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遍地漆黑一團,借著馬車邊簷的燈籠才得以瞧清前路。

鄴都城門處,此時並未到開城之時,這輛馬車卻緩緩入內,而守城的將士將他們放行後,又再度關上城門,仿佛一切都未發生過。

四周一片寂靜,唯有車輪轔轔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夾雜著車內躺著的人微弱的呼吸聲。

馬車一路穿過街巷,行至一處深巷之中。

駕車的馬夫剛將馬韁往後扯動停下,便見不遠處正款款走來一名頭戴冪籬的柔弱女子。

馬車後跟隨的幾名侍衛見她匆匆上前,腰間刀劍碰撞出錚鳴響動。

女子聞聲一怔,停在原地,冪籬後的一張俏臉上露出驚恐之色。

她的聲音十分嬌細:“我……我來找幹王殿下……”

話音方落,馬車裏頭忽然傳來一陣咳嗽之聲,有人虛弱著開口,嗓音十分撕裂:“讓她一道進來。”

侍衛們領命稱是,然後翻身下馬。

“姑娘請隨我們一道入內。”

林青鸞囁嚅著答:“好……好。”

駕車的馬夫便將車簾掀開,扶著裏頭的青衣男子緩緩下車,程明璋被前方眾人擁躉著入了府門,青鸞跟在後麵,瞧不清他的身形,但卻總覺得有些不對。

入了幹王府邸的內院後,方才的侍衛們紛紛立在院內遊廊處,麵容肅然不動,程明璋在屋內,而房門緊閉。

青鸞惶惶不安地站在院中,目光時不時往裏頭去瞟,心裏卻是為一事而來。

前兩日朝雲來府中找她,得知了澧縣一事,而朝雲這兩日也沒了消息,她便隻得循著朝雲留下的話,兀自出府來尋了幹王。

正愁著此事,青鸞一抬頭便見遠遠的一人一襲素袍提著木箱正腳步匆匆地趕來,而方才扶著幹王的那位馬夫此刻也緊隨著這位一道,麵色焦急著。

待兩人走近後,青鸞突然察覺了那人的麵容,正是甜水巷的一位有名的郎中。

青鸞回想了方才之事,才驚覺原來是程明璋也生病了嗎?

如果他也生病了,那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在此勞煩他去澧縣呢……

一時間,青鸞有些想要離開幹王府邸,但邁開腿的那一步,青鸞卻不知為何遠遠地朝那敞開的房門瞧去。

裏頭點了幾盞燈,卻仍覺得一片昏暗沉靜的,青鸞抿唇,一雙秀致的眉輕輕折起,最終邁了腳步朝那屋中而去。

晨間的秋風乍然掀起,吹開青鸞冪籬的紗緞,露出她姣美的臉,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透著一股憐意。

屋內的珠簾也被吹動,半倚在榻上的男人抬眸看向門口的女子,兩廂視線交錯,程明璋原本俊美明朗的臉上此刻一片蒼白,薄唇幹涸著起了白皮,一種病態破碎的感覺在他身上淋漓盡致,卻不顯狼狽。

一旁的郎中卻並未注意到林青鸞的到來,他快速地將程明璋的外裳脫去,露出他冷白的皮膚,在燭光映照下可見他身上細密的汗珠一點點滑落。

郎中起身去拿剪子,身形一動便露出那道被遮擋住的猙獰血口。

血痂在他的胸前蔓延,似一朵妖冶的罌粟花一般掙紮盛開,他洇開的鮮血浸染了罌粟,使得那花開得更為嬌豔。

青鸞的心一瞬間提了起來,她眼眸閃過愕然,渾身有些僵硬。

程明璋眼眸被額間的汗水浸濕,他眨了眨眸子,半天也想不出林青鸞為何會來找他,此刻啞著嗓子開口:

“林娘子,可……看夠了?”

被他這般問了,青鸞一時有些赧顏,一雙水杏眼垂了下去,嗓音也有些忐忑著:

“我……我不是有意的……”

“行了,怕就出去等我。”程明璋無心逗她,淡聲道。

青鸞心中卻掙紮了一番後,還是邁步上前,正巧與那郎中對上,二人都是微有愣怔,但間程明璋的眼色,郎中自知自己應當離開了,便轉身去將他的傷口快速包紮好。

“殿下的傷,臣已處理妥當,便先告退了。”郎中躬身請示。

程明璋身子微動,感到傷口突然劇痛,長吸了一口氣後點頭示意他可以離去。

屋內旋即便隻剩下他二人,青鸞站在原地低眸不敢看他,卻也不願離開。程明璋細細瞧了她片刻後,清了清嗓子:

“勞煩林娘子給本王倒杯水。”

身旁的女子便當真十分聽話地去給他倒了一盞溫熱茶水,又邁著小碎步行至他跟前,緩緩遞給他。

程明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停留片刻後,欲抬手去握那陶盞,卻猛地再度撕到傷口處,隻得長吸一口氣,眼底一片隱忍痛意。

林青鸞見此心中一陣慌意與無措,趕忙彎腰,將手中陶盞遞至他唇邊,小聲道:

“王爺……臣女喂您吧。”

溫熱的濕意侵染他的唇周,程明璋抬目對上冪籬下的那張清辭麗曲的臉,她生得分外嬌柔,似一朵不經風雨的溫室花。程明璋心中微動,呷了口茶水,才別過眼,清了清嗓子道:

“林娘子來尋本王,是為何事?”

林青鸞輕抿嘴唇,眼睫顫動著,語氣也十分軟調:

“青鸞求王爺派兵支援澧縣,家父與秦國公被困澧縣已有半月……”

她一說完,程明璋眼裏閃過一絲狐疑,心間一凜,冷了臉。

澧縣之事,半月都城都未派人救援,定然是有人封鎖消息,而這位常居家中的小女娘,怎會知曉此事,還特意來此求他?

“你如何知曉的?”程明璋肅聲問她。

這一聲卻將青鸞嚇了個激靈,手中陶盞旋即傾斜,她慌亂地想要後退,程明璋眼瞳一縮,忍著疼痛將那皓腕捉在手中。

“嘶”的一聲,程明璋眉眼緊鎖在一團,而腰上卻貼著一處柔軟身體。

來不及看清,便聽屋外一道腳步聲走入。

侍衛冷著一張臉踏入屋中,麵色緊緊地看向珠簾後的二人,眼底那一片冷肅顏色旋即變得怔然,而後他磕巴著低首躬身往後退:

“屬下……屬下聽見有動靜,不曾想驚擾了……王爺與姑娘,這便退下……”

而程明璋在方才侍衛的話語中,也有些無言,此刻低眸才知方才那侍衛為何會如此反應。

他本是蒼白的一張臉,也旋即僵了起來。

“林娘子……你先起來。”他壓著火氣,沉聲。

青鸞欲哭無淚地撐起臉,也突然發覺了他的異樣,一時間滿臉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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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既明,朝霞吐露。

秦朝雲今日沒有賴床,反倒醒得分外早,她揉了揉手腕上的酸痛感,眨了眨惺忪眼眸側頭去看身邊人。

不知是這些時日他過於操勞還是如何,周焰此刻仍在沉夢之中,外頭的日光細碎,接著這薄弱微光,朝雲觀摩著他英挺的眉眼。

手指也漸漸覆上他緊鎖的眉心,輕輕地按了幾下,待他鬆開,朝雲唇邊才漾開一抹甜笑。

周焰並未轉醒跡象,朝雲便窩在他的懷中再度陷入淺眠之中。

二人醒來之時,及至辰時。

屋外的丫鬟伺候著朝雲梳洗,周焰便匆匆地自行盥洗了一番後,兩人都已收拾整潔。

方踏出房門,周齊便已在院裏等候他們。

見周焰出來,周齊也便上前一步躬身,周焰斜乜了一眼身後的丫鬟,朝雲瞧見了她的眼色,旋即朝丫鬟溫聲開口:

“澧縣風沙太大,勞煩姑娘替我備一張冪籬,之前的都不能用了。”

丫鬟見此,也隻得恭聲應下,緩緩朝一旁走去。

院中便隻剩下他們三人。

“主上、少夫人,城中瘟疫確然是那縣令夫人所製,屬下與錦衣衛已從他們的後院中搜出製毒證據與幾名共犯郎中。”

周焰聞言頷首,肅聲道:

“將人證物證帶回鄴都,你攜人去捉拿韓氏夫婦,再留四人在城中協助白淳先生,一會便備馬回城。”

周齊領命稱事,轉身離開。

他走後,朝雲看向周焰,目光幽幽。

“周大人,辦案速度挺快啊。”

周焰眉梢一挑,眼眸沉沉,微微躬身與她平視,語調旖旎:

“到底快不快,你不是知道嗎?”

說話間,他一雙濃密的劍眉乍現銳氣,稍一抬昳麗的眉眼盡顯風流。

秦朝雲在他曖-昧的話語中,瑩白的雙頰悄然泛紅,腦中滿是夜裏他拉動她手的畫麵,一點點地給她教習……

“周焰,你很煩。”她咬牙,一雙水淩淩的眼瞪著他。

見她生氣,他也淡定從容,眼底泛起的促狹笑意更深了些,而後去拉她的手。

兩廂執手緊握間,外頭卻隱隱傳來腳步聲。

“那個,周……大人——”秦國公的聲音陡然傳來,又戛然而止。

那二人換了一身幹淨素衣,此刻正走向他們。秦國公與林相止住腳步,眼前的場景便是見那活閻王此刻正握著人家姑娘的手,含情脈脈、難舍難離的模樣……

忽然覺得他們來的不是時候,二人一時望向彼此麵麵相覷。

他們素日裏本就是清流一派,時常彈劾周焰行為不端,眼下卻被周焰所救,又撞見他與這位神秘女子之間的秘辛,一時有些窘意。

二人正準備轉身裝作無事發生,便被周焰一聲清咳給停了動作。

冪籬下的女子朝二人虛欠了欠身,便移至周焰身後。她身量在女子中其實並不算矮,還算適中,但周焰生得高大挺拔,便將她堪堪遮擋完全。

“二位何事?”周焰言簡意賅,一雙眸子卻變得清冷凜冽起來。

林相推搡了一把秦國公,落在朝雲的眼裏,朝雲唇邊不禁彎了弧度,想到了林伯父與父親倒是隨時都這般孩子氣模樣。

而另一邊秦國公側頭瞪了他一眼,又幹淨朝周焰和聲道:

“聽小周千戶說,咱們馬上就要回都城了,我二人是來問周大人何時啟程,還有問問幹王殿下的傷可有及時醫治。”

周焰冷目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後,又看了眼秦國公,語氣倒是不再那般冷淡了:

“即刻便要啟程,二位不必擔憂。”

問完啟程時間後,秦國公與林相紛紛朝他身後望了一眼,還是瞧不清那位神秘女子的模樣。

周焰似乎看破了他們意圖,複而開口問:“二位還有何事?”

“無事,無事。”林相聽出了他的不耐,轉身拉著秦國公便朝院子外頭去。

一走出院子,二人才開始小聲嘀咕道:

“這活閻王倒是把那女子護得忒緊了些。”

“也不知是哪家女子,我瞧著總覺得似曾相識。”

“得了吧,老秦,你這話要是讓嫂夫人聽了,怕不是要有二心納娶。”

“你個老不正經的,咱們倒是該回去想想,是否要參周焰這私下靡亂之舉。堂堂及冠男兒,不急著娶妻,倒是流連花叢,禍及尋常女子。”

作者有話說:

周狗:老婆,嶽父要參我……

秦ww(摸摸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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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嗨嗨嗨嗨嗨嗨-1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