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湖的水花驚濺一處,沉聲悶響。

那人墜入湖後,往水中猛然紮頭,便要順勢而逃。

二樓的甲板處,周焰眸中冽厲如炬,疾風般地瞥過了幾處攢動人頭。

另一家遊舫處的幾名男子隨之麵色森冷起來,走動幾步,隻見那身上的雲錦長裳迸裂開來,亮出裏頭的飛魚服。

幾人腰間佩刀在手,蓄勢待發。

周焰見此,已全然準備就緒,飛身朝那甲板暗角處的餘孽一並殺去!

他身手極烈,幾名小廝打扮的男人見同伴已然墜水而逃,眼珠一動,隨之效仿而去。

卻在他們一道朝水下鑽去之時,周焰眼尾勾起冷笑。

他朝那隔間的屏風掃去一眼,裏頭坐著的身影正對著他的方位,見她纖細的脖頸微微昂著,倒是無一絲驚慌之舉。

這番泰然模樣,再一瞧她身旁一眾影子,周焰不自覺地眼角輕挑,隨後拿起腰間的繡春刀飛身從林府畫舫躍下。

於此同時,數名錦衣衛跟隨其後,飛身朝那湖麵而去。

兩架遊舫此刻遽然解開,順著水流錯身啟程。

錦衣衛一行人鬧得動靜並不算大,再者畫舫晃動而行時亦有水深湧動,以至於一樓眾人聽得一些響動也並不真切。

二樓小廝除去周焰要捉的那幾人,已不剩幾個。朝雲偏頭同春鶯低語了幾句後,春鶯這頭便攜著青鸞的貼身婢女從隔間而出。

“綰綰……”青鸞攥緊了朝雲的袖側,一雙漂亮的杏眸泛起慌亂。

知曉她自幼便膽子小,朝雲覆上她的手背安撫摩挲,彎唇笑道:“阿鸞別怕,錦衣衛辦案罷了,今日之事與咱們無關,你且安心賞湖看花即可。”

青鸞靠著她的身子,濃睫微顫,漸漸地平複下心緒。

此刻的畫舫已往前行了好些,朝雲側眸之際,窗外已然換了一副景色。

外頭與畫舫小廝交涉一番的春鶯攜著林府婢女而歸,朝著朝雲略一頷首,朝雲會意一眼予她。

這番遊湖,直至橙紅光束照漫天邊,才靠岸而停。

走時,作別林府女眷後,秦朝雲瞧了太液湖兩岸片刻,才收回眸光轉身攜隨從上了自家馬車。

寶馬香車碾過鄴都的石板路,行在烏衣巷的主幹道上。

“夫人才叫您回都城後,多獨善其身,您這邊何必管那錦衣衛之事呢……而且他都不曾給您道謝。”

車內,春鶯眼中泛起擔憂,與朝雲說著話。

女子纖細柔荑擱在主位榻旁的邊沿之處,眼眸含笑看向春鶯,“你這丫頭何必心急呢,你且等著,我這番舉手幫了他,他會記得的。”

二人隱晦曲折地一番談論聽得一旁的冬泱腦中混沌,睜著一雙懵懂的大眼,朝雲瞧了一眼,隻覺委實可愛。

朝雲打開一旁林府相贈的點心伴禮,撚起裏頭一塊小糖酥塞進冬泱的口中。

“得了,你也吃一塊,回頭勿要同旁人提及此事。”這頭,她喂完冬泱,又撚起一塊遞給春鶯。

見春鶯垂眸接下,她也便拍了拍手,倚著那窗欞旁的沿邊,閉目小憩。

行路的風吹動靚藍色的車簾,露出一點隙縫。

金烏西墜,橙紅的暮光灑在地麵,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急促地蹄聲。

她眉間微蹙,掀眸瞧去,隻見一旁疾馳過一隊騎兵,青天白日裏如此疾行……

驀地,她瞧見那一列清一色的隊伍中,出現一名飛魚服的裝束,瞬即想起了今日周焰等人擒人之事。

朝雲思及此,將車簾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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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國公府已是酉時三刻,朝雲自馬車而下,步入府門。

方從遊廊穿過之時,便迎上從國子監下學歸來的君玡。

姐弟二人一碰麵便相互打量,君玡的目光沉沉,故作玄虛地繞了朝雲一圈。

朝雲眉間一抬,腿一屈便踢了他一腳。

“秦君玡,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少年吃痛一聲,利落齊整的濃眉皺在一堆,怨念地看向朝雲,聲音弱了下來:“人家不是聽聞阿姐今日去太液湖泛舟賞花了嗎……”

“那又如何?”

“又聽聞今日北鎮撫司的那群錦衣衛抓了幾名叛亂胡人,也是在那太液湖,做弟弟的瞧瞧你可有受傷!”他說到這,聲音又洪亮幾分,眼中蓄起委屈,“阿姐,還不識好人心……”

聽完他一番真切話語,朝雲展了眉頭,眼眸微閃,抬手去扶君玡的手臂,君玡沒好氣地躲開,下一刻便感受到一縷透著危險的目光,他不待思考地立即讓朝雲挽上他的手臂。

“君玡啊,你在國子監怎麽消息這般靈通?阿姐在那處竟都不知曉此事。”她溫聲軟語地同君玡一道走向內院。

君玡語氣頗有些驕傲地回她:“這還能有我鄴都百事通不知曉的事?阿姐可莫要小瞧我了。”

這小子……朝雲略感無言地斜他一眼。

不過秦君玡善愛廣交好友,對這舉國眾多消息皆是能探聽得住,尤其是那坊間小道流言……

思及此,他知曉這些消息,也沒什麽稀奇的。

“阿姐,幸好你今日未曾與那錦衣衛碰撞,咱們還是少和那群人打交道為好。”君玡還在喋喋不休地同她講話。

她微仰頭看君玡一眼,少年躥個兒十分快,半年便已從同她差不多的身量,長至比她還高出大半個頭。

“你對錦衣衛頗有些偏見啊,秦君玡。”

這語氣,這斜眼。

朝雲想起從那日宮宴起,隻要一提及錦衣衛,君玡就是這幅顏色。

被她直說,君玡也毫不掩飾,反倒十分憤慨地說道:“阿姐不知,錦衣衛自那活閻王掌管後,簡直是太過瘮人了,前段時間的銅都一案,那刺史雖是該死,但也該按律處置,活閻王倒好,直接給人就地殺了!簡直是視律法如無物!那些禦史台的大夫們就該去彈劾他,陛下還……”

朝雲聽他最後一句,眼角一跳,隨即斥聲道:“你個十五六歲的小孩兒懂什麽,少議論朝政,等你考取功名再高談闊論不遲。”

他翕動嘴唇還想再說幾句,被姐姐一瞪,君玡便啞然耷拉下來了。

姐弟二人行至正堂用晚膳,方坐下,便聽外頭傳來父親秦國公的聲音,朝雲壓低聲音道:“秦君玡,有些話不準在外頭胡說!但凡被有心人聽了,不知要背後打什麽算盤,屆時可會害了父親與我們秦家,可知曉?”

聽她如此正言的與自己說話,君玡眼眸微動,乖巧地點了點頭。

因著秦夫人還在山上寺廟小住,約莫還有三五日才歸,用膳之時,也隻得父女三人。

秦國公是個溫和又略帶點憨實的男人,飯桌上問了幾句朝雲半年過得如何,又問了幾句君玡學業如何,便也沒再多說。

晚膳後,秦家眾人各自回了屋內。

朝雲坐在暮雲軒的庭院中,屋內尚未取冰,還有些悶熱。

晚間的小院內,又徐徐涼風吹過,朝雲手中拿著一卷竹簡隨意翻看著,這是她從雍州書館中淘來的一些奇書異誌,拿來打發一些閑暇時間的。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屋中此刻已取了些冰,通了絲絲涼氣。

但春鶯和冬泱二人還是沒去喚她,因著她是一看這類書卷便可沉迷其中的,此刻將她打攪了定然是要不悅的。

待又閱了一卷後,朝雲才感到身上還泛著一層汗膩,她有些不適地收了書卷,目帶乏意。

“取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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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室內,水霧繚繞,女子自水池而出,一截皮膚在那霧氣中若隱若現,透著如玉光澤。

冬泱替她將寢衣穿戴好,二人從淨室走出,回了房中。

一番收整後,朝雲便吩咐了婢女們退下安寢,外頭已是月色沉寂的時分。

朝雲撂下床幔,雙腿並抬上榻,未蓋被褥,露出她圓潤白皙的趾頭,因犯了困,眼瞳之中也泛起惺忪水色。

她靠著床欄,正欲躺下,便瞧窗欞處似隙開了一條細縫。

頓時困意消散,眸中微沉。

暮雲軒的女婢們向來細心,隙開的窗斷然不是她們未闔上所致。

一時之間,朝雲腦中閃過多數思緒,也隻片刻,她便沉靜自如,朝著那窗欞處出聲:“既已來,何不現身?”

她話音一落,那頭果真透出一道黑影。

“周指揮使。”她的目光落在黑影腰側的一處投影上,語調也鬆了許多,隱約可聽出一絲笑意。

這般點名道姓,周焰自然也不再隱匿,他將窗葉推開,月光渡在他的身上。

還是那身白日裏的裝束,看來他尚未來得及回府,便已至她的暮雲軒了……

周焰的視線投放在床榻上慵懶倚著的女子身上,正麵瞧去,可看到她豔麗的眉眼,此刻望著他時泛著一點輕浮之意。

周焰不知她是本來就生得這幅樣子,還是故意挑逗於他。

每每與她相遇,都能使他心中躥火。

思及此,周焰的眸光也幽沉下去,冷聲開口:“郡主怎知是我。”

“今日,我隻幫了你一人。”她倒是回答挺快,眉眼中似笑非笑的。

這般快的邀功,周焰微噎,目光欲從她的身上轉移,卻無意瞥見她裙衫淩亂下露出的白玉腳踝……

這女人……

他劍眉微壓,聲音不自覺間也啞了半分:“郡主可知今日在下擒拿之人,所謂何人?”

朝雲早知周焰會來找她興師問罪,卻未曾想過這般快速,竟在今夜。

不過此人這多疑的毛病,倒是不太討喜。

“本郡主既幫了你,周指揮使不道謝也就罷了,今夜還以這般姿態問罪本郡主,是哪裏來的道理?”

女子難得不悅的語氣陡然回響在這處靜謐屋中。

麵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琢她的話語。

隨後還是生硬地同她揖拳作禮,語氣泛泛:“郡主可還滿意?”

朝雲:“……”

這人真是又臭又冷的頑石……

見她不語,卻眉梢微搐,周焰難得彎了唇角,又回到此行目的。

“郡主還未答在下,方才疑問。”

“不知,但你來了,我便猜出幾分了。”秦朝雲抬了抬腿,交疊在另一腿上。

姿勢隨意且慵懶,眉眼輕抬可見她傲慢的神姿,像極了一隻懶怠的西域貓……

“那幾人,便是你們近日審理的銅都一案之遺漏唄。”

作者有話說:

馬不停蹄地來見老婆,小周承認吧,你有點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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