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處,屏風後。

陣陣腳步聲傳來,貴妃將眸光斂回,轉而對身旁的晉文帝笑靨如花。

待周焰與錦衣衛同皇帝行禮後坐於另桌用膳後,貴妃眼底微閃,瞳眸轉動撇了眼那紗簾外的身影。

同桌的二皇子垂眸微語,低首啜水之時,唇畔**起一絲淺淡笑意。

-

回到鄴都時,已是酉時初至。

太陽還未下山,隻渡了千層金光。

晉文帝與皇眷們已然被羽林軍護送歸皇城之中,餘下官僚家眷們亦是在護衛下慢慢歸府中。

一番隨帝駕遊玩,屬實也有些疲倦,回了家中,朝雲與君玡二人匆匆用過晚膳便各回屋子。

秦夫人與國公爺對視一眼,將銀箸擱置一旁,語氣淡淡地念了一句:“越發沒規矩了。”

暮雲軒處。

晚夏的蟬鳴不絕,院中幾名小廝正拿著工具四處捕蟬。

正廳的門窗大敞,朝雲斜躺在窗台小榻上,垂著眼簾看窗外,腦中仍舊想著今日周焰對她的視而不見。

又思及,晨間那一次輕吻。

周焰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轉而又想起燕妙妙在馬車上同自己說道的一番模樣,還有她那一屋子地情/愛畫本,看似是個有些方法的。

朝雲猛然起身,將一旁點香侍奉的春鶯冬泱皆嚇了一跳。

“明日一早,隨我去燕侯府邸一番。”她作了決心,打算去請教一番燕妙妙。

二人堪堪應下,心頭思索著,

郡主總算開竅了,舍了那活閻王,轉身去尋燕世子,實乃明智之舉。

這端晚間,皇帝寢殿處。

一排小黃門提著燈籠立在殿外,裏頭燭火通明,匯成一道暖黃/色。

晉文帝站在殿台前,目如鷹隼般盯著案邊匣子,匣盒微敞,裏頭一股血腥氣息從內飄**出來。

他不用去看,便知裏頭是何物。

玉扳指在手中不斷摩挲,泛起皺紋的眼瞳在燭火下晦暗不明。

良久,才聽晉文帝開口:

“他倒是喜歡先斬後奏。”

近身宦官聞言低下身子,不敢辨認皇帝喜怒,隻靜靜侯在一旁。

“關州府尹要逃,他便圍剿人滿門上下,朕的這位指揮使倒是越發有手段了。”

宦官身形微顫,覷目去瞧皇帝麵色。

“行了,沒什麽見識的東西。”皇帝蔑他一眼,瞧見他腿間打顫,有些乏意地朝宦官開口:“去把這汙穢玩意兒處理了。”

“奴婢遵旨。”老宦官旋即便躬身去端那處匣子。

待他要轉身出殿之時,皇帝似想起什麽般,隨口提了一句:

“貴妃今夜可有過來?”

宦官微怔,思索了一圈後,恭笑答著:“貴妃今兒似身子不太爽利,給陛下送了藥膳後,便回宮歇息了。”

說到這,他眼觀鼻心,又低聲補了句:“二殿下今日倒是有意給陛下請安的,但曉得陛下正與……周大人議事,便也回去了。”

晉文帝聞言頷首,掀起袍角,坐在榻上,抬手摁了摁眼皮,吩咐著宦官下去。

夜闌人靜,皇宮前殿的甬道處,一道頎長身影行過朱牆綠瓦,夜風拂動他的袍角,青年眉眼鋒利深邃,朝著前路踏步而行。

“主上,東西送過去了。”周齊這頭從另一端走來,在他跟前停步,低聲說著。

周焰鳳眸凝冷,四周有些許宮人提著燈籠正值夜,窸窣火光劃過他的麵頰,隻聽他嗓音低醇著應了一聲。

他行路步子踏得不疾不徐,周齊狐疑地掃了眼他的身姿,心中一思琢便已悟出什麽,緊跟上周焰腳步,低聲道:

“屬下聽聞那名溫姓小吏,已被陛下提拔為關州新任少尹,現已回了關州任職。隻主上這般吃力不討好,可是因那前府尹之事,落了陛下怪罪?”

前方青年旋即戒意睨他,又朝前方逡巡一番後,漠然道:“周齊,有些話不要再講。”

周齊心中不快,但還是低聲應下。

夜色無端沉黯。

後宮深處,風吹打著窗牖,貴妃惶然了一整日,此刻警惕著睜眸瞧著外頭,一片黑色。

她嗓子低啞著喚了幾聲屋外宮娥,卻無人應答,忽然間一陣風聲刮響,一道黑影穿梭倒映在那窗牖。

貴妃眼眸一滯,掀開被褥,緩緩挪動步子去那窗台處。

“是誰?”

半晌無人應答,她生出疑竇將窗葉推開,隻見台子處赫然放著一盒鍛金匣子。

她抬手碰了那匣子一下,並無動靜,隨後才安下心將那匣子緩緩打開。

清冷月色傾斜而落,一道血光倒映在她的眼珠中,猝然間,她猛地朝後退步,張著唇瓣不住顫抖,驚恐淚水滾滾從眼眶溢出。

匣盒大開,裏頭那雙眼睛直直地看著地麵上跌坐的女人,她抑製不住地大聲喘息尖叫。

手胡亂地扶著身旁桌木,想要尋求一處支點,卻並無作用。

隨她去樊山的那名宮娥靜靜地躺在那匣子中,與她對視。

“周焰……”貴妃趴在地上,口齒顫抖著。

-

一夜掀過,翌日午後。

穿過兩條街巷,秦府馬車停在了燕侯府前。

一路自外院而入,燕家小廝引著朝雲來到了燕妙妙所在的院落處。

此刻燕妙妙方用完早膳,坐在院中打秋千,一抬眸間,便瞧見了遠處一道嫋嫋身影。

她眯眼一瞧,正好與朝雲對視。

二人心有靈犀地屏退左右四下,入了妙妙的寢屋內,她將門闔上後,看向朝雲:

“等著,我給你分享幾本獨門秘籍。”

說完,她便挪動腳步去了床榻處,將那被褥掀開,朝雲眼底一驚,發現她被褥下竟然是一道機關,一打開,便是一處暗匣,裏頭放著好些書籍。

她微掠一眼,隻見妙妙拿出一本《小王妃升級手劄》撂下,又拿出一本《如何拿下霸道郎君詳策》又撂下,一連幾本,燕妙妙終於鎖定了一本,麵露笑容地走向朝雲,十分珍重的遞給她,再三叮囑:

“秦綰綰,你可得好好保管,這是孤本了!還有小畫冊教習你的!”

朝雲眉眼一挑,故作淡然地接過,掃了眼話本名字。

———《霸道美人追夫三十六計》。

她瞳孔一滯,看向妙妙,略帶質疑地問:“這什麽玩意兒?”

這話把妙妙的勝負欲激起,她斜了朝雲一眼,抬手作勢要收回:“你若是不信我這個大燕第一愛情學家的話,你便速速還給我,自個兒去追他吧。”

“我還不是看你要追的人是周大人,我才拿出絕殺孤本的。”

倏然間,朝雲眼眸一眯,將孤本攥在身後,不讓妙妙奪回,一麵疑聲反問:

“你怎麽曉得是他?”

“你昨兒看他看得眼睛都直了,我思來想去也是覺得,除了周大人的相貌,應當沒人能入你的眼了。”妙妙得意一笑,分析地頭頭是道。

“行吧行吧。”

難得聽人誇周焰一番。

朝雲覷了她一眼,拿著那本小冊子,掃了一圈決定姑且一試。

待到她離開燕府,坐上自家馬車之時,將那手中冊子的畫卷處簡略一番閱讀後,臉色越漸發燙。

坐在一旁侍候她的春鶯與冬泱二人瞧見她麵色桃紅一片,將那車簾撩開一截,通了些風進來。

“郡主可是熱著了?”春鶯溫聲問她。

朝雲聞聲匆匆將那畫本子闔上,又將寫著書名的一麵反過來掩蓋住,抬手扇了扇風,眼神飄忽著隨口答了句。

“春鶯,去北鎮撫司。”她壓了壓情緒,吩咐著。

方還疑慮郡主為何去燕府隻尋燕小姐嘮嗑的春鶯二人,此刻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家郡主本就不是去尋燕世子的。

郡主的心,竟然還是落在那鬼見愁身上……!

經過鬧市,車轂聲淹沒在那喧囂聲中,秦朝雲托腮,腦中思索著一會兒該如何與周焰搭話。

今兒他公務可有要緊,會否打擾於他?

一連串的問題困擾著朝雲,以及那畫冊裏的招數會否真的對周焰管用呢?

未等她思索周全,外頭已離開喧嚷之地,抵達了一片寂靜的北鎮撫司處。

下了轎凳,門口值守之人還是之前那幾名錦衣衛。

朝雲將妙妙所贈的畫冊子藏於袖口中,幸而那畫冊小巧,倒是不易讓人察覺。

與朝雲打過幾次照麵的錦衣衛瞧見她的身影,驀地一怔,心中揣摩著郡主又來尋主上了?

步入北鎮撫司後,秦朝雲一路駕輕就熟地從前院穿過直往周焰辦公的廳堂處。

這廂方一轉彎,身後緊隨的冬泱倏地一聲輕呼,朝雲頓住腳步,也聽見了一旁的聲音。

她眸子微掀,朝那聲音方位循去。

隻見,門口駐守著數名錦衣衛,手中握著兵刃,那處大門後的通道似乎很是漆黑,又是一聲隱約傳出。

訇然間,黑漆鎏金的大鐵門被人打開,裏頭走出幾道身影,為首的正是周焰。

今日他一襲玄黑袍子,眉眼凝冰,英挺深邃的臉上赫然一道鮮紅印跡。

他側背對著秦朝雲,跟前站著是周齊,似遞給他一方幹淨手帕,見他拿過,在臉上擦拭了一下,麵色淡漠如常。

似感受到了朝雲的視線,周焰頃刻間回身看去,結冰的眼瞳裏恍惚一瞬,瞧見那簷廊下的女子一襲煙青色留仙裙,腰間一條月白緞帶勾勒出她一掌寬的腰肢,那雙熠亮澄澈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自己,周焰眼睫一顫,將那沾了血的手帕往身後一藏,遞給了周齊。

“燒了。”他冷聲吩咐。

這處周齊也透過罅隙瞧見了朝雲與她的婢女,心下了然,接過那手帕藏在腰間。

周焰步履微挪,眸光從她身上移開,掃了眼四周錦衣衛,壓下一絲心緒,與周齊低聲道:

“送她回府,讓她日後別再來了。”

說完,他便提步轉身朝著另一端離去,他的步子很大,眼眸一掀一垂,看不清情緒,但背身卻十分凜然,不易接近。

秦朝雲見他離去,心下霍然不安,抬起步子便朝他的方位追去,周齊見此思及主上吩咐,欲攔截止步,便見朝雲冷臉朝身後吩咐:“冬泱!”

冬泱聞聲即刻明白,跟著郡主的步子去與周齊斡旋,她是女子,周齊不敢貿然與她對抗,隻得無奈地與她左右周轉。

穿過暗獄一帶,周焰步履匆匆地行至後院,他伸手摸了下衣襟裏頭的一根珠釵,薄唇微抿。

昨日他送了貴妃一份大禮,依她的性子斷然是會尋機會報複的。

皇帝多疑,二皇子虎視眈眈,一切都在拉鋸他。

思及此,周焰眸子凜起。

身後卻窸窣傳來一陣碎碎腳步聲響,秦朝雲攆上他的步子行至他身後,眼眸透著日光,將袖中的小畫冊翻看一番後,才清了清嗓子,摹著裏頭的招數,又想起那時在鹿城外的激/吻。

她先是扯了扯周焰的袖子,周焰渾身一怔,偏頭瞧見那雙白膩剔透的玉手搭在自己的小臂處。

“周無緒。”

軟嗓輕啟,她眼睫顫動,裏頭似有春水在拍岸。

周焰繃緊唇線,腦仁生疼,端著冷淡架子,不願與她多言。

她腦中不斷琢磨著方才話本子裏頭寫的東西。

———對待男人先服軟,軟的不行再硬化。

乍然間,那雙小手使力扳他,一張臉晃至他的眼底,使他再也無處躲避,隻得漸漸遁形。

她的眉眼分外生動,直白熾熱地勾著他的眼瞳。

一分不讓地,秦朝雲攥住他寬大掌心,二人的間距拉近。

似一朵盛放的花,不斷生長擁簇、開遍他的四周。

裹挾著,逼他身陷其中,無法自拔。

朝雲察覺到男人的一絲變化,她勾著嗓子,垂下眼簾,一張豔麗無雙的臉頰上生出幾分憐弱。

——偶爾來點小情話,夫君立馬就拿下。

“焰哥哥——”

又來了……

又是這個稱呼,周焰眼底生疼,睥著眼前的女子,逐漸染起一抹猩紅,想要將她碾碎入骨。

“你為何總是躲著朝雲?”

理智訇然坍塌,周焰心間不斷翻滾拍打,滔嘯欲出地海岸將他席卷。

他分外不安地闔上雙眸。

看不見,看不見這個小混賬,就不會那般不受控。

他奮力去想小混賬是如何與那燕淮打情罵俏地。

迫使自己能夠得以安心地將她推開。

耳畔卻是她清淺幽香地呼吸,是她晨曦時分睜著透亮的雙眸望著自己說出那一句:

——“我是喜歡你。”

理智與感情在不斷拉鋸著周焰。

瘋狂地念頭在他心中盤踞瘋長,臂上的那雙手正在緩慢遊走著,周焰驟然睜眸,那千帆駭浪在他眼底退散。

他抬手搭上秦朝雲的手,將她往身前一拉,眼底似無奈又似隱忍。

目光落在她唇瓣翕張的一處痂口上,喉結滾動,朝雲見他耳廓又紅,心頭泛起絲絲甜意,抬起空餘的一隻手搭在周焰的肩上。

那張姝色明豔的臉上,眉眼彎成新月,周焰心頭滾燙,二人呼吸夾雜靠近。

陡然間,後方傳來一陣窸窣衣料聲,周焰眸中情緒淡去,轉而變得沉著冷靜,凜冽目光望向身後。

便見原是一方執勤的錦衣衛幾人路過,見周焰回首,幾人也紛紛拱拳行禮,“主上。”

周焰耳垂滾燙,冷淡地應了聲,手邊被一人蜷起的指尖勾著,那幾人瞥見女人的衣裙,紛紛偷瞥看去,便聽周焰清咳一聲,幾人連忙斂目收神朝前離去。

見人走了,他才回眸正色看向朝雲,

“郡主,請自重。”

故作正經。

朝雲咬唇,眼瞳中還泛著春色水澤,故意地勾著周焰的指節,眼底閃動狡黠。

她嘟囔起唇角,嬌俏地睨他。

“焰哥——”

驀地,一張大掌掐住她的雪腮,周焰鳳眸中劃過一星危險,咬牙地低聲:

“秦朝雲,你哪學得這些——”

他霎時停下,目光落在她袖口處露出的一截話本上,鳳眸一眯,一字一頓地:

“追夫三十六計?”

朝雲猝爾想起那話本裏的圖冊,萬萬不能被周焰瞧見,她腦中一炸,奮力想要掙開周焰掌心,無奈她的力氣太小,周焰步步緊逼,直至朝雲的背脊靠在那石牆處,男人單手便扣住她的皓腕。

難得見她如此慌張,周焰眼中閃過促狹笑意,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打量起來,瞧她眼下這副避他如蛇蠍的樣子,周焰心頭滾火,單手將她一雙雪腕固在牆壁上,另一隻手朝她袖口伸去。

心跳不斷加劇,盯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挺峭鼻梁,狹長鳳眸,骨相深邃英挺,她下意識地咽了下喉嚨。

竟在此時此刻,她還能去犯花癡……

朝雲強忍著眨了眨濃睫,紅唇微張,露出她雪白貝齒,翦水秋瞳泛起瀲灩。

一陣穿堂風悄然而過,朝雲瞬即眼底驟緊,雲袖拂動間,“啪”地一聲。

很輕地,落在地麵上。

作者有話說:

追夫三十六計全靠本人胡謅,勿信勿信。

就秦綰綰和燕妙妙兩個二傻子才做得出來這件事(逃跑)

-

今天上新書榜單,所以晚上更新了。

-

蕭凝520-10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