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刮地隆隆作響,眼下天剛泛起魚肚白。

朝雲是在風聲拍窗的響動中醒來的,紗幔微浮,室內的安神香已經燃盡。

她單手撐著身子,眨了眨眼,而後又偏頭去尋周焰的身影,卻見臥榻上早已沒了那人的蹤影,連帶著那榻上都被人整理地無一絲褶皺,仿佛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方起床的那股子莫名而來的悵然感覺讓朝雲失神了好一會兒。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門外傳來了女子碎碎腳步聲。春鶯與冬泱二人聽見屋內有細微響動便端著盥洗的金盆等物,將門推開,緩緩走了進來。

“郡主這般早便起了嗎,怎也不叫奴婢們?”

甫一入內,二人便瞧見朝雲抱膝坐在床沿邊,月白色的寢衣勾勒出她纖瘦的身形,遠遠瞧去倒是有些小可憐的意味兒。

聽見聲音,朝雲抬眸看向她們,緩了下神思,心中又開始惦念起了兩則事。

一則是母親所說的婚詔一事,此事皇帝尚未下旨,約莫著也當是秋闈放榜後的事情,轉圜時日還有些許;

而另一則,卻是父親秦國公之事,她今日定要將父親之事落個安穩。

前後度量著解決方法,待她想好以後便已一番盥洗幹淨了。

院中有護衛把守,朝雲自知硬闖是出不去的,她將目光落在春鶯身上,自己與春鶯是不相上下的身量,若是趁著晨間白霧還在,應當是可以嚐試著蒙混出去的。

思及此,朝雲便用自己灼灼的目光與春鶯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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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三刻,值守的護衛輪了一班,朝雲穿著春鶯的衣裳勾著腦袋與冬泱一道走在遊廊上。

一路低頭而行,朝雲這才忽然發覺院裏護衛少了好些,她側頭同冬泱小聲嘀咕:

“這些人怎麽少了?”

冬泱:“郡……姑娘不知,昨兒夜裏聽聞來了一行賊人,府裏護衛去了好些捉拿賊人,現在還未歸呢。”

賊人?

還是昨兒夜裏的賊人,朝雲不禁想到了某人與他的下屬。

這也難怪,他受了傷也能避開暮雲軒的許多護衛闖入她的房中。

二人剛從曲橋上走下,欲通往後門方向,身邊忽然傳來一道喝聲。

朝雲心中一窒,僵著身子有些不敢轉身,一旁的冬泱也霎時冒了一身的汗。

一名護衛著裝的男人見二人仍舊不肯轉身,旋即便邁著大踏步朝二人走去。

“春鶯,冬泱,過來給本世子研磨!”

護衛腳步停下,側頭便見橋上的俊朗少年郎緩緩走來,君玡睨了他一眼,而後又上前幾步邁近些。目光在朝雲的臉上稍微停留一瞬,又恢複平常模樣,見三人都未行動,君玡又有些不耐地開口:

“怎麽回事,本世子的話都不聽了嗎?”

朝雲旋即扯了扯冬泱的衣裳,冬泱反應過來,趕忙拉著朝雲勾頭朝君玡小跑過去,二人福了下身子稱是。

方才的護衛與君玡目光對上,見小主子麵色不虞,他也不敢再多停留,便躬身行禮後退下。

這頭三人待那護衛走遠後,懸著的心才落下來。

君玡盯著自己姐姐,低聲帶著愁惱問她:“阿姐,你可是要出逃?”

朝雲目色略有不解地看他,君玡咬了下唇,而後又說:

“母親說你與子廷哥哥大婚在即,可你如今卻化作春鶯的模樣……還想要從後院出去。”

聞言,朝雲斂睫,深吸一口氣後才開口:“君玡,你願意拋下妙妙另娶旁人嗎?”

少年搖頭,“自然不願。”

“所以呀,君玡。我也有自己喜歡的人,我也不舍得拋下他和旁人成親,更何況,這一場親事根本就是一場交易罷了。”

君玡將前半句話聽懂了,阿姐的意思是,她不喜歡子廷哥哥,而是喜歡上了旁人。

而後半句,親事是一場交易,君玡卻聽不明白。

“可是阿姐,你喜歡的人也像子廷哥哥一般好嗎?”

朝雲揉了揉弟弟的發,點頭。

-

這廂與君玡說通以後,朝雲終是在君玡的幫助下從後門離開國公府。

國公府的後巷處,一襲碧藍衣裳的女子頭戴帷帽,匆匆行在這條青石板路上。今日秋風吹得格外大,將女子的衣袍吹動鼓起,襯得她更為纖弱幾分,迎著秋風,朝雲一路朝城西而去。

一路步行至林相府前,大抵是秦朝雲這輩子走過最長的路。

她自小出門便是乘馬車而行,亦或是駕馬而行,在皇宮中也大多都是坐鸞轎,倒是今兒這一遭,讓她走了這些路程。

方至林相府這條巷子時,朝雲差點以為自己腿都走斷了,好在她還是斂去了一身嬌氣走來了。

門口的幾個守衛甫一見那門口處盈盈立著一妙齡女子,還有些疑心蹙眉。但見朝雲摘下帷帽,一張稠麗招人的臉後,幾人紛紛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是長明郡主。

一人頗有眼力見兒地立即朝前走近,拱手輕聲問道:“郡主可是來尋我家小姐的?”

朝雲有些口幹舌燥的,此刻舔了下唇點頭:“阿鸞可在?”

“在的在的。”那看門的下人哪敢怠慢這位祖宗,旋即便領著朝雲往府內走去。

一路徑直來到林青鸞的院中,此刻太早了些,青鸞方才起身,這幾日林相出了都城,走前還說都城裏最近都不太平,故而她也便鮮少出門。

有些日子沒見到朝雲,這端甫一瞧見,青鸞又驚又喜的將她拉入房內。

這一進屋,來不及嘮姐妹話,朝雲便眼底露出些許急色,問她:

“阿鸞,林伯父與我父親一道去澧縣治瘟疫一事,你可曉得?”

青鸞答:“自然。”

“那林伯父可有往家中報信說幾日可歸?”

說到這個問題,青鸞便不曉得的,她一向是不過問這些事的,但這端瞧著朝雲的焦急目光,林青鸞也有些不安,旋即拉緊朝雲的手,寬聲道:

“我也不曉得,但一會兒咱們去問問我母親?”

“這樣也好。”朝雲隻得應下。

這頭與青鸞約好一道去尋林夫人,朝雲便鬆了一些心情,待青鸞收整好一番後,便與朝雲攜手一道朝正院走去。

二人剛走到正屋的遊廊處,便見正屋此刻門房還緊閉著,朝雲心下警覺著生疑,而青鸞也覺得疑惑,正要加快腳步踏入正屋,便聽得途徑的門窗處傳來一陣泛著哭腔的交談聲。

四目相對間,朝雲與林青鸞停下腳步,而後仔細聽著裏頭的聲音。

“我早就說了,讓相爺多帶幾個護衛去,他偏不聽!”

“你也別哭了,聽得我心煩……這一連好幾日都沒有我兒的消息……你今日可有再去京兆尹打聽?”

“母親,我是日日都有派人去啊……誰知那澧縣竟然會山崩!夫君……”

裏頭林夫人的哭聲一陣兒接一陣兒地傳來,朝雲聽見山崩二字時,心中一宕,難怪這幾日父親都沒什麽消息……

原來是遇上山崩之事!

朝雲穩了穩情緒,而後便瞧見青鸞霎時紅了眼眶,她與林夫人性子頗為相似,經不起風浪,這一下算是將她嚇住了。

“綰綰,這可怎麽辦啊……”青鸞眼睫一眨,眼淚便掉了出來。

朝雲穩住她的肩,目光沉靜地安慰道:“別急青鸞。”

眼眸微閃,她心中也很是焦躁,但下一刻她忽然記起一事,然後道:“青鸞,咱們可以先去幹王府中,找小王爺支援澧縣,我記得曾聽父親是說起過,澧縣是他的管轄範圍。”

這句話倒是先穩住了青鸞的性子,但朝雲這頭又匆匆從林府出去之後心思卻全然飄忽起來。

程明璋好些日子未曾有過消息了,她也很是忐忑能否尋到程明璋。正這般思慮著這些亂糟糟的問題與事情,不知不覺間,朝雲已然走到了朱雀巷處。

這裏位於烏衣巷與北鎮撫司之間,朝雲戴著帷帽掃了圈這條冗長街巷。恍惚一眨眼間,透過那層模糊的紗幔,她眼瞳驟縮,隻見一匹高大的駿馬正朝自己遽然襲來。

朝雲下意識想躲,身子反應卻慢了半拍,馬蹄篤篤響徹在耳畔,朝雲雙眸一閉已然準備接受自己出門不順被撞飛的慘狀了。

卻在下一刻,感受到手上襲來一股十分凶狠的力道將她扯動。

她長睫顫動,怔然睜眸看向拉住自己的人。

那人一襲錦白織金披風,裏頭是繡著蟒紋的襴袍,算著時辰當是方下朝從皇宮出來。

青年一張白皙而清俊的臉,目光厲厲地鎖在朝雲身上,那張泛白的薄唇微動,二皇子慍色滿麵地斥她:

“秦朝雲,你想死是不是?”

朝雲被他當街一喝,又加之方被馬嚇過一場,一時腦子懵地打轉,緩了好半晌,才竭力掙開他攥著自己的手。

見她避自己如蛇蠍的模樣,二皇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拂袖甩開她的手,冷睨著她。

帷帽的軟紗被方才那陣掀動的風吹開半卷搭在帽簷上,露出她那張穠豔姝動的臉。二皇子瞧了她片刻,倏然對上她那雙充斥著厭惡的眼睛,心中一抽,旋即便惡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想死也別死在吾管轄的地方。”

二皇子語氣十分惡劣,心中也蓄著一股火氣。

今日周焰竟能突然出現在朝堂之上,而他派去跟隨周焰的人馬也統統沒了音信。

小五成了癡兒,他這副身子的“病”也漸漸好了,皇子中再無人與他有力相爭。即便如此,皇帝居然還是未立下儲君詔書……

此刻下了朝來了朱雀巷一帶視察,卻偏偏撞見秦朝雲,氣不打一處來,他端詳著秦朝雲的神色,想起方才瞧見她時,她渾身那股慌張無措的勁兒。

倏然才想起了這幾日秦朝雲身上的麻煩事,他忽地笑了起來,朝雲見了隻覺想後退幾步。

“郡主還是這麽怕吾?”二皇子嗤笑一聲,“不若你求求我,或許我還能幫你救救秦國公,還有你雲家上下性命。”

他朝前一步,朝雲便退後一步,她皺眉警惕地防著他。

“不勞二殿下費心。”朝雲冷聲。

“不勞吾費心?怎麽,求你的燕淮救你們雲家嗎?你覺得父皇會聽他燕侯一家的話嗎?”

“還是說,你想讓周焰救雲家?你難道不知道周焰就是父皇的一把刀嗎?”

二皇子快步逼近朝雲,將她逼至角落中。四下無人,隻有那跟隨二皇子的親信幾人與那匹受驚的馬,朝雲一時眼底劃過愕然,伸手拍開了二皇子支向她的手。

瞧著二皇子臉色越漸陰鬱起來,朝雲眼底一橫,瞄準了時機從他的臂下穿過而後朝著朱雀巷的出口邁著最大最快的步子跑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

周狗:你給我等著,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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