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初秋七月,鄴都城內彌漫著濃濃的桂花香氣。

賣花郎提著花籃子走街串巷地叫賣著,一輛寶珠青蓬的馬車停靠在甜水巷的街口處。

身著緞麵羅衣的丫鬟先從馬車而下,將那轎凳端正後,碧藍色的車簾撩開,盈盈而下兩名貴族少女。

秦朝雲攜著林青鸞一道朝那蒹葭齋走去,自前幾日夜裏醉酒後,她們便一直未見,此番才約著出來一道做幾件秋冬衣裳備著。

方踏入蒹葭齋的門口,裏頭侍奉貴客的女婢便款款地朝二人笑意珊珊地走來。

“阿鸞,你瞧這款如何?”朝雲目光落在一匹棗紅繡花蜀緞上,偏頭朝青鸞問道。

“好看。”青鸞微頓,唔了一聲,“但是——”

半晌,林青鸞正為難地思琢著到底有何不太對時,店裏的女婢便接話:“郡主最襯紅色,這款定然是不會出錯的,不過咱們近來新進了幾匹遠山紫的亮綢料子,郡主可去瞧瞧?”

聞言,青鸞也旋即點頭,是覺得見慣了朝雲紅衣。

見她也點頭,又掃了眼隨著來的兩個丫鬟紛紛如此,朝雲略一思忖,也覺著自己衣裳大多為緋紅一色,她便放下了這匹料子。

一番挑選後,已過了一個多時辰,二人才算滿意地離開蒹葭齋。

算著時間,此刻也當是午膳時分,二人出門時本就有約,晚膳前倒也不必歸家。

正好的是,廣聚軒也在這甜水巷之中,因著未提前約位置,她們調轉了方向便直奔廣聚軒的一樓大廳處。

廣聚軒內一陣琴音嫋嫋,前調悠揚綿長,似在訴說一段纏綿情愛,彈琴之人技藝倒是上佳,每一次撥動箏弦,都似撥在了人的心間上。

雅閣屏風後,朝雲與青鸞攜著貼身婢女緩緩落座,點了幾道菜,隨後便仔細聽著曲子。

“這曲是叫什麽,倒是怪好聽的。”青鸞托腮。

透過那彩繪屏風,影影綽綽的一道倩影端坐台上,指尖不斷撥動,到了尾端,便已是拉長那纏綿愛意,讓人心頭湧上浪潮。

朝雲輕啜了口茶,掀眸看去,淡聲:“應當是她自作的曲子,倒是個有才氣的。”

因著家族關係,青鸞對琴棋書畫是都有涉獵,但都不精通,眼下也隻得幹巴巴地讚同。

二人等菜閑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屏風外幾道身影晃來,青鸞眼前一暗,掀眸便被吸引了目光,隻見竟是幾名衣冠仙姿的儒雅青年正緩緩走著。

她素來有些好奇與八卦在身的,便低聲喚朝雲猜測著身份道:“綰綰,秋闈還未貼榜呢,這些公子便已入都城備考了。”

聞言,朝雲似想到什麽,也隨之掀眸看去,隻見一行素衣青年正穿過這道窄長屏風。

罅隙間,一名身著白衣的公子恰逢回首與旁人交談,朝雲眼底一震,瞧見那白衣公子身旁之人也與她看來,那人正言笑宴宴,眸光透亮,清秀的麵容上透著一股蒼白的病容。

青鸞也順眼瞧去,嗓音一抖,極輕地一聲“二皇子”。

二皇子身旁的白衣公子也感受到了他的視線,旋即扭頭看向那屏風處,猝然地,與朝雲四目相對。

白衣公子心中微滯,定定地看著那雙美若秋水的眼睛,一時頓覺四周皆靜,隻有那端佳人的一顰一動。

二皇子貫來心細如發,此刻感受到白衣公子的一絲變化後,少時唇邊便扯出一抹笑,低眸與他輕聲道:

“這位便是長明郡主,你們也算有緣,在此相遇。”

說完,也不待那白衣公子愕然,二皇子便邁著不疾不徐地步子朝秦朝雲走近,他略一頷首,朗聲道:

“郡主,別來無恙。”

朝雲心頭微梗,本就不太情願與皇子過多往來,又加之樊山一些事,便更是警戒眼前之人,她不冷不熱地答:

“不勞殿下掛心,朝雲一切安好。”她說完似怕二皇子再多言語一般,速速地又再補了一句,“也不敢多叨擾二殿下,您的友人還在等您。”

驀地,二皇子眼底淌過笑意,是被她這副巧言令色的模樣給氣的。

但一思及身後那人的身份,二皇子又耐下心來,細細地掃過秦朝雲那張臉,眼底黝黑而深的,輕笑一聲,他朝她俯下身子,寬敞曲裾隨著他的幅度勾勒出他清臞的身姿。

耳邊一道寒氣,秦朝雲下意識朝後退,卻被二皇子倏然壓住肩胛處,她眸中一顫有些痛感。

竟想不到這病秧子,居然力氣也不小。

“郡主,你可知曉雲娘娘近來在為你籌謀何事?”

姨母娘娘為自己籌謀?

朝雲眼瞳生疑,肩上傳來陣痛感覺,使得她眼底疑竇轉為一星怒意盯向二皇子。

眼下隔著屏風與他頎長身姿外頭人是瞧不見他們此刻的動靜的。

唯有,青鸞與隨從婢女,朝雲側眸瞥見青鸞攥起粉拳已然生怒的模樣,盡量讓自己平息心情,睇給青鸞她們一眼後,才看向二皇子。

“殿下為何揪著臣女不放?”她反問道。

“嗬,”二皇子眼底浮起輕佻笑意,目光坦**的在她臉上逡巡,“你知道。”

三個字,足以讓朝雲喉間一哽,她垂下眼睫閃過一絲惶然,心中緊驟。

他知曉了……

腦中不斷琢磨應當如何為自己開脫,肩上那素白的手亦是在不斷收緊,痛感襲來,朝雲眼前泛起白光。

她努力鎮定心緒,不讓人瞧出她有任何慌亂。

“臣女時刻銘記姨母娘娘教誨,與殿下是橋路各處,不會相織。”

她已說得直白了,斷然不會去觸碰朝堂之事的,不知道這二皇子或會放下這份敵意。

聽她十分謹慎答話,二皇子長眸微眯,心中轉動著。

“郡主緊張什麽,我不過是個失勢的皇子,你該防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身邊人。”

嗓音壓低拉長,二皇子瞧見她的臉色微動,眼底溢出滿意笑意,卻並無離開之意。

這一番話究竟是何意思……

正待她千思百想之際,自外而傳來一道清琅男聲,使得朝雲眼底稍鬆。

“二殿下。”

忽而,一道稍有熟悉的聲音從二皇子身後傳來,他麵色稍頓地緩緩鬆開手,恢複了先前的清潤模樣看向來人,瞧清那人麵容後,他的目光稍有挪揄地在他與秦朝雲身上來回逡巡。

隨後開口,“原來是燕世子啊,廣聚軒真是個好地方,一時之間讓吾倒是遇見好些熟人。”

“是很巧嘛,小二啊。”

又是一道極為清潤的男聲。

眾人抬眸看去,便間一旁的樓階上緩緩而下一名翩翩公子,少年風流眉眼,掃了一圈在場眾人,侃侃地輕笑一聲。

“小皇叔。”

二皇子臉色稍沉,朝程明璋揖禮一拜跟隨他的一應公子也紛紛躬身行禮。

程明璋手中轉動折扇,幽幽地掠過二皇子的臉,語氣倒是溫和清朗:

“不必多禮,湊巧遇見罷了。”

說完,他又掠了燕淮一眼,唇畔扯動,目光一轉留在那扇彩繪薄蠶屏風上,影影綽綽地映出裏頭之人的身影,程明璋眼睫微動,輕緩步子停在了燕淮身旁。

燕淮眸色微冷,透過二皇子那清臞身形朝裏頭看去,見秦朝雲麵色無恙後,才朝二皇子揖拳作禮一息,又旋即看向他身周的一應儒雅青年們,開口:

“殿下既有人相伴,臣等便不自請作陪了。”

說完,他便伸手作請之姿勢,二皇子未曾想燕淮竟會如此狂妄,眼底稍縱即逝的不霽之色,隨即又溫潤笑著與程明璋、燕淮頷首作別。

轉身之際,二皇子冷哼一聲,極輕的,無人察覺的。

程明璋便算了,到底是他勢弱一時,燕淮與秦朝雲如今也不放他於眼中。

隨他而來的一行人是不敢多事的,隻繼續探討著詩詞歌賦朝前走。

唯有那白衣公子,回身長長地望了一眼朝雲方向,眼底尚有些留念之意,猝然地,他流連目光與燕淮的厲瞳撞上一瞬。

燕淮本是來甜水巷送燕妙妙選衣裳的,方到蒹葭齋便瞧見廣聚軒外秦家馬車,緊隨著便來了此處尋她,卻未曾想二皇子竟也與她搭話。

角落候著的春鶯瞧見燕淮神色低沉,上前幾步替他拉開了屏風迎他進來。

待他坐下後,青鸞才甕聲開口:“子廷哥哥,多謝你來——”

尚未說完,她抬眸間便瞧見程明璋也一道入內的身影,一時間,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幾日前的醉酒零星片段,雙頰“砰”地透紅,也便止了聲音,低下腦袋。

朝雲輕咳一聲後,對上燕淮的眼神,她拈起茶盞啜了一口才解釋:“方才與那二皇子說多了話,喉嚨痛。你怎這般及時便來了?”

“恰巧來此處用午膳,”燕淮覷她一眼,思及方才的二皇子回歸正題,“你與二皇子怎麽回事?”

他記得這從小至大,秦朝雲因著雲娘娘之事,是鮮少與皇子來往的,怎會就與二皇子有牽扯。

眼下朝雲還暗自心悸著二皇子是否已然知曉她那時偷聽之事,又有二皇子先前那句姨母娘娘在為自己籌謀何事……

一時之間,有些心亂,她隻得胡亂說道:

“或許他隻是心情好打個招呼吧。”

她未敢多說,眼前自己已然有些惹火上身,斷然是不能再讓兄弟與自己一道遭禍的。

她將情緒掩下,燕淮觀摩了她的反應片刻後,也不再逼問於她。

隻一旁落座的程明璋,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二人,他忽而想起在樊山時,那二皇子也是這般逗釁於秦朝雲,一時有些琢磨不透那二皇子又是犯了什麽瘋病。

不過與其思索這事,程明璋更在意於方才那白衣服的和燕淮之間的氣氛。

想到此處,程明璋“嘖”了一聲,略有遺憾的語氣。

燕淮略疑地看向他,“小王爺可是覺得有何不對?”

他麵色一哂,語氣稍緩地開口:“哦,本王就是瞧見那白衣公子頗有些眼熟,像極了……”

故作停留地,他瞥見燕淮眼底緊張,隨後才壞心地吐出:“沒看錯的話,那是國公爺的學生,現是翰林院學士吧。”

翰林院三字,程明璋故意咬得重些,眸子飄忽地遊離在青鸞身上。

經他提醒,朝雲忽而想起了日前母親說的話。

腦中茅塞頓開,遽地明白了過來。

母親哪裏是想讓自己操辦父親壽辰,分明是與姨母娘娘思量著為自己擇婿。

思及此,朝雲心情有些低沉。

“綰綰,過幾日便是秦伯父的壽辰,方才那些人都會去赴宴嗎?”青鸞突然想起此事,隨口問道。

一刹,燕淮心中微緊,方才白衣服的眼神,他最為明白,此刻他將目光落在朝雲身上。

幾道目光齊齊撒來,朝雲垂眸盯著陶壺裏的茶水,訕聲:“賓客名單乃是母親擬定,我不知曉。”

燕淮心口又鬆,壓了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

倒是程明璋一覽眾人神色,心中暗笑著,這番熱鬧,他斷然要去瞧一瞧的,可憐周無緒也不知在關州如何了。

正這般想著,眼前的青鸞忽然打翻了茶盞,他覷去一眼,壓下唇角,用身上錦帕親自給她仔仔細細地擦了袖口。

“小心些。”極淡的一句,不待青鸞反應,他便又作那風流公子派頭收了手,麵帶笑意地看向朝雲:“本王聽聞,此番壽宴是郡主姐姐一道操辦的,還望屆時給我留個位置啊。”

“或者多留一個,也成啊,郡主姐姐。”

作者有話說:

總在吃瓜前線的小王爺程明璋:呼喚周焰,是翰林院的學士哦!

下午6點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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