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淳這邊將營地之人的湯藥分好後,便回了營帳處。

他滿臉陰雲地掀開帳子,朝內走來,周焰抬目看他,瞧見他的臉色,頓了頓起身與他一道在藥爐邊坐下。

“白先生如此愁容,可是此番瘟疫有異樣?”

白淳垂下眼簾,長籲一口氣:“我診斷過他們的脈象,一開始我也以為是一場瘟疫,但心中總覺隱隱不對,於是我的藥便換了方子,而他們的反應確實與我的藥方相符。”

周焰頷首,“既如此,白先生認為是何?”

“老夫的藥是以解毒之法研製,既對他們管用,那便證明他們是為中毒之相。”白淳沉聲道,“而在這之前,我也曾與縣令提起過,他們的病並不會擴散傳播,之所以這般多人中毒應當是衣食住行上有一處遭了,而衣食住行上,所謂病從口出,那便唯獨有食物才是極大可能。”

周焰斂睫,正若有所思中,坐在另一邊的朝雲長睫一動,忽然開口:

“澧縣的米麵鋪子,這一路過來我曾瞧見過,是有很多家的,若是米麵中毒,目標太大也不太可能。而我曾聽縣令府的丫鬟提起過澧縣有四處菜市,若是從飯菜下手都不太可能,會不會是——井水?”

“澧縣的水都源自一處,便是澧縣外的嘉裕河分流而下,再匯至澧縣各處人家的。”

此話一出,滿室默然起來。

帳外再度傳來縣令的聲音,白淳旋即便要起身,臨出營帳之時,他的目光又在周焰與朝雲身上逡巡一番後,眉間一扯,努了努嘴:

“你選的媳婦兒,倒也不是個蠢笨人。”

說完,他也不想再看周焰神色,隻轉身掀開簾帳離去。

簾帳外的日光投下一層剪影,不知不覺間已至黃昏時分,而營地外卻突然響起一片馬蹄鏗鏘聲。

緊接著,帳外一陣喧沸聲音。周焰與朝雲對視一眼,然後起身掀開簾帳看向外頭。

正是周齊等人歸來,而一旁還有縣令等人上前查看。

縣令一瞧周齊身後領著一群人,還有些詫異,但瞧清那行人的麵容之後,立即泛起激動之色。

“相…相爺!國公爺!”縣令邁著大步走上去行禮。

秦國公與林相一聽此聲音,便朝縣令看去,多日被困山中,他們臉上均是疲倦之色。

而營帳內,朝雲瞧見父親安然模樣,心中浪潮更迭,撥開簾帳邁著碎步便欲朝父親奔去,剛走出簾帳身後一股力道便將朝雲困住。

她不解地掀眸看向周焰:“怎麽了?”

周焰鎮聲:“方才白先生所說之事,你也知曉了,這下毒之人尚且不明,眼下不要讓澧縣之人發覺你我身份。我也吩咐了周齊同秦國公他們說明此事,但並未說明你也來了澧縣,所以你暫時不能出去。”

朝雲眼珠微轉,思索了一番他的話,又想起今日的刺殺事件,略帶疑慮地開口:“你是不放心縣令他們?”

“摸不清敵人底細前,先不要將自己置身於險境。”周焰淡聲,將她拉至自己跟前。

青年的身形高大英挺,隻需一個側身便將朝雲完全遮擋。

她睜眸看他,細想了自昨日到澧縣的點點滴滴,躑躇片刻開口:“但是我瞧縣令與夫人是十分好的人,而且周大人若是我不與父親相認,屆時回府中定要被我母親再給關起來的。”

她說完垂下眼,似是十分頭疼又帶著委屈的模樣,周焰看了片刻,正色回她:“凡事不可看表麵。”

“還有,回都城之日,我會與你一起,秦夫人不會再罰你,我也不會再讓你受罰。”

他說的十分篤定,朝雲一時被他這話弄得有些怔然,心裏洇開暖意。

但她仍俏聲道:“我怎知你是否在哄我?”

周焰眸底窺見她眼中淌過竊喜,心中微熱,伸手將她正視於自己,目色分外認真地開口:

“秦朝雲,我不會哄人。”

“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在我心中是最為要緊的。”

周焰的語氣堅定到不容置疑,朝雲在他的眼瞳裏瞧見了他的篤定。

好一會兒,朝雲才從他方才的堅定中緩過神,翕唇咕噥道:

“這可是你自說自話的哦,可不是我誘使你說的,也不是我要求你說的。”

周焰輕輕掐了把她的臉頰,點頭應聲。

“是我心甘情願的。”

外頭的聲音越來越近,二人不得不分開彼此。周焰掃過一圈營帳四周,將白淳藥箱裏放著一麵白紗布給她撕開一截,而後又將白淳的草帽給拾起,簡單地給她做了張冪籬。

朝雲戴著周焰做的冪籬,一時有些咂嘴,但還是深吸一口氣沒多言語,正與周焰繞過藥爐欲掀簾出去之際,她的腳步一頓,恍然瞧見那藥爐腿下壓著一截軟紗所製的娟帕。

此處怎會有這個?

朝雲心中暗自疑惑間,眼眸陡然瞥見娟帕角落處有一枚小小的繡花,朝雲心中微頓,又朝周焰道:

“這絲絹怎麽感覺好眼熟。”

周焰似感到意外地看她,朝雲見他眼神,複而解釋:

“這朵繡花,我曾在哪裏見過呢?”她仔細回想,腦中飛速閃過,忽然想出來了:“是———縣令夫人的衣襟處瞧見過。”

這繡花手藝並不常見,朝雲敢斷定這定是縣令夫人的。

若是尋常縣令夫人出現在營地實則並不稀奇,然而這位澧縣的夫人卻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會有娟帕遺落此處?

驀然間,朝雲忽然想起了方才途徑之時,曾瞧見過營地附近便有溪流淌過……

“周大人,我現在懷疑縣令夫人與此次瘟疫有關。”

她說完去尋周焰的神情,見他忽而彎了唇角,朝雲才鬆下眉,吐了一口氣,睨他。

“你早就察覺了?”她又想起周焰方才說過的話,“也對,你方才就在提醒我了……”

周焰點頭,撩開帷帽的那截紗,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徐徐道:

“我派人查了些線索。不過——郡主這般聰明,日後周某可不敢扯謊。”

兩廂對視間,帳外忽然穿來縣令的聲音。

“李公子,你可在裏頭?”

縣令喚的是周焰此番使用的假姓,周焰旋即拉起朝雲的手,半個身子都要給她遮擋了去。

簾帳被從內拉開,周焰同外頭幾人頷首示意,秦國公與林相二人本是倦意的一張臉,此刻陡然升起一股怪異。

這活閻王不是不近女色嗎……

怎身旁還拉扯著一名女子?

思及此,便聽一臉感激的縣令開口道:“李公子、李夫人,下官實在感激各位,若不是你們,下官也無法施救秦國公與林相,還有白神醫救治澧縣之恩……下官定會連夜謄寫公文上奏天聽!”

二人眼見那縣令熱淚盈眶,也對視一眼,朝周焰虛虛地拱手言謝。

林相掃了眼周焰身後的女子,又壓下狐疑的眼色,試探道:“這位李公子瞧著年紀輕輕,不曾想都已成家了。”

聞聲,周焰那張俊朗的臉上浮出一抹意氣風發的淡笑,又覷了秦國公一眼,與正翹首期盼的國公爺短促對視。

“李某鍾情於夫人已久,便修書家中稟明故而才有了這段堅不可摧的姻緣。”

說完,他又緊了緊朝雲的手,往前一帶,似故意要讓他們瞧見有多恩愛一般。

躲在帷帽下的朝雲自然不如他這般從容模樣,反倒垂首不敢瞧見近在咫尺的父親,手心也生了緊張的汗。

這頭幾人相互客套言謝一番,另一邊正在等候幾人的周齊幾人也遠遠觀著熱鬧。

周齊聽見主上這番話,不由得搖頭,腦中自有一套想象日後情景。

錦衣衛瞧見他這副神秘模樣也低聲問:

“小齊大人,你說主上眼下這般說話,日後國公爺會不會阻礙主上與少夫人?”

周齊抿了下唇,轉身悠悠道:“應當沒什麽用。”

畢竟少夫人的院牆,主上隻需縱身一躍便可翻入。

而且再不濟…便是鎖了門窗,少夫人也會替主上開門的。

當真是堅不可摧的姻緣。

-

這廂一行人浩浩****地回了縣令府中,一道用過晚膳後,眾人便紛紛回房歇息。

周焰與朝雲回到房內,屋外還立著縣令指派給他們的丫鬟。

屋外灰沉沉的一片,有仆從緩緩點燃了廊道燈籠,一陣穿堂風拂過,吹的燈籠打轉。

屋內,周焰將燭台點燃滿室,他覷了一眼外頭的人影,確認那丫鬟還站在角落處值夜,這才偏頭看向朝雲。

朝雲對上他的目光,想起今日他們所說的重傷之人,躊躇開口:“今日受傷的可是幹王?”

燈火葳蕤間,周焰點頭。

“我已命人將他送回都城養傷,那日他進山去尋秦國公與林相,不曾想遭遇埋伏被人襲擊。後來躲過襲擊,又遭遇了第二次山崩,他為救林相,被巨石砸了。”

周焰說得輕描淡寫,但那雙鳳眸裏卻有碎碎火光搖曳。

聽了前因後果,朝雲一時啞然,緩了好些時間複又開口:

“幹王走的那一日,我曾尋過他幫忙。”

周焰劍眉一折,看向她。

“那日二皇子曾來找我,樊山莊子裏他知道是我偷聽了他與大理寺卿密謀一事,所以五皇子的事,他要我緘口不言,否則便要威脅秦家與雲氏一族。我將此事告知了幹王,然後我便再也無法聯係小王爺了。”

聽完她的話,周焰拉住她不安的手,沉聲道:“我會處理,以後他不會再威脅到你。”

朝雲察覺到周焰的心猿意馬,掙了掙他的手,一臉正色道:“我得告知你,此事定是他下手做的,你要防著這個瘋子。”

“放心。”周焰倏然露出一抹淡笑,抬手將她帶入懷中。

滿室燭火暖意,他的手錮在她溫軟腰間,不斷遊離行走。

朝雲眼底徹底破功被他勾起一抹嬌媚,有些忍不住地將他亂動的手捉住。

他的手指靈活穿過朝雲的指縫,將他們的手十指交纏著,緊緊相扣住。

溫熱的唇緩緩貼在她的臉頰上,氣息不斷縈繞,細密綿長的吻從她的眉間眼角一點點落下,最後拂過她的耳側、頸項,流連一番,才精準地落在她的唇齒,開始攻陷。

周焰將她一把抱起,滾燙的掌心托住她的翹囤,朝雲下意識地將雙腿交疊盤在他修勁有力的腰腹上。

女子白膩纖瘦的手撐在他的肩頭,兩雙黏膩纏綿的眼眸凝著彼此的瞳仁,似要陷入那無盡的黑色漩渦中去。

他邁著穩健的步伐,向那檀木雕花拔步床走去,一路拂滅了燈火。

“秦朝雲。”

“嗯?”

“叫我一聲,就放過你。”

“叫什麽?”

“你知道。”

拔步床被人搖動得吱吱作響,伴隨著簾帳內傳來的碎碎笑聲。

好一陣,才聽一道喑啞的女聲輕吐二字:

“緒郎。”

一切都沉寂下來,所有聲響伴隨著兩道交織呼吸戛然而止。

夜色一點點與月色相融,有清風淡淡,星辰作伴。

-

縣令府的西苑處。

滿身風塵的男人疾步踏入屋內,縣令夫人忙上前給他寬衣解帶。

“老爺今兒辛苦了。”

縣令忽而歎氣一聲:“無妨,你這幾日將好生安頓府內幾位,勿要讓他們察覺什麽端倪。”

縣令夫人點頭,轉而說道:“今日妾身也聽服侍李氏夫妻的丫鬟說起,他們似乎要離開澧縣了。”

縣令停下解衣的動作,眉心一皺,掃了眼四周小聲道:“那你這幾日可有將府中的那個東西處理幹淨?”

“老爺放心,妾身早就處理幹淨了。”

聽她如此說,縣令長舒一口氣,眉宇展開道:“那便好,若是不處理幹淨,上頭那位怪罪下來,若是你我受罪,也無甚所謂,就怕咱們兒子被降罪,那就全完了!”

提及兒子,縣令夫人也憂色起來,忙扶著縣令的手臂,讓他坐下慢慢舒氣。

“老爺您就安心吧,此事一成,咱們兒子定然會飛黃騰達,直步青雲的。”

縣令垂下眼,沒再多說,屋內一陣歎息過後,縣令才再度起身將外袍褪下,而後與縣令夫人一道走向床塌去。

殊不知,屋外的長廊處,仆人早已被擊倒滿地。

周齊冷眉將方才聽見的話回想一遍,轉頭看向一名錦衣衛,冷諷道:

“若不是咱們家少夫人今日發覺這位縣令夫人有問題,咱們還差點兒遺漏了關鍵證據。”

作者有話說:

林相:打死都想不到活閻王居然也會好女色。

秦國公:人不可貌相,嘖。

秦ww:知道真相的您會棒打鴛鴦嗎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