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香軟玉從懷中剝離,那雙狐狸眼中有零星火光折射泛起一池水色,分外委屈模樣。

周焰定定地瞧著她步子虛浮地與他對立而站,眼底倔強地不行。

靜默好半晌,他向秦朝雲伸手,嗓音清冷克製:

“查案的,送你回去。”

麵前女子卻是未曾料到他的回答,恍惚一霎後,使了力道拍開他那修長分明的手,似賭氣一般:

“不敢打擾周大人——辦案。”

她還記得白日裏,周焰是如何與他說的。

遂,現下她將後兩字咬得極重,抬步便要朝屋外走去,周圍之人早在周焰渾身凜然氣息下悄然離去,此刻整個房間隻有他們二人。

周焰盯著手背處被她拍過的一道無形印記,竟一時間覺得有些微痛感,他長腿一邁,將她攔腰箍住,耐心告磬之餘,便聽牆壁處傳來一陣細碎交談之聲。

猛然間,周焰想起今夜要事,抬手將秦朝雲按在自己的懷中,轉而朝那靠近牆壁處的屏風後走去。

三樓所有房間的屏風後都是床榻,以供客人們留宿此處。

在感受到懷中女子一陣嗚咽的掙紮與反抗後,周焰眸中閃過不耐,抬手在她的雪頸處輕力一掐,朝雲眼眸微滯,旋即闔上眼眸乖巧地伏在青年渾厚有力的胸膛處。

他將點了睡穴的人輕巧一顛,整個抱入懷中,掃了眼床榻,而後將人平緩放置床中。

安靜沉睡後的女子此刻眉眼靜婉動人,不再那般乖張氣人。

周焰心中平和多了,他偏頭瞧著她那方才掙紮過度的白衣淩亂,露出一截雪膚。

沉默片刻,深吸一息,周焰遣散腦中一些片段畫麵後,抬手將那薄被給她隨手蓋住。

一牆之隔,那頭再度傳來一陣交談聲。

周焰屏息凝神,欲辨別對麵聲音出自何人。

“這張名冊,你須得快快燒掉,關州炮台一案斷然不可讓人查出端倪。”

“我自然知曉,不過近來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我,咱們最近還是須少些來往。”

一人沉聲片刻後,又答:“既如此,便加快速度,還有那件事,須得加以進程。”

“可是……”大理寺卿聲音遲疑著,“陛下未免會同意此事。”

“我來想辦法。”

聽到此處後,那頭傳來一陣響動,周焰掃了一圈屋內陳設建造,思索著如何行動。

他又看向昏睡中的秦朝雲,眸底一深,邁開步子。

貼著房門,他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掠過,算準時間當是與大理寺卿合謀之人。

待門外動靜恢複如常後,周焰才將門縫隙開一截,確認外頭無人後,他又折回屋內,將方才餐桌處的臨近窗牖打開,外頭是燈火如晝的百花巷,幾匹馬車貫離,周焰黑眸一閃,將全景一覽後,眸子停在一處馬車上。

那輛馬車分外低調,無字燈籠掛在上方,駕車之人動作有素,握著馬鞭的力度在周焰腦中與一動作重合。

驀地,他腦中打結的繩索驟然解開,心中已有想法。

這頭待那馬車漸行漸遠後,周焰朝屏風後的床榻走去,抬手將秦朝雲撈起搭在肩上,動作毫不含糊,似在懲罰她一般。

出了房間,甫一下樓,便在喧嚷大廳中瞥見了樓媽媽的身影,他朝那樓媽媽走去,將肩上人的容貌掩於懷中。

有目光從周焰身上掃過,瞧著高壯俊美的男人肩上扛著一名瘦弱的小公子。

不禁想到龍陽之好,不過在這鄴都的春風樓中也算不得什麽,畢竟口味如此貴族也有好些。

但有人卻識得周焰其人。

角落中的一桌,富家公子醉眼迷離地望向那處高挑身影,朝身旁友人唏噓道:

“咦,難怪那活閻王至今……都不娶妻,原來是喜歡男人啊。”

貴公子的朋友聞聲一笑,清臞的身形微側看去,目光定在周焰與肩上的朝雲身上,眼瞳深深的,嗬笑一聲:

“果然如此。”

人影憧憧中,春風樓火光晝亮,隔著數人距離中,心思敏捷如周焰,他長眸一轉,向著人群一掃而過。

攢動人頭中,並無熟悉麵孔,周焰心下微鬆,倏然間,他朝一處凝去。

方才那貴公子猝然被周焰盯著,有些發顫,偏頭去尋方才與他同坐的友人,卻不見蹤跡,隻得低眸暗罵倒黴。

陸離光束交疊中,角落裏紗簾輕微晃動。

正琢磨著,肩上人卻突然一動,周焰斂眸,問樓媽媽要了一張帽帷,將它搭在朝雲的頭上,才得以舒心地扛著她出了春風樓。

外頭一陣風拂過衣角,周焰將人從肩上緩緩攬抱在懷中,他的身姿修勁闊拔,襯得秦朝雲在他懷中纖弱小小地蜷縮成一團。

那雙瑩白柔荑攥著他的衣襟,彎眉輕撇,似有不安情緒般,周焰聽得懷中人口齒囫圇地似在呢喃。

“郡主?”他低聲喚她。

並無應答。

周焰輕歎一息,將人攬緊,長腿一邁朝著百花巷外走去。

一路離開燈火如晝的夜巷,轉而便是靜寂無比的民巷,青年抱著懷中之人,輕盈地穿梭在鄴都街巷之中。

離了酒氣縈繞的地兒,貼近心口處的那股清香便絲絲纏繞著周焰的鼻腔,他垂下眼簾,看著那層白紗下的秦朝雲。

縫隙裏,她濃長卷翹的睫毛隨著呼吸而顫動,一雙彎眉舒緩鬆開,粉紅色的唇微張著呼吸。

輕輕淺淺地,與無數次的畫麵一般無二。

周焰喉間溢出一聲輕笑,轉眼便已行至暮雲軒的院牆處。

他抱緊秦朝雲,飛身越過高聳院牆,平穩地落在那暮雲軒的庭院內。

四周一片漆黑,周焰劍眉微皺,正想著為何她那兩個女婢不在之時,便瞧見她那閨房門口正蹲著兩個小丫頭在打盹兒。

一時間,他唇角輕扯,掃了眼酣睡中的小酒鬼。

仆從隨主,這個道理不是假的。

周焰抱著她一路走進她的房內,這倒是周焰第一回 兒入女子閨房,黑夜微光中,他大致尋到了朝雲的床榻,繞過她屋中各種瓶子、櫃子,青年忍不住輕聲歎息。

哪有人屋子裏跟堆滿了似的……

將她穩當放上床榻後,周焰才發覺那隻小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襟不肯放手。

他抬手將她扳下,卻聽朝雲委屈地咕噥起來:

“為什麽不理我……為什麽要凶我……”

在夢中都不斷地控訴著自己,周焰思及覺得無奈,下一刻,卻又聽她繼續控訴道:

“為什麽親了我,也不喜歡我……”

一點點的哭腔,凶猛地侵襲了周焰渾身,他靜默著感受心頭那股異樣情緒,那雙平淡無波的眼底,轉而卻噙起一抹溫柔而憐惜的笑意。

窗外一尊明月懸掛,清輝灑滿人間。

月色迷朧中,他看見小姑娘蹙起了彎眉,一張俏臉上滿腹委屈,心中的弦不斷撥動,一種前所未有的苦澀情感將他的心占滿。

“秦朝雲,別著急好嗎?”

輕柔地,溫和地,帶著些許無奈的嗓音。

在夏末的夜中,悄悄地落在少女的枕畔。

他抬手將她淩亂發綹撥開,露出她光潔飽滿的額頭,待她呼吸漸漸平穩後,周焰起身將她的手輕輕拿下。

隨後落在她的靴子上,他眸中微動,淡然地將她那雙靴子從容地脫下,動作分外柔和。

門口的二人早已醒來,待周焰離開後,才敢緩緩睜眸。

春鶯二人麵麵相覷,有些難以置信方才窺見那般溫柔麵色的人,竟然會是周焰……

但眼下,她們不敢再多想,隻匆匆進屋給主子換衣讓她睡得更為舒坦些。

正準備脫鞋之際,卻見床邊整齊放著一雙小巧錦靴。

春鶯再度怔然,腦中補著周焰給主子脫鞋的畫麵,忽然間升起一股可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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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秦府,周焰心中思索著程明璋去向,又憶起他似乎是與林青鸞一道走的,忽而調轉方向去了林相府。

方至相府街巷之中,遠遠地便瞧見而來一身狼狽的程明璋。

難得見他那張素來從容風流的臉上此刻一臉窘態,周焰在他身上一番逡巡後,思及幸而朝雲還算乖巧,除了在他懷中小鬧一番也並未如此舉動,他溢出一聲輕笑。

程明璋隔著微弱光亮,便瞧見前方青年嘴畔一抹嘲笑,心下壓住慍火。

二人碰頭,周焰轉而便恢複了沉靜之色,直言道:“今日她們的隔間便是那大理寺卿,我瞧見另一人的馬車,雖十分低調,但那馬車輪轂卻是沉木所製,還有那馬夫執著韁繩的動作像極了步兵握槍之姿。”

“你的意思是……”

“眼下都城中手握精悍兵將的無非三人,驃騎將軍盛元明,禁軍統領談巡,還有——”

程明璋冷聲補充道:“戶部侍郎夏榮。”

“三人皆是朝中重臣,若是此三人其中一人,那隻能證明關州炮台一案內有乾坤,我眼下猜測則是——私製軍火,從中獲利。”

“私製軍火可是謀逆之罪。”

周焰掀眸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程明璋旋即了然他的意思,銅都倒賣軍械,關州私造軍火,其心昭然若揭。

有人已在密謀造反一事了。

“這些人啊,真是一刻也不願消停,無緒你猜,本王那素來警覺的皇兄可有察覺?”程明璋朝他靠近一步,卻見周焰眉心一皺,與他拉開距離。

“王爺還是先換身衣裳為緊。”周焰冷睨了眼他袍角洇開的一截濕處。

程明璋眉梢微挑,想起這是林青鸞給他吐上的汙漬,他素來是有些潔癖的,此刻又被周焰這番提醒,瞬間渾身難受起來,手中那折扇被他攥緊,邁著大踏步朝前走去。

夜闌月華中,程明璋清朗麵容中浮起躁意,腦中回放著方才抱林青鸞的畫麵,頓時心中微漾,隨後朝著周焰暗罵一聲後,拂袖轉身陷入那茫茫夜色中。

待他走後,周焰心中才開始細細盤算起來那三人的關係交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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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過後,翌日,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秦朝雲醒來後腦仁驟疼不已,春鶯將煮好的醒酒湯遞給她。

她抱著枕頭,烏發如瀉般散落在肩頭,眼眸一陣惺忪,濃睫在熱氣裏輕顫,整個人都是懵然狀態。

“郡主?”冬泱在旁邊輕聲喚她,思及昨夜之事,好奇心不斷攀爬心口。

朝雲仰頭“恩”了一聲,對上她的視線,彎眉微皺:“什麽事?”

“郡主可還記得昨夜,您與燕小姐、林小姐她們做了什麽?”

腦中隻有零星片段,她慢慢回憶著,仿佛是去逛了花樓、點了幾個清倌,然後呢?

然後喝了好多酒……

“我怎麽回來的?”她將喝完的湯碗遞回春鶯手中,直接問道。

此刻,一陣安靜,春鶯與冬泱對視一眼,又朝秦朝雲看去,小心問道:

“郡主真想知道?”

朝雲點頭,有些不解她們這副神秘樣子,不耐地開口:“有什麽不能說的。”

念及,昨兒白日裏從北鎮撫司出來時,朝雲臉色慍怒著同她們吩咐,再也不與周大人往來。

此番春鶯思琢了一番語言,開口答:“昨兒那位,將您給抱回來的,誠然我們是瞧見郡主是十分不願的,奴婢也再三警告過那人,但最終還是他將郡主送回屋子的。”

那人……

用得倒是巧妙,朝雲臉色微變,陣痛的腦仁中閃過幾段細碎畫麵。

冬泱見她垂眸,旋即詢聲:“一會兒冬泱便去吩咐黑甲軍,不得再讓那姓周的踏足咱們暮雲軒?”

聞言,朝雲掀動眼眸,覷她一眼,往後一躺,一副淡然置之的模樣起來。

“試問,數十個黑甲軍敵得過他一人嗎?”

許是這般躺著不甚舒適,她再度翻身,盯著床榻正對的窗牖處,再度開口:

“他若是想見我,誰也攔不住;他若是不想見我,誰也叫不動。”

有人者處處有心,無心者事事傷心。

窗扉敞開,她看見眼前的庭院中紛揚起落花漫天,秋日將至,夏花凋零。

一陣花香灌入房內,朝雲眨了眨眼睫,腦海漸漸清醒一些,忽然轉念思及:

周焰為何會去春風樓呢?

正絞盡腦汁思慮這個疑問時,屋外傳來了一陣輕盈腳步聲,緊隨著便是院中仆人們的行禮聲。

“見過夫人。”

作者有話說:

秦ww:蛙趣,差點又戀愛腦了QaQ

作者小聲bb:難道你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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