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籠扯開,四周紛紛擾擾的聲音穿過耳廓。

而周焰眼前卻是一名麵露驚愕的女子與她的婢女。

周焰冷冽目光掃了她一眼,眉心輕折。

這女子看著麵熟,似是在訂婚宴瞧見過她,但又似乎不止。

周焰心存警惕地看著她,身後卻傳來朝雲略顯錯愕的聲音:

“你怎麽在這?”

帶著幾分不滿與掩不住的敵意。

程簌簌也轉了驚愕臉色,眼裏冒起火星地看向秦朝雲,回駁道:

“雪珞軒又不是郡主的產業,我為什麽不能來。”

秦朝雲與程簌簌之間其實沒什麽大仇,不過就是互相看不順眼又曾與一個男子有過糾葛罷了。

此時朝雲壓了一口氣,心裏想著方才那枚銀針,開口問她:

“你一直站在這?”

程簌簌本不想回答,但趨於周焰冷冰冰的目光,她還是點了下頭又搖頭。

看得朝雲與周焰兩人同時眉心緊鎖。

又聽她解釋說:“剛在這挑東西,不過又挪了位置。”回答完,她又看向秦朝雲:“不過,郡主現在倒是管起我來了?”

一想到那夜的表哥,程簌簌就覺得難忍揪心。

朝雲本壓了火氣,又被她一通陰陽怪氣給刺激到,不由得想與她唇槍舌戰一番,正欲走上前,周焰便拉住了她的手,朝雲隻得咽下這口氣。

周焰牽著朝雲,一路繞過人群,走出了雪珞軒。

身後的程簌簌盯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攥著瑪瑙鐲子的手也寸寸收緊。她的眸色徹底暗了下來,將瑪瑙鐲子下掩藏著的針筒收入袖中。

一旁的婢女低首問道:

“小姐,咱們一會兒去樓上嗎?”

程簌簌點頭,撂下瑪瑙鐲子,轉身攜著侍女從雪珞軒的側門出去。

門外並非方才的榆林巷,而是相鄰的甜水巷。

主仆二人淹沒於人潮中,悄然踏入了廣聚軒,直上三樓。

程簌簌叩響了雅閣的門,三下敲擊,門扉緩緩開啟。

一名侍衛將她的婢女攔在門外,隻讓程簌簌一人邁入。

雅閣內一片靜謐,案台上的龍涎香沉沉浮浮嫋繞著,竹影屏簾後的男子一襲青色長裳,端的是翩翩君子。

那人轉身,一雙沉黑的眼睛看向程簌簌。

程簌簌旋即福身道:“殿下安好。”

二皇子略一頷首,素白的手中撚著一塊玉石,他朝程簌簌招手示意她過來,隨後他便掀開袍角坐於茶案前。

兩廂坐定後,二皇子將玉石放下,轉而慢條斯理地開始斟了盞茶,他曲指將茶盞推至程簌簌麵前。

“程小姐,來告訴一下孤,方才如何了?”

他笑得寡淡,語調也漫不經心。

程簌簌接過茶盞,將方才發生的事,事無巨細地告知了二皇子。

說完後,室內一片靜默,程簌簌有些忐忑地抿茶,又掀眸窺看二皇子神情。

“殿下,您為何要讓臣女去放那一針呢?”程簌簌不解地問。

他為何要做這些沒什麽意義的事情呢?

二皇子低眸一笑,眸色沉沉似在自嘲,卻隻一瞬又消散。

驟然間,二皇子突地起身一隻素白的手凶狠地扼住程簌簌纖細的脖頸,一張俏生生的臉遽然變得蒼白憐弱起來,眼眶也泛起了淚花。

“殿下…殿下……”她嗚咽著求饒。

二皇子眸中微閃過一道低劣光芒,然後他開始沉聲發笑,顯得瘮人。

“別來妄議孤。”

“是…”程簌簌喉間一陣窒息,又趕忙應下。

男人的手終於緩緩鬆開,她重新得到空氣,恍若重生。

“你可知曉他們婚期是何時?”二皇子突然問。

程簌簌不敢再揣摩他的心思,隻得低著頭怯怯答道:

“聽聞是明年二月初一,春日正好。”

麵前的男子忽然一聲嗤笑,他擱在桌上的手拍了拍案板,笑得更為癲狂幾分,二皇子重複著程簌簌的話:

“二月初一,春日正好。”

見他這副模樣,程簌簌心裏一陣驚悚生怕他又對自己下了殺心。

須臾後,二皇子斂了神色,麵色從容地開口:

“記得將我吩咐給你的事情辦了,辦得好,明年春日,你父親便可以回到鄴都。辦得不好——明年春日,你便一起離開都城,去西北戍邊。”

她一介女子去西北戍邊,意味著什麽,她自然知曉。

頓時間,程簌簌心中大駭,連連應下,在他陰晴不定的目光中緩緩離開雅室。

雅室的支摘窗半敞開,外頭一股涼風灌入室內,順著二皇子寬大的袖袍躥入他的皮膚。

冷意幾息襲來,二皇子垂下眼,再度撚起案上的玉石,眸色晦暗著,指腹不停摩挲。

明年春日,當真是個好時節。

不過,周焰、秦朝雲,明年春日那樣久,你們等得到嗎?

二皇子的雙眸緩緩闔上,指骨輕叩在茶案上,一下又一下,仿佛兒時的童謠,伴隨那人清淺稚氣的吟唱。

——程嘉鐸,你這個瘋子。

唇畔肆意地彎起,溢出一陣低啞笑聲。

-

榆林巷內,過往行人紛紛。

朝雲走在裏側,周焰牽著她的手走在外頭與行人摩肩接踵。

“方才的事,你可有頭緒?”朝雲仰頭看他。

方才那銀針當真是凶險,但細細想來卻像是算準了一般,將將從周焰的耳邊穿過,太過蹊蹺。

周焰側眸看她,一臉淡然地反問她:

“方才那女子,與你有什麽恩怨?”

她們那副劍拔弩張的樣子,又加上秦朝雲的性子,周焰也能猜出一些。

突然被他問起程簌簌,朝雲眼眸閃動,隨口敷衍過去:

“上次在廣聚軒,也是她,周大人莫不是忘了?”

經她提醒,周焰才恍惚記起廣聚軒一事,隻不過那時他卻是沒太在意對麵的人。

難得瞧見秦朝雲這副氣鼓鼓的模樣,周焰眸底噙起笑意,他捏了捏她的手背,與她一道走出了榆林巷。

巷外,周齊與春鶯一道在馬車處等著他們,見二人出來身上竟沒帶一樣物件,不由得有些詫異。

馬車搖搖而行,一路回到秦國公府,春鶯先行下車,車內便隻剩下他二人相處。

秋風吹得車簾鼓動起來,朝雲睫羽輕動,看向周焰,依依不舍地說:

“我先回府了。”

周焰沒回答,隻靜靜地看她,片刻後,朝雲便抿了下唇起身朝馬車外走。

剛一起身,身後的人便攥住了她的皓腕,朝雲身形微滯,她回眸看他。

周焰將人拉回坐於膝蓋上,長臂繞過她的腰,輕輕地攬著她,周焰的下頜擱在朝雲瘦弱的肩膀上,他闔上雙眸,輕嗅她發間的一縷淡淡香味。

“秦綰綰,要不咱們將婚期提前吧。”

他的聲音有些發悶,不知是不是因為今日之事,他總覺得隱隱不安。

朝雲回握住他的手背,輕聲軟調地安撫他:

“母親說,春日正好,無緒,我們有的是時間。”

耳邊屬於他的氣息不斷縈繞、攀爬在她的耳垂處,朝雲覺得一陣發癢,她啞聲笑了笑去推他的頭,卻被周焰反手攥住,而後他貼著她雪白的脖頸,輕輕地吻下。

好一陣溫存廝磨,周焰才將她的手鬆開。

他認真地看向她水淩淩的眼眸,微突的喉結滾了滾,重複她方才說得那句話:

“咱們有的是時間。”

春日正好,柳絮紛飛,桃花灼灼,可聘心愛之人為妻。

-

周焰將秦朝雲送回國公府後,轉頭便讓周齊駕馬回了北鎮撫司。

他這幾日連夜批改公文,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閑,與秦朝雲閑逛,卻能在這一日遇見暗藏的殺手。

袖中的那枚銀針被周焰放在桌案上,他目色凜冽地瞧著銀針,此物已被驗證過並無滲毒,由此看來便隻是用來警告於他。

細數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周焰心裏隱隱開始猜測幾人,眸色不定地在銀針處逡巡。

周齊站在一旁,也細細地觀察著這枚再普通不過的銀針。

“主上,此物大街小巷都有在賣,恐不好查。”

“那就盤查今日所有來過雪珞軒的人,男女都查。”周焰淡聲吩咐。

周齊旋即應下,臨出門時,又見周焰捏了捏眉心再吩咐道:

“你等會讓人去把雪珞軒盤下來,今日事發突然便帶著她走了,便送個鋪子給她作賠禮。”還有今日遇見的那個官家小姐,也讓她受了氣。

周齊聽了大感欣慰,忙不迭地點頭應下。

這頭吩咐完了事情,周焰便起身去了暗獄中。

掌燈時分,暗獄大門打開。

周焰方更衣從裏頭出來,前方便匆匆走來一名錦衣衛在他跟前停下,錦衣衛拱手揖禮道:

“主上,方才一個老乞丐給咱們送了一封信過來,說是給您過目的,屬下已給您放到廳案處去了。”

周焰將手中的繡春刀掛好在腰間,而後點頭,便提步朝著廳堂去了。

天灰蒙蒙一片,屋內已被下屬點好了燈,周焰撩開珠簾,便見自己的桌案上放著一封信箋。

他眉心一折,瞧著信封上的字跡可謂是七倒八歪的,恍若狗爬,思及此周焰眸中閃過一抹狐疑,他將信拆開。

麵色漠然地一掠信上字跡,片刻後,周焰的臉色有些發沉。

他將信紙在手中揉碾成一團,目光瞥向桌上的信封,上頭突起一塊,周焰不耐地將信封裏的東西抖落出來。

隻見是一枚白玉所製的同心鎖。

燈火隨著微敞的窗牖躥入的秋風晃動,映在周焰冷白如玉的臉上,鋒利的眉眼半隱在昏聵光線裏,晦暗不明的。

周焰將同心鎖攥在掌心裏,微微用力像是要將其碾碎。

屋外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叩門聲。

隻聽伴隨著一道輕快腳步,周齊的聲音從簾籠後隨之傳來:

“主上,我方才已將雪珞軒的地契送去了少夫人那。”

作者有話說:

作者:小寶(小二),你那是畸形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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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入青丘-1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