襯得他白臉通紅,他從身後拿出一方錦盒,稍別過眼交給她。

又結巴著說:“燕妙妙,生辰……喜樂。”

兩人給完禮物便旋即挨著妙妙坐定,幾人閑談著,畫舫外的廊道便又傳來腳步聲,掀開簾幔,眾人抬頭看去。

是林青鸞攜著婢女來了。

燕妙妙招呼完青鸞坐下,又似想起什麽,趕忙拉住朝雲的手,附耳小心說道:

“對了秦綰綰,今日這畫舫是我堂哥給我包下的,一會兒他可能也要過來。”

朝雲點頭,也不覺得意外。

此刻人已到齊,外頭的仆從們紛紛將菜肴上齊,而畫舫也開始從岸邊遊動。

朝雲坐在窗邊,她抬眼看向窗外一片火光下,人流湧動著,岸上一片歡聲笑語。

她手中端著酒盞,與青鸞、妙妙二人碰了一下,而後輕啜一口。

“今日是雪梅酒,我問過店家了,這酒適合姑娘飲著玩兒,不會醉人。”妙妙舉著繪了雪梅的酒壺,解釋著。

幾人說笑中,君玡被妙妙喊著灌了幾盞,也不知是酒暖身子還是他心浮氣躁,他脖子都紅了好些。

朝雲靜靜地靠著青鸞,瞧著燕妙妙在教弟弟行酒令。

她忽然附耳同青鸞說:“你信不信,秦君玡馬上就要醉倒了。”

青鸞訝異一聲,又低聲說:“這酒不是不醉人的嗎?”

“不醉人啊,但是秦君玡是一杯倒。”朝雲幸災樂禍地瞧著麵前的二人。

她在心中暗自數著:一、二、三……

數到十時,便見滿眼猩紅的少年郎咚地撲倒在桌上。

而方才還玩得盡興的妙妙轉頭看向身旁的兩個姐妹,彎眉輕蹙。

“秦君玡怎麽不能喝酒啊?”她咕噥著。

朝雲單手勾了勾燕妙妙的脖子,舉起酒盞同她一碰,轉盼流光,拉長尾音道:

“來,他姐姐陪你喝。”

妙妙略有不悅地噘嘴,而後又與朝雲一道玩起了行酒令。

正在興頭上,畫舫似在沿岸而行,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鏗鏘馬蹄聲與一道喊嚷聲,畫舫內的幾人隨即茫然地朝窗外瞧去,便見一列官兵正舉著火把正策馬在岸邊的行駛著,身後還有好些官兵在清查著岸邊行人,似在捉人。

朝雲眸色染了幾分醉意,她側眸看向青鸞:

“外頭是官兵?”

青鸞也飲了好幾杯,此刻眯著眼將外頭看了一圈,又回頭朝她們點頭。

百燈節,又走丟了什麽逃犯,這般興師動眾的。

她搖了搖頭,使得自己眼前清明一些,又起身去將簾幔掀開,她抬眸正欲朝外頭仆從詢問,便遠遠瞧見畫舫緩緩靠岸的同時,那沿岸邊立著一名身著淺色長裳,英姿挺拔的少年郎君。

畫舫緩緩靠岸,燕淮也對上燈火中朝雲的眼睛,他默了幾息,踏上畫舫。

岸邊有風吹動,湖水漾開層層波浪。

朝雲身上褪了披風,隻著了一襲長裙,風吹過她的發梢與裙袂,拂過燕淮玉姿筆挺的身形。

二人隔著一截距離,站在畫舫的甲板上。

明月作畫,繁星為添。

一度靜默著,他們已有好些日子沒再單獨相見了。上一次,是她訂婚宴上,他坐在男賓席上,遙遙地望著紅衣似火的她。

燕淮覺得自己被風迷了眼睛,有些發澀,而此刻她身上縈繞著寸寸酒氣躥入燕淮的鼻間,燕淮微折劍眉。

“你……飲酒了?”

朝雲在風中點了頭,燈火照過她明豔靡麗的臉,紅唇張合,一股梅花酒味吐出。

“妙妙生辰嘛,咱們高興喝了點。”

她隨口答著,燕淮吸了一口岸邊冷氣,神思又回歸到她的身上,眉心擰得更緊,挪了挪身子替她擋住風口。

語氣帶了點斥責道:“你怎麽穿這般少?”

說著,他便要摘下披風為她披上,朝雲卻先了一步擋住他的手,她彎了彎清亮的眼眸,似天上的月亮一般,看得人心醉。

“小燕,我不冷,咱們進去說話吧,妙妙還在等你這個哥哥。”

他目色複雜地看著秦朝雲,他想起了他弄丟的同心鎖,想起了她寫得那樣多關於他的紙張。

無數蜿蜒的藤蔓爬上他的心,開始一寸寸地緊纏著,讓他覺得窒息而痛苦。

他張了張嘴,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對上她那雙清淩淩的眼睛,燕淮覺得周身發冷,連帶著垂落的雙手,也緊緊握著,似在壓抑著。

畫舫岸邊曲橋上,正立著兩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程明璋攏了攏自己身上的雪狐披風,側頭看向一身玄衣的周焰。

“方才詔獄遞了消息,夏榮自盡了,也不知這位夏夫人是怎樣從看守極嚴的詔獄中逃脫的。”

他語氣帶著譏諷繼續道:“還特意選了今日這百燈節,倒是尋思著城內紛雜,不好搜尋,不過也苦了你,不能陪咱們郡主過節。”

周焰沉著眼眸,沒什麽情緒地答:“今日燕小姐生辰,她也不必我陪著。”

“聽你這話,還頗有些帶情緒啊。”程明璋尋著他的話調侃著。

“沒有。”周焰冷冷道。

程明璋自然不信,正要多說他幾句,卻恍然瞧見前方停靠的畫舫處,遠遠瞧去那甲板上倒是站了一對容貌絕色的璧人。

瞧著也有些眼熟,他秉著八卦的心思,想再瞧瞧又是哪家公子小姐,卻在定睛瞧清後,心裏一陣震駭,他下意識地偏頭去看周焰。

陡然被他這副眼神盯著,周焰心中一凜,語氣生寒地問他:“可是瞧見夏齊氏了?”

說完他便招手示意身後的下屬,預備前去逮人。

程明璋趕忙讓他停下動作,有些含糊地同他說:

“倒不是夏齊氏,而是……是你那位未過門的小夫人。”

周焰眉心緊皺,似有不虞隨他的示意看去,本還鬆下的心,在瞧清了那冬風鼓鼓中,相互凝望的二人後,周焰心口一厘厘地開始發緊。

他拳頭緊握,觸碰到袖口的同心鎖,那股反複洶湧又強製壓下的情緒,此刻瞬間沸騰上了嗓子口。

程明璋看著身旁的人,一點點地低沉了臉色,咧了下嘴,隨口安撫著:

“他們本就是青梅竹馬,不對,發小,有幾句話說也正常。”

周焰冰鑿一般的目光射過來,他凜若冰霜地答:

“我自然信她。”

說完,他長腿一掀,大步流星地走下曲,腳步飛快地越過人潮向著那畫舫而去。

曲橋上的程明璋瞧著他的身影,心頭腹誹著,你瞧你的樣子像是信她嗎?

腹誹完,他便趕忙追上,一路喊著他。

“無緒,定是誤會!”

作者有話說:

周狗:是的很氣,她送我和送燕淮都送的玉!

作者:兒子摸摸,玉觀音也不是她送的,她送你的是佩穗呀。

盡量我每天6000,有時候2更可能在下午,寫完就發,不敢保證二更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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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嗨嗨嗨嗨嗨嗨-5瓶

星野-4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