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光線總是壓著一層昏藍色,山莊的小築內,朝雲坐在庭中搖椅上,眼皮耷拉看院中握著軟劍,卷起一股輕風的小小少年郎。

秦君玡這幾日跟著秦父手下的黑甲軍學了好幾樣招式,便要迫不及待地尋著阿姐來看他舞劍。

小兒郎此刻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韌勁,比之他在國子監念書時可要器宇軒昂得多。

雕紋搖椅在石板地上輕聲搖晃,躺在椅子上的女子指骨托腮,細細地瞧著君玡一招一式。

“阿姐,你瞧我如今是不是頗有武將之才!”君玡瞥見他阿姐目光不漏一分地瞧自己耍劍,心下正得意著。

半晌,卻未聽見那頭有女子誇讚之聲傳來,君玡扭頭瞧去,卻見他阿姐現下眸子渙散地朝著他的方向。

才反應過來,這壓根不是看他,而是在發呆!

“阿姐!”君玡手中軟劍收回,原本閃著亮光的眼,此刻黯耷下來。

垂下眼簾的朝雲,眸珠微怔,盯著那方利劍,腦中卻是回想著一人站於數人跟前,身姿勁拔,揮刀自如地模樣。

冷峻眉眼裏是一貫肅利之意,這樣的一個人,在與她一道離開小屋時,那雙眼眸裏沉得像是要將人抽筋撥骨一般。

背影中透著一股氣焰,秦朝雲當時站在原地茫然地望著他頭也不回地走遠。

“定是生氣了吧。”她喃念一句,又十分確定地重複:“定然是的。”

她又想著,不就是說他骨頭硌人嗎?

君玡方一走近她,便聽得這一句,怨念從少年瞳中生起,朝她磨牙道:“阿姐這般忽視,現下我確然生氣了!”

恍若初聞的朝雲掀動眼眸看他,蹙了蹙眉頭,似感到莫名與疑惑般,朝他開口:“今兒晚膳吃多了?動了一番可有消食?”

秦君玡:!!!???

要不是你說我今日不好看,我早就去找燕妙妙展示了!

一尊明月皎潔初顯,從那雲層中緩緩升起,一瞬帶著四周閃動了點點繁星,天穹之上,漆黑中有璀璨若現。

月光落在樹梢,折射女子衣裙上搖曳的金線,她氣定神閑地起身理了理裙擺,便要轉身朝著自己屋內走去。

甫一穿過院牆甬路,便於那一處長亭之中,瞧見了她神思所想之人。

時隔一個時辰,這人背身靠著亭中柱子,端正整潔到一絲不苟的衣冠,和他那從未離身的一柄提花繡春刀。

一眼看去,分明就是十足冷淡之人,月色悄然渡在他的身上。

秦朝雲站在白淨院牆處,身後有夏日盛放的薔薇簇簇。

細碎的腳步一時停下,眸動心浮之際,周焰轉身了。

沉黑的眸子與那暗夜相溶,周焰微揚下顎,朝她輕淡地開口:“過來。”

她依言慢悠悠地走了過去,眼眸閃動中,仔細瞧著眼前人的神色變化。

隻見周焰長臂一伸,秦朝雲蹙眉退後半步,思及他先前氣性,心裏一擊警鍾,一雙眼眸茫然地望他。

轉而卻是一道冰涼觸感在她的額角散開,秦朝雲扇動濃睫,才恍然醒神,他竟還記得這處擦傷……

“你……”她咕噥出聲。

周焰沉聲應下,眼眸懨懨地將手中瓷瓶貼在她的額角處,然而那點子擦傷被她蓋在碎發下,已不怎麽瞧得出。

連今夜晚膳之時,心細如發的母親都未曾察覺提起,但此刻被周焰記掛,朝雲的心在一瞬間十足地被一股溫潤暖意團團裹住。

“周無緒,你是不是對我——”

“臣不是說了嗎,再不上藥就愈合了。”周焰挑眸打斷她的話,看著她此刻收斂利爪乖巧的模樣,又補了句:“免得郡主日後,氣憤於當時未能訛上周某。”

所以,他送上門來讓她訛。

秦朝雲暗自磨牙,額角冰涼與他粗糲地指腹的觸感還在,她又隻得將那股子氣性打碎咽下。

隨之,她的眸胡亂瞥見了周焰冷白喉頸處,突出的一塊,在緩慢滾動。

她也下意識地吞咽一聲。

夏日燥熱在涼風中再度陡然升起,周焰寬厚的掌心裏,一道極其細密又泛著酥麻的觸感讓他心頭微震。

垂眸看下,是少女濃密的睫毛在他的掌心刮蹭,一陣癢遍布了他的渾身。

周焰拉長眸光,欲轉移心緒,將手中的瓷瓶反手遞給了秦朝雲,二人的距離拉開一截。

“夜裏還需錦衣衛值守崗哨,臣先告退了。”他眸光轉移,壓著語氣,盡量冷淡地同她講話。

態度轉換太峭,朝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瞧著周焰不耐的神色,她也便收了瓷瓶,瞧著這人與她錯身,邁著大踏步便要消失在這黑夜之中。

今日種種在秦朝雲眼前閃過畫麵,心中有什麽力量似在炸開裂縫,秦朝雲眼睫一閃,快步走前一段,向著那道勁挺闊立的身影急喚:

“周無緒。”

他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冷淡挺峭的側顏可以摹出他深邃眉骨。

“明日,我給你做甜飲。”

夏夜風聲獵獵,皎月懸掛天穹,頎長高大的身影似有一瞬地愣怔,轉而,他長眸掀動間,溢出一道流光。

天地在他眼前化為一道廢墟,隻有那滿牆薔薇攀枝嬌豔,心口撕開了一道極小隙罅,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

周焰回到錦衣衛所在的院中之時,已是夜半時分。

半數錦衣衛已然入睡,還有一支隊伍在外與羽林軍輪崗值守。

四四方方的院子裏,周焰推開主屋房門,一聲清脆短促的吱呀響起,恍神中,他想起了秦朝雲便是站在他的身後,同他調笑著說,

————“周無緒,其實我也挺想進你屋子的。”

這女人,

麻煩又總能讓人掛心……

泠泠月光撒入他的房內,沉黑昏聵的屋子,有了一絲光。

褪去衣袍,著了一身素色中衣的男人,躺在寬大床榻上,長眸未闔,眸光翻動。

久久地,他盯著窗外月色,靜謐與昏暗將他裹在其中。

昏沉之間,眼眸慢慢地闔上,神思一點一滴地遊走。

他已經很多年不曾做夢,卻在夏日燥熱的夜裏,赴了一場沉久夢境。

夢中有被烈風吹鼓的紅帳,裙擺飄曳晃閃金光的女子斜斜倚在一方床榻上,緋衣淩亂散開,一道剔透晶瑩在眼前鋪開。

一雙修長無暇的腿並在榻上,綾襪褪去,是她膚若凝脂的白,圓潤泛粉的趾頭在搖晃的火光中剔透。

周焰看了眼自己,一襲紅裳似火,耳畔傳來女子嬌俏笑聲,一聲勾著一聲兒,在喚他的名字。

———“周無緒。”

———“周無緒。”

動作不由他控製地朝那女子走去,她像是一朵任人采擷的花兒。

美麗而脆弱地在他眼底,眸中流光漾動,像一池春水,不停地翻湧、攀浮、卷席著他渾身熾熱。

溫柔、美麗、迫人、低息,一幕幕地場景在他眼前穿梭反複。

昏聵紅光下,周焰努力地去摘下她那截滾紅麵紗。

卻始終觸碰不到,心中揪起烈火滾滾將他燃燒其中,終於,他抓住了那層細膩薄紗。

手中用力一扯,美人兒在他懷中泫淚若泣,濕漉漉的眸將一團焰火澆滅。

“郡主……”他喑啞到撕裂的聲音在旖旎中響起。

美人兒指尖泛紅揪著他的敞開的中衣,覆上他熾熱冷白的凶膛。①

嬌滴滴地泣聲,“叫我綰綰……”

鬼使神差地,周焰不受控地念出了那兩個字:“綰綰。”

喑啞而繾綣地,冷冽凜然的眸子被她消融冰雪,翻滾著他不再克製地炙熱。

火光迸裂中,春水澆不滅。

潮漲潮落間,一陣敲擊聲使周焰腦中發痛。

惺忪的眉眼慢慢睜開,耳邊似有聲音傳來,他一陣心驚,尚未從夢中醒來,卻聽得仔細了幾分,是男人聲。

周齊尋思著時辰,現已卯時,主上怎地還未起身,便兀自前來敲門。

而裏頭榻上躺著的男人,此刻一陣煩熱充斥全身,朝著門外低吼了一聲“閉嘴”。

隨後,他的目光移下,瞥見了自己的異常,冷白雙頰破天荒地升起一抹可疑紅暈。

薄被被他掀開,難以忽視的一處仍高聳著,周焰生出一絲惱意,抬手用勁壓了壓眼穴。

一場混亂靡迷的綺夢使他現下心思大亂,周焰緊皺著眉頭,竭力壓製住心中的烈焰。

清晨天將將破曉,錦衣衛眾人便瞧見小齊大人被主上一聲厲斥,顯然今日的主上非常怒躁!

周齊茫然地站在院中,一旁有下屬走來,壓低聲音問他:“小齊大人,你又怎惹到主上了?”

“沒啊……”他緊皺著眉心,撓了撓頭,看著周焰的背影往淨室裏走去。

周齊心頭暗想著,一大早的,去什麽淨室……莫非?

荒唐的念頭在周齊心中盤踞,頓時懂主上為何生氣……

一個時辰後,錦衣衛方用過早膳,便見周焰從淨室中走出,麵色現下已好了許多,似又恢複那副冷麵又清心寡欲地指揮使模樣。

周齊站在前方,小心翼翼地覷了眼周焰,一個時辰瀉火……主上不愧是主上。

還未待他在多想些什麽,便聽周焰清凜的嗓音響起:“撥一支人馬,即刻出發隨我下山去關州。”

周齊眼底微滯又速度恢複錦衣衛一貫肅然模樣,正了身姿,“是!”

作者有話說:

周狗回味夢境了,嘖。

①胸膛:避免被鎖,故意錯字。

明天斷更一天,評論區抽紅包,姐妹們請暢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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