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親昵的稱呼消弭在陡然結束的信號裏。

池雪焰卻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耳朵。

耳畔像觸了電,湧來一陣輕柔又特殊的感覺。

常常有長輩或朋友叫他小池,此前他從未覺得異樣,這隻是個很普通的叫法,並不過分親密。

或許是因為賀橋的聲音更好聽一些。

他收攏思緒,將手機放進兜裏,準備再消磨幾分鍾的時光,就下樓去停車場等賀橋。

正在這時候,外麵響起敲門聲。

池雪焰反射性地皺了皺眉。

他似乎已經聞到了那股故作清新的香水味。

對方不等他回應,徑直推門進來。

果然是新來的徐醫生。

徐白鈞換掉了醫生服,腳下皮鞋鋥亮,皮帶扣顯眼地泛著暗金的光,頭發顯然精心打理過。

他看見站在窗邊的池雪焰,又作勢叩了叩門,態度熟絡:“我看你這間的燈沒關,以為你忘了,還沒下班啊?”

池雪焰之前在診所走廊裏偶爾遇到徐白鈞時,他看起來都很正常,隻是一到下班時間,就會迫不及待地噴香水打發蠟。

他實在不想與這種氣味多說話,敷衍道:“準備走了。”

徐白鈞立在門口沒動,衝他笑笑:“又要去相親啊?”

池雪焰察覺到對方的視線正逡巡在自己的指間,目光頓時暗下來:“有事嗎?”

“沒事啊。”徐白鈞對他的冷淡視而不見,一副兩人關係很熟的語氣,“我聽說你今天戴戒指來了,還是無名指。”

他作出一種好心提醒的表情,語氣裏透著意味深長的曖昧:“這個位置的戒指可不能隨便戴,含義很特殊,會影響你相親……”

這種貿然逾距的輕佻讓人打心眼裏感到厭惡。

池雪焰冷著臉打斷了他的話,直截了當道:“跟你沒關係。”

再待下去,他恐怕就忍不住要用暴力解決問題了。

池雪焰伸手關掉了診室的燈,毫不客氣地衝堵在門口的徐白鈞道:“讓一讓。”

徐白鈞沒料到他這麽直接,表情僵了僵,勉強給自己找補回一點麵子:“有急事啊?那你先走。”

而池雪焰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兀自走進電梯下樓。

等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診所裏,徐白鈞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低低地罵了一句髒話。

想不到池雪焰私底下的脾氣這麽暴。

跟他在小病人麵前的表現完全不一樣。

徐白鈞上周才在這家診所入職,一來就注意到了外形出眾很受歡迎的池醫生,又從曾經對池雪焰表達過好感的護士那裏得知,他不喜歡女生。

精致的長相,張揚的紅發,還有豪華的新款跑車……令徐白鈞立刻有了判斷:池雪焰家境不錯,肯定愛玩。

他們是一個世界裏的人。

徐白鈞迫不及待地拋出橄欖枝。

可沒料到,池雪焰一直表現得不鹹不淡,像是在假裝矜持。

考慮到他各方麵條件都很好,徐白鈞嚐試保持耐心,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漸漸有些拿不準了。

除了那輛車,池雪焰身上沒有半點出身富貴的痕跡,從平日的衣著到與同事相處的方式,全都顯得很平常。

而且,這種根本不缺追求者的條件,幹嘛要去相親?

徐白鈞想跟他私下裏接觸,多打聽出點消息,但始終沒成功。

今天這一下算是把表麵和平的同事關係都撕破了。

自討沒趣的徐白鈞一肚子氣,心情惡劣地踹了一腳垃圾桶,也坐電梯去了地下車庫。

這會兒診所裏的其他員工已經走光了,他應該是最後走的。

但走進空曠的停車層,他卻聽到一陣不甚清晰的回聲。

好像是池雪焰的聲音。

徐白鈞停住腳步。

他特意等了五分鍾才下來,還以為池雪焰已經走了。

徐白鈞想了想,放輕步子朝聲音來源處走過去,盡量將身體掩在柱子後麵。

池雪焰倚在那輛光澤紛然的寶石藍跑車旁,正好掛掉手裏的電話,像是在等人。

過了一會兒,車輛駛入地庫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

在徐白鈞驚訝的目光裏,一輛同款不同色的跑車緩緩停在了池雪焰麵前。

紅色跑車停下後,駕駛位的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和池雪焰說了句什麽。

兩人的關係看起來很親密。

池雪焰看了看他,隨即上車,似乎熟門熟路地坐進了副駕駛位。

因為角度的問題,徐白鈞沒能看清這個人的長相,但他看得出這身西裝的昂貴,還有對方拉開車門時,手腕上露出的高奢名表。

顯而易見的有錢人。

紅色跑車揚長而去,另一輛則留在了原地。

躲在柱子背後的徐白鈞思索片刻,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是跟別人有這種關係。

他眼神裏的惱怒漸漸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輕蔑。

徐白鈞的臉上浮現出窺探到秘密的笑容,心情瞬間由陰轉晴,快步朝自己的車走去。

跑車駛離地庫,瞬間披上夕陽的雲霞。

池雪焰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

握著方向盤的賀橋注意到他的動作:“怎麽了?”

“沒什麽。”池雪焰隱約聽見了車庫裏有什麽動靜,沒當回事,“可能有老鼠吧。”

比起老鼠,他更在意賀橋的穿著。

車窗兩旁的風景向後飛逝,池雪焰忍不住問:“你怎麽又穿西裝?”

賀橋已經猜到他不喜歡這種拘束的感覺,彎了彎唇角,解釋道:“下午我爸叫我去公司見他,隻能穿得正式些。一出公司我就過來了,沒來得及回家換衣服。”

“抱歉。”他伸手點亮車載顯示屏,調出導航界麵,態度很好地賠罪,“我請客。”

池雪焰揚了揚眉毛,動作自然地靠過來一些,在導航裏輸入一個地址。

他決定讓一身西裝的賀橋請客吃大排檔。

口味一流,鑊氣十足的大排檔。

人聲鼎沸的露天餐廳裏,賀橋成了看起來最格格不入的一個客人。

但他的腳步隻是微微停頓,就神情自若地坐下了。

一如既往地縱容著隨心所欲的戀人。

色彩豔俗的塑料椅,不時被風吹起的一次性桌布,搭在椅背上的深黑西裝,眼前人張揚的紅發,還有眸中偶爾閃過的笑意。

尤其是在看到他解開袖扣,認真挽起衣袖的時候。

剪裁高級的襯衫映著最有煙火氣的簡易餐桌。

周圍明明是對普通人而言,再尋常不過的約會場合。

可又奇異地帶著一種仿佛不會褪色的鮮明印象。

賀橋下意識這樣想。

等兩人在閑聊中吃完晚餐,他將西服外套丟進車後座,愈發熟練地等待著身邊人開口。

池雪焰盯著他身上依然潔淨的白襯衫,又轉頭看向窗外不斷閃過的店鋪招牌,若有所思道:“接下來應該找個適合約會的地方,坐下來談正經事,再點杯飲料。”

賀橋自然沒有異議。

他的腦海裏閃過咖啡廳,或者甜品店。

當池雪焰帶著他走進這個充滿喧嘩噪音的地方時,賀橋的表情不由得怔住。

在和池雪焰結成了明確的同夥關係後,他不再刻意展現初識時那種屬於“賀橋”的忐忑與青澀。

他現在是真的很意外。

池雪焰站在網咖的吧台前,抬頭掃了一眼菜單上的茶飲價目表,似乎很樂於欣賞他的驚訝:“喝什麽?我請你。”

“這是高端網吧,禁煙的,空氣還行。”

沒等到他的回應,池雪焰側眸望過來,忽然笑了,眼中盛滿流動的光:“愣著幹嘛,沒跟女朋友在網吧約過會?”

賀橋這才邁步走向他,低聲道:“沒有。”

記憶裏,他並沒有談過戀愛。

池雪焰不緊不慢地向他攤開手,賀橋回過神來,去拿放在錢包裏的身份證。

他凝視著對方笑意鮮明的側臉。

池雪焰的性格裏有一種毫不掩飾的自我與任性。

隨之而來的是張揚奪目的侵略性。

但當這種任性影響到他人時,波及的通常隻是一些微末小事,卻能瞬間拉近彼此的距離。

所以反而讓人感覺恰到好處的親密,甚至帶著似有若無的曖昧氣息。

賀橋將身份證卡片輕輕放進對方的掌心。

他想,池雪焰是一個很擅長談戀愛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池:我隻是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