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喬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相反,他憑著自己的性子,做過很多世人眼中的壞事。

人都有善惡兩麵,沒有全然善良的人,也沒有滿心狠惡的凶徒。

或許正因如此,在這個世界裏,愛恨也是一件很難分明的事。愛與信任更是難得到稀缺。

江喬沉默了很久,才垂下眼:“那白念呢?”

沈隨早就知道,自己和江喬之間,最大的問題,其實就是這個人。

命運總是愛開狗血的玩笑。

他歎了口氣,輕輕摸了摸懷中青年的頭發:“先吃飯,吃完了再說。”

江喬本就吃軟不吃硬,加上眼前的情況本來也就不容他拒絕,幹脆不費那個力氣了,依言坐到了桌邊。

桌上的菜色都是江喬喜歡吃的,比最近在劇組的夥食簡直好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江喬拿起筷子嚐了一口,有點驚訝:“這是歲歲閣的菜?他們家菜不是不能外帶嗎?”

“以前是不能。”沈隨坐在旁邊給他夾菜,“現在可以了。”

江喬道:“老板換了?”他記得以前歲歲閣的老板是個非常古板的老頭兒,覺得外帶會減少店內營銷額,堅決抵製這種“歪風邪氣”,想吃他家的菜就隻能去店裏。

沈隨“嗯”了聲:“換成我了。”

江喬一口飯差點沒咽下去。

他記得,歲歲閣是全國連鎖的老字號,算是飲食界叫的上號的知名品牌了,市值估價不菲。可是,聽沈隨這語氣,卻淡然的像是從超市買了瓶礦泉水一樣。

雖然知道沈隨從江氏離開後發展極好,但沒想到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江喬邊吃邊小聲道:“你不是不喜歡他家的菜麽。”

沈隨笑了笑:“可是喬喬喜歡啊。”

依舊是這樣,哄人開心的話張口就來。

偏偏江喬真的很吃這一套。

不爭氣。

江喬一麵唾棄自己,一麵把桌上的飯菜吃了個幹淨。

真的很好吃,保溫做得很好,吃的時候還熱乎乎的。說來可能有點可憐,但自從離開江家以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了。

重生前,他被限製進入各個場所,重生後又經濟吃緊,每天能吃飽都很不錯了,哪裏顧得上什麽好不好吃。

江喬放下筷子,沈隨就像以前一樣,接過他手中的筷子,然後用濕毛巾給他擦嘴。

以前這種待遇都受慣了,這會兒江喬卻莫名有些窘迫,下意識偏頭想躲,又被溫柔的力道掰回了下巴。

輕輕擦去青年唇上一點油漬,沈隨道:“好了,去睡吧,我來收拾就好。”

沈氏的大老板大總裁,大晚上的跑到一個小破旅館來伺候自己吃飯,江喬如果還有曾經的地位,大概還能接受的自然一點。

可惜他如今已經沒有那樣的底氣了。

在大染缸裏生活了太久,江喬骨子裏到底是有利益交換和門當戶對的理念在的,以前他可以幫助沈隨,可以要挾沈隨,沈隨想要走得更高,就必須仰賴他的幫助。

可現在沈隨根本不需要他了。

江喬手足無措道:“我……”

沈隨動作卻很利落,將東西一一收拾好:“上床睡吧,蓋好被子,別著涼了。”

江喬頓了下,最後還是乖乖聽話了。

躺進柔軟幹爽的床被中,疲憊一下湧了上來。江喬還惦記著白念的事,要沈隨一定解釋清楚。他不可能再喜歡一個心裏有其他人的人了,受不起這個罪了。

可發生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懈怠。

原來他已經很久沒被人愛了。

沈隨收拾好東西的時候,回頭發現江喬已經躺在床被裏,睡得很熟很熟了。

他的眼神柔軟下來。

伸手摸了摸青年的頭發,又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臉,溫熱的體溫透過皮膚傳入心底,讓他終於有了一種鬆口氣的感覺。

他輕聲道:“晚安,喬喬。”

江喬在睡夢中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嘟囔著翻了個身,臉睡得紅撲撲的。

--

沈隨從小時候起,就明白自己是個貪婪的,不知足的人。

他的家庭背景對比大部分人,已經算是很好很好了,家裏幾套房產,幾輛豪車,哪怕擺爛到死也能確保衣食無憂。

他自己又很聰明,從小到大競賽獎項拿到手軟,初中高中都是無數學姐學妹心裏的男神,蟬聯的校草,他人夢裏的光影。

隻有沈隨自己清楚,他的目光始終是向上看的。而上麵永遠都有他究其一生都無法超越的人存在。

父母曾說,他這樣會很累,沈隨有時確實會覺得很累,可他無法停下。

因為目標一直在高峰,如果停下腳步,內心反而會感到焦灼不安。

高中時,他在一個奧數競賽上遇見了白念,高挑又漂亮的青年,智商超群,自信的好像整個人都在發光。

不可否認,沈隨很欣賞他,特別是在知道白念是個在福利院裏長大的孤兒,從小到大都全靠自己走到今天的位置來的時候,這份欣賞就幾乎化為了敬佩。

後來,競賽集訓結束的時候,白念向沈隨表白了。

陽光下,穿著白襯衫的白念笑容中帶著羞澀:“你不用感到壓力,就算不同意,我們也能當好朋友的。而且我們現在以學業和事業為重,在事業有成以前,感情不會在我的計劃中占很大的比重。”

這番話真是和沈隨的想法不謀而合。

白念又眨著眼睛道:“而且不瞞你說,追我的人實在太多了,都已經開始幹擾我的正常生活了。所以我就想,找一個和我一樣想法的人交往,當彼此的擋箭牌,也不錯,你覺得呢?”

如果說上一番話隻是讓沈隨感到認同,這幾句就著實讓沈隨感到心動了。

的確,沈隨身邊的狂蜂浪蝶隻多不少,他也有點煩惱。

他點了頭,於是很快,他們交往的消息就被放了出去。

後來六年,感情或許多少有點,畢竟人心到底是肉長的。

他們也有過很親昵的時刻,但如今回想,那隻是一種很淺顯的感情,像是喜歡某種顏色,喜歡每天回家時路過的店鋪一樣的喜歡。

並不帶任何特殊意義,就算丟了,會失落,但也不會持續太久。

沈隨和白念都太清醒,也太聰明了,他們都不是會把自己的心真正交給另一個人的人。他們天生對人性抱有懷疑,認為信任是最不可信的玩意兒。

薄情者的真心才最難得。

就在沈隨覺得自己的人生大概就會和事業公司一起度過的時候,江喬出現了。

沈隨一開始真的很不喜歡江喬,甚至很厭煩,和江喬在一起的時候,也全是演戲。

後麵慢慢的,習慣刻進了骨子裏,也就沒那麽討厭了,情感轉化為平淡,摟著抱著小少爺的時候,偶爾也會有親吻的衝動。

知道江喬離開以後,沈隨每次回想,才遲遲明白,原來在那一天天的點滴相處中,他早已經不知不覺的把心給交出去了。

他根本沒發覺自己愛上了江喬,甚至有時候回到麗景天城,他都覺得,江喬隻是出去玩了,馬上就會回來。

隻是在吃飯的時候,辦公的時候,甚至洗澡睡覺的時候,突然想起那道影子,才能感覺到心像是撕扯一樣的疼。

痛苦實在太巨大,他的心不敢一次承受全部,隻能一點一點的分開承擔。

饒是如此,也已經讓沈隨吃夠了苦頭。

處理完郵箱裏最後一份郵件,沈隨走進浴室簡單衝了個澡,然後環視了一圈旅館的環境。

歎了口氣。

雖然那天在片場看到江喬吃盒飯的時候,就已經多少意識到,但現在還是不由得感歎,江喬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又一次後悔那天不該把話說得太絕,把理性放的太前。沈隨撩開被子,將江喬摟進了懷裏。

睡前,他看著懷中青年的側臉,若有所思。

將心比心,換江喬的視角,白念確實很煩人。如果江喬身邊有這麽一個前任存在,沈隨感覺自己也接受不了。

但,他離開江氏後,已經和白念保持了足夠的距離,別說白念了,就是和江氏有關的案子,他都很少接觸,江書洲和白念這兩號人物隻要出現,基本不會帶來什麽好事。

可是,看方才江喬的反應,他對白念的那種在意程度,已經遠超了吃醋的程度,甚至已經到達可以決定他們接下來的關係的地步了。

這種心情,沈隨一半可以理解,一半又覺得很怪異。

據他對江喬的了解,如果江喬是還因為當初自己去接白念的機的事情生氣,是不會提白念的,隻會罵自己怪自己。

難道江喬和白念還有其他來往?

沈隨思忖片刻,一手攬住江喬,一手拿出手機,給秘書發了條消息過去。

江喬天生體寒,天氣冷的時候,常常睡著睡著就凍醒過來。但今天沒有這樣,一個又大又熱的暖爐在睡夢中將他裹住了,他冰冷的手腳也被焐熱,於是一覺黑甜,睡到了天亮。

他一睜眼,就看到一張帥到天妒人怨的俊臉,眉眼淩厲深邃,棱角分明,下頜骨的線條極好看。

江喬的心不受控製的跳了跳,緊接著又感覺到什麽東西正頂著自己的腿,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從**跳了起來。

他的臉和耳朵還有脖子全都紅成一片。好像要燒起來了:“你、你……”

沈隨覺淺,被他吵醒,睜開眼,順著江喬指的方向低頭看了一眼,無奈笑了笑:“沒辦法啊,喬喬,我很想你,它也是。”

江喬……

江喬紅著耳朵一言不發,火速穿好了衣服,奪門而出。

離開前才甩下一句話:“我沒原諒你!一點也沒!”

沈隨靠在床頭,看著被砰一聲甩上的門,搖頭一笑。

這時接到秘書的來電。

昨天晚上發出去的消息,今天竟然就有了結果。

“沈總。”秘書的聲音帶著嚴肅,“結果已經出來了,但是我認為,您應該親自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