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兩人坐進雙人包間,手邊各一杯新鮮出品的招牌奶茶。

這會兒池雪焰再看身邊人的白襯衫,頓時覺得順眼了很多。

看上去斯文清俊的商業精英,就應該坐在網咖裏喝奶茶才對。

他喜歡這種不著邊際的奇怪反差。

池雪焰按下開機鍵,心情很好,仿佛今晚要跟賀橋談的那些事並不存在。

外麵打遊戲的噪音此起彼伏,他隨意地同賀橋閑聊:“你愛玩遊戲嗎?”

賀橋也打開電腦:“不愛玩。”

池雪焰正要繼續說話,包間門忽然被人敲響。

他抬頭,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臉上戴一副圓圓的黑框眼鏡。

對方看起來很興奮,一拉開門就衝坐在外側的賀橋道:“我以為我看錯了呢,賀哥你今天怎麽一個人出來玩,不叫我們?開黑來不來?”

話音未落,他後知後覺地看到裏麵的池雪焰,吃了一驚,將自己快滑下來的圓眼鏡猛地往上一推,連聲道:“賀哥你有伴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們先玩,回頭再約啊!”

他朝賀橋招招手,又嘩啦一下把門關好,趕緊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賀橋:……

等他走後,池雪焰轉頭,語氣微妙地複讀著他的上一句話:“不愛玩。”

賀橋對上他揶揄的目光,半晌後,無奈地解釋道:“那不是我。”

“那你自己喜歡什麽?”池雪焰隨口問,“如果麵前有一台電腦可以用的話。”

賀橋不假思索道:“看新聞?”

池雪焰沉默了幾秒鍾:“有稍微真誠一點的答案嗎?”

“沒有騙你。”賀橋說,“有時候新聞也很好看。”

“……那你先看一會兒新聞。”池雪焰果斷地放棄追問,捧起奶茶喝了一口,轉頭看向自己的屏幕,“我要做一下聽故事前的心理準備。”

他打開瀏覽器,搜索了一個節目名字,點開播放。

在戴上耳機前,池雪焰特意提醒身邊人:“你看新聞的時候,記得忍住不要偷看我的屏幕,我的節目也很好看。”

賀橋啞然失笑。

然後,他真的在網吧看起了新聞。

再十分鍾後,他也的確沒有忍住,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池雪焰的電腦屏幕。

因為池雪焰的神情分外專注,讓人無法不去想象他屏幕裏上演的畫麵是有多麽精彩。

不過出乎賀橋意料的是,畫麵中央是一個舞台,一男一女正表情激動地對話,旁邊還有主持人與坐成一排的嘉賓。

好像是個情感節目。

但他聽不到聲音,不知道畫中人究竟在說什麽。

賀橋隻偷看了幾秒鍾,池雪焰便警覺地回眸看他,語氣頗有幾分遺憾:“看來你的新聞要遜色一點。”

賀橋淡定自若,絲毫沒有被抓包的赧然:“你看得很入迷。”

池雪焰聞言笑了笑,沒有再繼續同他鬥嘴,而是摘下耳機,放到兩人中間的桌麵上,將電腦音量調到最大。

小小的包間裏響起尚算清晰的節目聲音。

畫麵裏的男女果然在為愛情中的瑣事爭執。

“朋友說這個節目很下飯。”池雪焰語氣輕鬆地開口,“有一次送來診所的外賣很難吃,我就想起了它,結果看完一期,飯也不知不覺地吃完了。”

“內容沒有什麽特別的,就是各種各樣的愛情,淒慘的、可笑的、可恨的……反正都不算幸福。”

“我每次看的時候都會想,節目組上哪找來那麽多奇怪的情侶,怎麽會有人為了所謂的愛情,甘願讓自己變得麵目可憎?”

“我一直覺得這些都是電視台提前寫好的劇本。”他的聲音慢慢變得平靜,“但是現在,我也身處在劇本裏了。”

說到這裏,池雪焰頓了頓,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做好往下聽故事的心理準備了。”

“把這個故事和這些當眾爭吵的情侶放在一起,會讓我覺得好受一點。”池雪焰最後說,“就像那也隻是一個雇人演出的劇本,而不是真正的我。”

頭頂的空調送出徐徐冷風,手邊的冰奶茶底部,漾開一汪濕潤的水漬。

賀橋凝視他片刻,沉穩地開口:“我不清楚你和陸斯翊第一次見麵的細節,但第二次見麵,是你知道他的朋友丟了東西,告訴他掉在一家酒吧,他找到以後,為了表達謝意,請你吃飯。”

同樣與失物招領有關,是一種合情合理的可能。

如果那天池雪焰順利地要到陸斯翊的聯係方式,後麵的事也許真的會這樣發展。

池雪焰的眼裏看不出情緒:“然後呢?”

“然後你知道了他在念研究生,也認識了他的朋友,開始經常去他們學校,雖然他大多數時間都泡在實驗室裏,不過你和他的朋友們漸漸變得很熟,這時候你們的關係還不錯。”

說到這裏,賀橋頓了頓:“但在他知道你的家境很好,以及得知你父母經營的事業後,開始對你產生了偏見。”

“偏見?”

賀橋答得坦率:“因為外在條件,你可能會給人一種遊戲人間的印象。而且,陸斯翊的父親在他年少時因為車禍成了植物人,逃逸的肇事者就是個富二代,家裏開著一個科技公司,給當地的某些機構提供安防係統。他逃逸後直接出了國,最終隻是賠錢了事。”

池雪焰父母開辦的公司,屬於同一領域。

陰差陽錯的巧合。

池雪焰訝然之餘,隱隱猜到了後續。

“當時你不知道背後的緣由,仍在追求陸斯翊,具體細節我不清楚。直到他母親出了意外,治療恢複期很長,需要高昂的手術和護理費用,而且她無法再照料躺在病**的丈夫,自己也變成了病人。”

賀橋的聲音開始變得猶豫。

池雪焰替他說完了未盡的話:“我想幫他,反而被他誤會了,對不對?”

“因為我看起來是一個肆意妄為遊戲人間,反正會有父母撐腰的輕浮富二代。”他輕聲笑了,“或許我真的是,但我不會因為喜歡一個人而用出威脅的手段。”

賀橋也放輕了語氣:“可惜陸斯翊恰好對這樣的人有偏見。”

池雪焰問:“我是怎麽回答他的質問的?”

“你沒有正麵回答。”賀橋定定地注視著他,“你問他,到底想不想救媽媽。”

這是“池雪焰”成為惡毒反派的開始。

池雪焰想,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大概會是笑著問的。

他從不在乎過目即忘的外人如何看待他,但很難接受真心付出的好意所換來的冰冷誤解。

“這不是不擇手段的愛。”他沉默良久,悵然道,“是一時衝動的賭氣。”

因為一念之差而走入歧途的命運,已經無法用池雪焰現在的思維來揣測。

或許他在未來,真的一步步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他最初並非因愛而瘋狂。

池雪焰苦中作樂地想。

“我猜後麵的劇情會更精彩。”他平複心情,看向在旁邊安靜等待的賀橋,“但是今天就先講到這裏,下次再繼續聽。”

賀橋輕輕頷首,似乎在開玩笑:“一千零一夜?”

想起那個古老的民間故事,池雪焰忍不住揚起嘴角,模仿殘暴國王的口吻:“在你講完故事之前,我不會殺掉你的。”

奶茶杯底積聚的水愈發多了,向桌子邊緣淌去,離池雪焰越來越近。

賀橋細心地遞給他紙巾,聲音溫潤:“好。”

對他而言,這場不為外人所知的一千零一夜,至少要持續到婚禮結束,搬入婚房的那一晚。

到那時,他和池雪焰就能雙雙獲得貌合神離的自由。

池雪焰伸手接過,將玩笑接續下去:“你在想要怎麽逃走嗎?”

“不。”賀橋看著他擦拭水漬的動作,“我在想,是哪個朋友。”

“什麽朋友?”

“告訴你節目很下飯的朋友。”

白色紙巾漸漸洇濕,被身邊人隨手揉成一團半透明的柔軟。

在獲得自由之前,他們的人生注定要更緊密地交纏在一起。

家人、朋友……一切關係網,與所有閑暇生活。

擺在桌子中央的耳機仍舊鼓噪著,飄**出情侶們爭吵的聲音。

池雪焰再次拿起它,調小音量,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是蘇律師,你見過的。”

說著,他傾身,幫賀橋戴上耳機,眸中已是恢複如常的笑意:“這是最經典的一集,錯過了會很可惜。”

節目的聲音一下子湧入耳畔,隔絕了其餘雜音,賀橋下意識地伸手去碰,溫暖的指尖便觸到了那一抹泛著銀光的冰涼。

池雪焰的婚戒。

他很快想起彼此正扮演的角色。

於是賀橋舒展掌心,覆上池雪焰的手背,間接地握住了耳機。

兩枚一模一樣的戒指在無名指處相遇。

他也微微向前俯身,禮貌回複愛人的提議:“我會認真聽。”

兩人之間的距離霎時變得很近,令門外本想進來的人錯愕地止住了動作。

潔淨的白襯衫擋住了坐在裏側的人。

隻能依稀看見兩道身影,在小小的包間裏重疊在一起,指尖於纏繞的發梢中交錯。

像藏著一個落在暗處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