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挑戰律法之人,總會為此付出相應的代價。

顯然,韓縣令夫婦便是如此。

回都城這一路倒是極為平坦地入了城門,周焰騎馬走在首端,行至烏衣巷時,才側身同周齊吩咐了幾句,讓他派人將秦國公與林相送回府去。

周齊得令後,又猶豫著看周焰問道:

“那少夫人是否也與秦國公一道回去?”

周焰手執馬韁,一雙冷目朝前看去,波瀾不動的樣子,淡淡然地回:

“她自有我送。”

聽到這句話後,周齊突然也反應過來,自己問得太過多餘,主上對少夫人當然是自有安排的。

“屬下這便遣人護送國公爺與林相回府。”周齊拱手道。

說完後他便扯了下馬韁,調頭去吩咐身後的錦衣衛與秦國公的黑甲軍共同護送。

兩撥隊伍分流前行,周焰領著一隊人馬徑直朝北鎮撫司而行,因押著囚車的緣故不宜張揚,遂他們自烏衣巷旁的另一支甬道處穿過拐彎繞了一圈後,才步入北鎮撫司的巷口。

門口值守的錦衣衛眼見周焰回來了,正欲行禮之時,便見主上長腿一掀颯落下馬,而後朝那後方馬車步履徐徐地走去。

靚藍色的車簾被一雙纖纖玉手撥開,裏頭緩緩而出一戴著冪籬的女子,月白輕紗遮蓋住她的身形,但透過那朦朧的視覺衝擊,更能凸顯出那女子定然是身姿曼妙。

眾人眼底一滯,便見主上伸手握住那女子的一雙白膩小手,而後,他長臂一掀將人直接從車上抱了下來!

瞠目結舌間,門口的一名錦衣衛覷眼去瞧那女子的容顏,卻總在模糊中看不真切,心裏卻又想起這段日子時常來尋主上的長明郡主,一時間不由得惋歎一聲。

主上這去了趟澧縣,也不知帶了哪家小娘子回來,可憐郡主那般天仙一樣的人物,終究是錯付……

他將秦朝雲抱下後,便鬆開了手,一轉頭臉色便恢複那副冷肅模樣。

二人肩並肩一道入了北鎮撫司的大門,周齊緊隨他們身後,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身後的韓氏上下都被錦衣衛等人直接押入了暗獄之中。

步入周焰辦公的廳堂內,朝雲正欲將冪籬揭開,屋外忽然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隻得停下動作。

周焰朝門外看去,便見是周齊與一位身著深色侍衛服的男子一道而來。

“主上,剛接到宮中消息,今晨朝堂上,蘇荃宣讀了陛下的立儲詔書。”

聽到這則消息,周焰眼眸微微垂下,似在思琢,片刻後又淡聲道:“是二皇子。”

與周齊一道來的那位侍衛躬身拱拳道:“是二殿下。”

“回去告訴王爺,就說我知道了。”周焰沒多說,眼底似有不耐,便牽起秦朝雲的手轉身朝廳堂內的珠簾處走去。

見此,二人也不再多留,再度躬身揖禮後退下,周齊臨走前又將門帶上。

黑耀石所串的珠簾後,周焰攥著秦朝雲的手,長睫蓋下瞧不出他眼底情緒,但朝雲卻感覺到他身上那一股子壓抑的勁兒,又在頃刻間消失。

周焰撩開眼皮,走至那紫藤木描金椅上坐下,眼眸微動間,手上略一使力,將人帶入懷中。

猝然間,她跌坐在周焰的膝腿上,另一隻單著的手抵著周焰的胸膛,眼底閃過驚詫。

他伸手撥開那截冪籬紗幔,目色定在秦朝雲的臉上,語調輕緩地開口:

“今日是秋闈放榜的日子,待會兒我送你回國公府,你好與你家中人一道去看你弟弟的名次。”

秦朝雲此刻也瞧著他的眉眼,那隻抵在他胸膛的手轉而勾上了他的脖子,眼睫輕輕扇動,想了想周焰應當是心中自有打算了,才會這般說,也點了頭。

日光微晃間,周焰攬著她的腰,與她額間相貼,鼻骨相磨,餘下的唇間輕輕擦過。

另一隻手鬆開她的指縫,緩緩而下,摩挲在她的裙袂處,從小腿往上勾動。

朝雲的後背抵在他辦公的桌案處,側眸間與那案上的玉觀音對上一眼,心中一股異樣蔓延起來,麵上也起了一層薄紅。

午間將至時,周齊將女子新衣備好送入了房內,又轉頭出去備馬。

朝雲換了一套衣裳後,周焰便旁若無人地牽著朝雲的手一道出了北鎮撫司。

兩人共乘一匹馬,不疾不徐地行在鄴都的街巷中,一路朝秦國公府而去。

他熟門熟路地行至暮雲軒的一處院牆後,朝雲抬眸看他,遲疑著問:

“裏頭還有我家護衛呢,你該不會帶著我翻牆吧?”

周焰驀然一笑,眉眼乍現風流,隻見他長腿一掀,颯爽落地後,又伸手將朝雲直接抱下。

“放心,你如何出來的,咱們便如何進去。”

他說完,便牽著朝雲一路朝前走去,這條小巷的盡頭居然就是秦府的後門處。

周焰走上那朱漆門前,曲指敲了敲。

一、二、三下,那門便傳來一聲輕響,似有人在解開門栓。

吱一聲,後門被人打開,而開門之人卻是冬泱,冬泱一見朝雲與周焰便虛福一禮,臉色露出喜色,又朝二人道:

“周大人、郡主放心,他們此刻都未能曉得春鶯假扮郡主一事。”

“你與冬泱?”秦朝雲狐疑地看向二人,一時覺得自己是被戲耍了。

周焰見她眼珠又在開始轉,怕她想多,便開口解釋:

“是你那日偷溜出府,我便讓周齊私下尋了你這丫鬟,做了打算。”

冬泱也旋即解釋附和,又一個勁兒地點頭。

府內有人巡邏,三人聽見一陣腳步聲在朝他們靠近。朝雲旋即便要與周焰抽開手往裏頭去鑽,下一刻周焰卻緊攥著她的手,烏色瞳仁似一方深潭般凝著她。

“秦綰綰,明天見。”

朝雲眼眸一彎,蜷起指尖捏了捏他的掌心,點頭應下。

二人纏握的手分離,朱色大門被人闔攏,周焰站在門外,目光定定地望著門縫處,耳中聽得她的腳步聲已經漸漸走遠,才緩緩低眸掃了眼自己的掌心。

方才的觸感猶在。

而此刻秦府內,秦朝雲與冬泱剛從後門處離開,行至那必經的曲橋上時,陡然相遇了秦君玡。

君玡麵色沉沉地盯著阿姐,又瞥了眼她身後不遠處的朱色大門,想起方才看見的那一抹身影,一時間心中微抽,手指慢慢握成一個拳,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

“方才送你回來的人是誰?”

朝雲眸色微頓,細細瞧了瞧他的臉色,語氣飄忽著答:“自然是我一個人回來的。”

“你胡說。”君玡氣結,他分明看見了那人身上的飛魚服,一時間又恐招來其他人,君玡壓低聲音道:“阿姐,你可是大燕的郡主,身份尊貴,怎麽能自降身份與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千戶五品官一起呢!”

千戶?五品官?

可是周焰分明是司指揮使兼皇帝直屬鑒雲司統領,是從一品官啊。

一時間秦朝雲也不想做多解釋,君玡定然是隻瞧見了周焰的衣裳,且並無瞧清才如此誤會的,她隻施施然道:

“我心裏自有分寸,對了君玡,今日放榜你考得如何了?”

她轉移話題倒是十分自然,君玡這頭想起放榜一事也微耷眉眼,淡聲道:

“倒是進了,但是——”他略一停頓,看了眼秦朝雲,又歎口氣道:“算了,沒什麽,你快回屋中,父親回來了,母親應當喚你一道用午膳。”

-

午膳時分。

秦朝雲仔細梳洗了一番後,才朝著正院的膳廳而去。

自這趟澧縣之事後,秦國公仿佛老了好幾歲,原本雋秀的臉上也有了幾道深深的皺紋。

“綰綰來了,快些坐下用膳。”國公爺多日未見女兒也便趕緊喚她落座。

君玡坐在朝雲身側,一頓飯間,秦國公又問起君玡此次秋闈名次,因他回府之時,君玡就已出門去瞧榜了,故而他也未能及時知曉。

“父親不必擔憂兒子,兒子入圍了,隻待來年春日參加這春闈即可。”

“甚好。”秦國公聞言一笑,又看向女兒,似乎今日女兒與妻子的氣氛過於冷淡了些。

“綰綰近來在家中做些什麽?為父怎不見你與阿鸞那丫頭走動?”

朝雲掀眸時正巧對上母親的目光,頓了頓,才道:“近日不太想出門。”

秦國公聞言也點頭,不知想起了什麽便讚同道:“不出門也好,今日聽聞陛下立儲一事,城中定然又有一番暗流湧動,咱們家也小心提防著。再則也免得我家綰綰這般相貌,招人惦記了去,現在這些個青年才俊們,倒是不如表麵那般得體。”

後半句是打趣,也是有些暗諷著誰,讓朝雲不禁想起了在澧縣時她與周焰的行為舉止。

“父親此話說得正是,兒子也這般覺得,尤其是昌玉街的青年才俊最不可靠。”君玡附言著。

這昌玉街一出,秦國公一時間有些詫異地看向兒子。

果然是父子連心,竟然想到了一塊兒去,昌玉街那位周大人尚未成婚便在外頭亂搞,晚間便給這些世家清流們報個信,讓他們去參。

秦朝雲瞧見父親與阿弟對視的那股目光,一瞬間耷了眼簾,端起手邊的湯碗淺啜一口,舒了下氣。

這廂閑話說了之後,秦國公便沐浴更衣趁著午後備馬入宮,與林相一道麵聖陳訴澧縣之事。

但此一舉,便由那澧縣的韓氏夫婦為起始,周焰著手此案定然是要審查出背後之人,這便勢必要扯動到了旁人利益。

清流一派雖不甚喜歡周焰的行事作風,但論起審案速度與最終結果,他們還是對周焰的能力提不出質疑的。

太極殿內,二皇子坐於皇帝跟前,神情恭和著,靜靜聽幾人訴報澧縣諸事。

素白的一雙手交握,指腹不斷地轉動著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這廂幾人將澧縣之事全數稟明之後,晉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二皇子,淡聲問:

“太子如何看此事?”

此話一出,躬拜著身軀的秦國公心中微沉,韓縣令夫婦乃是他的門生韓進臣的父母,此事若是要牽連與他,那他百口莫辯。

二皇子旋即雙手交搭揖禮於皇帝,恭謹道:“翰林院韓進臣與其父母,為一己之私殘害百姓,實在罪無可恕,兒臣覺得,當按我朝律例處置。”

皇帝眸色漸沉,晦暗得看不清情緒,沉思須臾後,才點頭擺手。

“此事,便由無緒來辦。”

周焰長腿一邁,而後朝皇帝揖拳一拜,冷聲答是。

他起身之時,目光短促地與秦國公對視一眼,秦國公額間頓生密汗。

待到日暮黃昏時刻,眾人才從太極殿中出來,一行人分錯著走下玉階,周焰一襲緋色飛魚服走在他們後方。

正巧與方從太極殿出來的二皇子並肩而行。

二皇子看向周焰,彎唇一笑,一襲月白長袍,十分端雅謙謙。

“周大人,此次澧縣之行倒是讓人頗感意外。”

“讓太子殿下失望了。”

烏紗帽下,周焰神情淡淡。

“孤很高興周大人回來。”二皇子施施然開口。

兩道目光交戰,周焰的眸色一片深暗,而二皇子的眸底卻漾著淬毒笑意,仿若毒蛇吐信一般,讓人心中生寒。

良久,二皇子才朗聲一笑,瞧著周焰背對夕陽,漸漸走遠。

行至甬道時,有內官直接牽著烈馬走來,周焰從秦國公身旁而過,四目短促交錯後,二人腳步頓下,秦國公雙目微閃,隻覺得一切開始變得詭異,而眼前此人也不知在打些什麽鬼算盤。

便見周焰居然朝自己虛揖一禮,而後沉聲道:“秦國公,再會。”

秦國公的心情愈漸複雜起來。

說完,青年頎長身形透過昏黃光暈,倒映在宮牆兩側,隻見他接過內官手中的韁轡,長靴一掀,袍角翻動,身姿昂然地定坐馬背。

長長一聲嘶鳴響起,黑色駿馬之上的男人一揚馬韁,馬蹄一躍而起,在這宮道上揚長而去。

斜陽暉下,遠處一抹修勁挺拔的身影已漸漸消失,成為一道黑色小圈。

站在原地的秦國公卻不曾想,周焰說的再會便是翌日休沐。

連著半個多月沒睡什麽好覺的秦國公正想回府好生歇息一夜,卻陡然被屋外的響動給吵醒了。

他恍然起身,便見秦夫人推開門款款走來,麵色沉沉地開口:

“夫君,錦衣衛周指揮使來了。”

秦國公一時竟以為聽錯了,揉了揉耳廓,還是見夫人一臉凝重的模樣,又問:“他來做什麽?”

“他是攜著一位婦人一道來的,還帶了庚帖。”

帶著庚帖。

國公爺的瞌睡一下就醒了,臉色也陰沉下來,忽然記起昨日周焰的那些詭異。

他終於想清楚了周焰的的算盤。

周焰這是惦記上他家閨女,來提親了!

作者有話說:

秦國公:我以為他要害我,結果他居然還敢惦記我女兒!

秦君玡:我姐姐不要子廷哥哥,居然要一個不知名姓的錦衣衛!(他誤以為那是周齊。)

(君玡不過是個周大人的黑粉罷了,後期有待黑轉粉。)

關於周狗的官職:鑒雲司是私設的一個機構,相當於一個直屬皇帝的特務機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意思。當然狗皇帝對周狗這麽好,也是有利可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