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粉麵上泛起的那抹紅暈還未散去,她低低的應了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收回了手。

“跟朕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李翾沒有點破,替她整理好大氅後才問道。

顧昭略有遲疑的看了天子一眼。

今日的事她猜到是二表哥受了梁成遂的欺騙,春闈在即,若因為自己讓他在天子麵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還有舅舅,他為了公事奔波在外,過年都沒有回京,若被梁成遂牽連也太冤了!

“昭昭是在跟朕見外麽?”李翾抬眸,目光平靜的望著她。“還是有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不想告訴朕?”

天子雖是語氣平淡無波,可顧昭也聽出些不快。

“沒有,我沒有想隱瞞您的意思。”顧昭立刻解釋道:“我知道您會為我做主,我隻是不想牽連別人。”

原本聽到顧昭說到為她做主時,李翾是有些高興的,聽到後麵的話,挑了挑眉道:“哦?你還沒說,怎麽知道朕會如何處置?”

天子從來都不是隨心所欲之人,向來賞罰分明,不會輕易遷怒。

“今晚是二表哥帶我們姐妹一起出來……”她斟酌了片刻,如實跟天子講了從侯府出發後的經曆。末了,她還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懷疑,是梁成遂所為。”

李翾聞言,不由蹙起了眉。

正在他要開口時,許懷青過來回話了。

李翾也沒避著顧昭,將簾子掀開了一角,示意他直接說。

“主子,姑娘和梁二公子房中的藥都查清了。”許懷青回道:“姑娘的房中點燃的是迷香令人昏沉,分量也不重,通風即可消散;梁二公子房中的香效力更強,會讓人昏迷不醒,起碼要兩個時辰才能醒。”

聽到梁成越昏睡不醒,顧昭心中一沉。

本以為他胃疼不止已是梁成遂的下作手段,沒想到還用了別的藥——

顧昭驀地想起夏日雨後的早晨,梁成遂對自己誌在必得的眼神,臉色不由微變。

“讓人守好這裏,別打草驚蛇。”他已然有了安排,吩咐許懷青道:“把那人帶來,告訴她今夜是她唯一能事先心願的機會。”

許懷青忙恭聲應下,立刻去辦。

在旁邊的顧昭聽得滿頭霧水,睜大了眼睛茫然的看著李翾。

“還記得朕曾帶你在宮中看過的戲麽?”天子微涼的指尖拂過她的鬢邊,動作自然的幫她攏好一縷散落下來的發絲。“今夜同樣會有一場好戲。”

顧昭的注意力都在李翧所說的事上,一時沒察覺到天子此刻的動作有多麽曖昧。

“朕記得你早就說過想在上元燈節時去街上。”李翧賣了個關子,見顧昭精神已經恢複,吩咐駕車的羽林衛出發。“別因著不相幹的人壞了心情,時候還早,朕陪你去看燈。”

這時顧昭才想起來,這樣重要的日子,天子本該在宮中的。

“皇上,您怎麽出來了?”她下意識道的道:“今日可是上元節……”

“無妨。”李翾避重就輕的說完,又看向顧昭道:“上元節昭昭本來想跟誰一起過?可是朕打擾了你們?”

顧昭連忙搖了搖頭,道:“原本也就是二表哥帶我們去看燈,見他病了我才留下來照應一二。”

天子凝視了她片刻,見她神色坦**,猜到她還不知道梁成越的心思。

“二表哥說城北有一家老鋪子的花燈很有名,本來要去的。”顧昭忽然想起自己出門前曾許諾過,又考慮天子在遊人如織的街上走動不妥,這才道:“您能否讓人帶我去一趟?”

李翾雖是樂見她不跟自己見外,提出了請求,可聽她提到城北,立刻就猜中了梁成越的心思。

比起花燈更有名的,是一座求姻緣的廟。

沒想到梁成越看著端方持重,也藏了私心。

李翾不動聲色的道:“即使如此,朕也想見識見識,一同去罷。”

“該看戲時,朕自然帶你回來。”李翾說完,見顧昭似是有所顧慮,淡聲問:“可是擔心梁二公子?”

“放心,朕已經安排了人照料。”

方才提到梁成越中了迷香的事,顧昭神色的變化在天子看來顯然是對梁成越的關心,那時已然有些吃味。

馬車已經緩緩行駛,李翾讓顧昭坐到自己身邊,還尋了個她不能拒絕的理由。“這裏視線好,能看到遠處街上的燈。”

說著,他將車窗打開了一條縫隙。

顧昭拖著對她來說過於寬大的氅衣,小心翼翼的挪到了李翾身邊。

她的目光立刻被遠處蜿蜒流動的“星河”吸引,目不轉睛的看著熱鬧的情景。

今日沒有宵禁,往日帶著冪籬出門的貴女們也能輕裝上陣,大家或是精心裝扮或是帶著麵具,世家子弟們亦是借著難得的機會來見心上人,結伴遊玩。

若天子上街,難免會被人認出來。

顧昭有心去街上身臨其境的感受京中的上元節,先是被梁家兄弟的事打斷,眼下又有天子在身邊,自然要歇了念頭。

她能在馬車上一飽眼福也是好的。

“想去朱雀大街?”李翾看出她眼底的羨慕和向往,溫聲問她。

顧昭搖了搖頭,道:“人太多了,過去擠著還不如這樣看呢。”

李翾聞言淡淡一笑,並沒再勸她。

等到了梁成越說過的城北時,顧昭傻了眼。

在她的認知中朱雀大街是最繁華熱鬧的,可她竟不知道這裏竟比方才路過的朱雀大街一點兒都不差,這裏的青年男女好像還更多。

顧昭有些後悔了。

“既是來了,走罷。”李翾似是並不覺得意外,他把大氅給顧昭係嚴實,先一步下了馬車,側身等著扶她下車。

馬車上沒有備小杌子,顧昭身上的大氅又長,李翾索性直接將她抱了下來。

好在這裏能停下馬車的地方人少,沒有外人看到。

顧昭感覺臉頰微微發燙,好在有風吹過,總算能緩解一二。

“有羽林衛便服在周圍跟著,不?????會跟人撞上。”李翾說完,見她神色稍鬆,唇角微微翹起,道:“走罷。”

顧昭忙應了聲,後知後覺的發現天子沒有鬆開她的手。

“街上人多,別走丟了。”李翾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牽著她往前走。

“九……”在外麵自然不能叫他“皇上”,“九叔”也不好再叫了,她總不能真的隨著福安長公主叫“九哥”。

顧昭遲疑了片刻,隨著許懷青他們叫了“九爺”。

李翾輕輕皺了下眉,見小姑娘一臉糾結的模樣,便也默許了她的稱呼。

“九爺,您把大氅給了我,您穿什麽?”顧昭看著天子身上的寶藍色錦袍,禦寒能力自然比不過氅衣。

“我不冷。”李翾才說完,見顧昭踉蹌了一下,攥緊了她的手腕,低聲道:“好好看路。”

方才是她身量不夠,又隻顧著說話,踩到了大氅的一角。

顧昭乖乖的應了聲,不敢再分心。

等到了梁成越所說的鋪子時,來買燈的人仍然不少,各種樣式的花燈都擺在了店外。

“看上了哪個?”架子上的花燈掛的高,且夥計們招呼不過來,李翾對仰著頭的顧昭道:“我幫你拿下來。”

顧昭已經挑花了眼。

“即使如此,便每樣買一個罷。”李翾在一旁建議道。

這裏的款式少說也得有十數種,都買回去豈不是堆滿了院子?

“多謝您的好意,我的院子小放不下這麽多。”顧昭連忙搖頭道:“我挑些就好。”

說著,顧昭挑了錦鯉燈、荷花燈、花籃燈並一盞兔子燈,自己找出了銅板付錢。

她本來還想給長公主也帶一盞的,隻是李翾委婉的告訴她長公主已經得了好些,她猜到是不方便轉交給長公主,這才作罷。

李翾讓人拿著燈,他陪著顧昭在街上慢慢的往回走。

“咱們是不是走錯了路?”雖然顧昭找不好方向,可總感覺並不是回去的路。

“是麽?”李翾抬眼在周圍環視了一圈,方才道:“不妨事的,再往前走走,應該有路能折回去。”

他話音才落,隻見便服的羽林衛突然過來,低聲說了什麽。

顧昭雖然聽不真切,也捕捉到了“周小侯爺、衛世子”等字,不由心中一驚。

難道是周臨歧、衛晙——不,不止有他們兩人,隻怕是一群世家公子。

“咱們去那裏避一避。”李翾並不慌亂,反而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掌心,示意她別害怕。

顧昭胡亂點了點頭,與他一起順著人流進了一座院子。

等聞到檀香的味道後,顧昭才看到這是一座廟。

她定睛看去,進來的人多是青年男女,也有女子們結伴而來的,她們的說話聲也讓顧昭明白了這座寺廟為何香火旺盛。

“求姻緣?”李翾顯然也聽到了,還特意重複了一次。

顧昭想裝沒聽見都難。

“據說這裏很靈驗。”李翾像是才想起來似的,目露調侃之色。“雖是無意中進來,佛家最講究緣法。昭昭也去拜一拜罷,必能得一份好姻緣。”

顧昭滿臉通紅,恨不得轉頭就走,可若出去必會撞上周小侯爺等人。

“罷了,後麵清靜些,我們去瞧瞧。”李翾墨眸中透著笑意,他領著顧昭往後殿走去。

果然如他所言,這裏總算是沒什麽人了。

想來已有羽林衛來提前準備好,顧昭見到石桌上有筆墨和紅綢。

“朕聽說在紅綢上寫兩人的名字,再懸掛在庭中那棵千年古木上,能得到姻緣長久。”李翾垂眸看她,拿起筆問道:“昭昭想跟誰的名字寫在一處?”

顧昭沒有接過李翾手中的筆。

“還沒有。”

李翾並不意外,他勾了勾唇角,自己提筆在紅綢上利落的寫下了兩個名字。

“昭昭想知道朕寫了誰的名字麽?”李翾放下筆,看到顧昭好奇又克製的目光,唇角微微翹起。

顧昭還真的想了下。

在他還是皇子時曾娶過位身份高貴的正妃,隻是那姑娘還未過門就過世了——聽舅舅說這段經曆對天子來說簡直是屈辱,那位姑娘早就病重,是為了給自個兒衝喜才嫁過來的。

先帝能指婚,顯然是對這個兒子絲毫不重視,甚至稱得上不喜。

是以在天子登基後,並未追封王妃為皇後,中宮之位也一直空懸。雖是三妃育有皇子,若天子真喜歡哪一位,應該早就立後了罷?

這個名字的主人大概是天子年少時喜歡的姑娘罷?

“這是您的私事,我不好打探的。”顧昭搖了搖頭。

李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淡淡一笑。“罷了,隨朕去係上。”

等兩人過去時,人總算少了些,畢竟這裏什麽時候都可以係。李翾借著身高的優勢,在一堆密密挨挨的紅綢中,將自己的係了上去。

很快那根紅綢便被淹沒,再也分辨不出來。

“若是萬一被人看到……”他們往外走時,顧昭還是說了自己的擔心。

李翾神色輕鬆的道:“不會。方才用的墨是特製的,很快就會看不出字跡,直到火烤後才會重新顯露出來。”

原來如此。

天子考慮這樣的周全,隻為了寫上那人的名字。

她一定是天子很喜歡的人罷?

顧昭腦海中又浮現了這個念頭。

很快她就顧不上再關心天子的私事了,有人來通稟,說是已經事成了。

難道是天子所說的“好戲”?

李翾微微頷首,這次他準確無誤的帶著顧昭回到了馬車上,往梁成越所在的茶樓趕去。

***

福雲茶樓。

當梁成遂到了二樓後,由早有安排的人領著他先去了梁成越的門前。

他推門進去,發現梁成越睡得正沉,不僅叫不醒,甚至推了他幾下都沒動靜。

梁成遂放下心來,轉身去了隔壁。

隻見身上披著藕荷色大氅的少女正側身臥在榻上,雪白的狐狸毛遮住了她的臉,似乎也睡得正香。

他先是鬆了口氣,旋即又覺得有些不對,自己給顧昭下的藥隻會讓她精神不濟,不至於就這樣睡著。

難道是他們用錯了藥?

無論如何,顧昭終於能任由他擺布了。

他本想讓顧昭自己情願的,偏生不僅顧昭不從,幾次跟他耍心眼,情願跟著庶出的梁成越,也不肯嫁給他——

梁成遂心中嫉妒,他告訴自己要有耐心。

他接近梁成越,在他麵前做出一副謙和的姿態,果然博得了梁成越的好感,也套出了他們今晚的行程。

顧昭進來一味躲著他,他猜到若是梁成越不能隨她們一同上街,以顧昭的謹慎,必會留在梁成越身邊。

他索性將計就計。

“昭昭,我早就說過,你是我的。”梁成遂眼底的笑意漸濃,他正要上前掀開那件氅衣時,忽然聞到一股更為濃烈的香氣,還沒等他走到榻前,就渾身一軟。

在他失去意識前,看到身穿氅衣的女子款款走來,對著他嫣然淺笑。

“三爺,別來無恙。”是顧昭麽?她為何會叫自己三爺?

梁成遂感覺頭昏沉得厲害,幾乎看不清來人。恍惚間有人在脫他的衣裳,他身上極熱,似乎有某種衝動破土而出。

“若您喜歡顧昭,我就當她好了。”女子接了他的裏衣,緩緩貼了上去。

牆角的宮燈映在女子臉上,她被梁成遂抱住時,臉上的痛苦遠超過歡愉。

若梁成遂還醒著,定然會狠狠吃一驚,她正是被張氏送走處置的蓮心。

房門外。

梁蓉等人逛回來時,遇到了張氏替梁成遂挑選的未婚妻,鬱南侯府的嫡女崔大姑娘。鬱南侯在軍中有些威望,對梁成遂很有助益,這門親事算是他高攀了。

張氏早就叮囑過梁蓉要好好跟未來嫂子搞好關係,聽說崔大姑娘的馬車出了問題,便邀請她過來,說是先送她回去。

崔大姑娘知書知禮,聽說顧昭也在,想著先來打個招呼。

一行人來到了顧昭所在的茶室,正巧遇到端著茶要進去的懷霜。

她敲了敲門,裏麵沒有動靜。梁蓉卻等得不耐煩了,顧昭怎麽敢讓她們等著——

梁蓉讓懷霜去一邊,自己推開了門。

方一進去,她便發出了一聲尖叫。旋即她反應過來,想要關門時,門外的人都進來了。

隻見梁成遂和蓮心正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處,尤其是蓮心衣衫散落,身上各種曖昧的痕跡,一眼便知道他們做了什麽。

崔大姑娘隻看了一眼,便捂著嘴飛快跑了出去。

還是梁茴先回過神來,忙追著崔大姑娘下去,梁蓉被梁芸拉著退了出去,亂成了一團。

隔壁茶室。

起初兩人到時,旁邊還是安靜的。

顧昭想要好奇的張望時,卻被李翾抬手捂住了眼。“不許看,仔細汙了眼睛。”

她隻好忍著好奇,乖乖的等。

直到聽見隔壁的尖叫聲、還聽到了有人叫“崔大姑娘”,隨後混亂的叫喊聲,還說快把兩人拉開、方才直到隔壁有兩個人。

顧昭忙走到窗邊去看。

崔大姑娘滿臉憤怒,用盡全身力氣保持著貴女氣度,她甚至不等馬車,自己?????帶著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梁茴追了兩步,最後隻得放棄。

怕被她發現,顧昭忙從窗邊移開。

從隔壁的吵嚷聲中,顧昭已經能拚湊出原委,竟是梁成遂和蓮心廝混在一起,還被梁成遂的未婚妻撞了個正著。

自她回來後蓮心就不見了蹤影,怎麽會出現在此處?

還聽到什麽“下-春-藥”之類的話,梁成遂自己竟又中了蓮心的招?

顧昭連忙望向了神色自若的天子。

“朕當時吩咐了一聲,救了個可憐人。”李翾招手帶著顧昭從另一條樓梯下去,溫聲道:“她一直在找機會接近梁三公子,朕便讓人告訴了她這個消息。”

顧昭頓時明白過來。

大概是蓮心被張氏處置,卻被天子派人救了下來。蓮心對梁成遂舊情難忘,覺得他不會絕情,選擇了博這一次。

這期間種種巧合,少不得天子從中推波助瀾。

經此一事,梁成遂算是毀了。

從派人去救蓮心的那一刻,才是這個局的開始——而天子從早就已經對她周圍的事如此關注了麽?

天子如此肯花心思讓梁成遂身敗名裂,是為了她。

“昭昭,你覺得朕做得過分了?”李翾見顧昭遲遲沒說話,怕她心裏有負擔,便緩聲道:“若梁成遂沒動歪心思,又何至於被算計?”

顧昭搖了搖頭,抬眸瞬也不瞬的望著他。

“不過分,他咎由自取。”她眼底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小聲道:“您,您為什麽對我這樣好?”

好到令她不安。

李翾望著她,緩緩勾起唇角。

“小姑娘,你真的想知道?”他抬起顧昭的臉,輕輕的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痕。

顧昭心中突然有了種預感,這答案怕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她頓時有種想要逃走的衝動。

“想要反悔也晚了。”李翾握住她的手腕,緩緩的道:“很簡單,朕喜歡你。”

作者有話說:

某人表白啦~今天也是努力肝雙更的一天~感謝在2022-09-26 17:59:29~2022-09-27 23:46: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妖10瓶;馥語香寶6瓶;夜梵大人的夫人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