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喬帶著小助理一起回了旅館。

小助理看他表情不對,十分關心的問:“江哥,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不會是真的生病了吧!”

江喬把岑連星的名片隨手揣進口袋裏:“沒,好得很,回去洗個熱水澡睡一覺就好了。”

“那我到時候直接把晚飯放到你的桌子上,你洗完澡直接吃。”助理道,“我就在你旁邊的房間,有事隨時喊我。”

這助理平時辦事細心,照顧起人來也是盡心盡力的,一般來說,辦事這麽麻利的,是不該跟自己一個新人的。大概是那天謝晨樂和沈隨在BC娛樂門口鬧得那一出,讓總裁和經理都看見了,才會派這麽一個體己人過來。

也算是因禍得福。

江喬笑了笑:“行。”

江喬房間的門卡,小助理和江喬各一張拿在手裏,因此江喬也不用擔心助理怎麽進門,直接走進浴室洗澡。

熱水從花灑裏澆淋下來,讓身體都暖和了起來。江喬舒服的吐出一口濁氣,聽到房門聲響,猜想是小助理送飯來了,就沒管,繼續洗澡。

他並沒有發現,那人進來的動靜是有了,可半天都沒響起離開的聲音。

浴室外。

男人的目光在浴室的磨砂玻璃上頓了一下,然後微微蹙起了眉。

玻璃很模糊,裏間又有水汽蒸騰,饒是如此,也依舊可以透過這些朦朧的遮掩,看到玻璃後的玉色人影。

他將手裏領著的木質飯盒放到了桌子上,然後坐到旁邊,打開了隨身攜帶的平板,開始回複工作上的郵件。

明明是不聲不響的來的,他的姿態卻擺的像這個房間的主人一樣,悠閑從容。

江喬洗完了澡,打開吹風機吹頭發,一邊吹,一邊對著鏡子練習各種各樣的表情。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還是很累的,而且林語溪又是個那麽龜毛要求那麽高的人,饒是江喬有親身經曆的感受加成,也還是經不住一遍又一遍的NG。

勤能補拙,江喬隻能抽出一切空隙,來鍛煉自己的表演技巧。

吹完頭發,整個人都感覺舒服了許多,肚子剛好也餓了,劇組緊張的時間安排下,能有這樣片刻的休息時間,可是很難得的。

他並不知道房間裏有人,隻裹了件浴袍就往外走。

然後一推開浴室門,就愣住了。

江喬覺得,自己已經是精神不清楚了。

否則怎麽會看見沈隨正坐在自己的房間裏處理工作?

他先是愣住,隨即才反應過來,臉色爆紅的裹緊身上的浴袍:“沈、沈總,你……”

“洗完了?”沈隨轉過頭,目光仿佛不經意般在青年筆直雪白的腿上掠過:“來吃飯吧。”

聽他這麽說,江喬反而後退了幾步:“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隨理所當然的笑了笑:“給你送飯啊。”

江喬皺起眉:“你是怎麽進來的,我的房卡在你手上?”

“說起這個,我都忘記問了。”沈隨看他不動,幹脆自己站起身來,打開桌子上的木質飯盒,“這個助理用著如何?”

江喬愣了一瞬,才錯愕道:“他是你的人?!”

問完才覺得自己是說了句廢話,如果助理不是沈隨的人,那沈隨也不可能拿到房卡了。

江喬無奈的想:今天難得休息,怎麽麻煩人物偏偏總是一個個的找上門來呢?

他把身上的浴袍又緊了緊:“……你想做什麽。”

“陪你。”沈隨把還冒著熱氣的菜品一道道取出來,飯菜的香味立馬洋溢在房間裏,“拍戲拍了一天,很累了吧,抓緊吃完睡覺吧。”

江喬現在一聽到“睡覺”這兩個字,就感覺全身不得勁。

怎麽說呢。

那天沈隨離開以後,江喬想過,他和沈隨可能會再次見麵。但那大概也是什麽聚會上,或酒席間的偶遇。

可是他沒想過兩人竟然會用這種方式,在這樣的情景下見麵,更沒想到沈隨竟然會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依舊裝作和自己很熟悉很親密的樣子。

明明那天他們都已經算是把話說穿說透了。

江喬想了會兒,終於明白了:“……你知道岑連星來找我的事兒了?”

沈隨笑笑:“喬喬,你的語氣好像和他很熟悉。”

而如果是身為小藝人的江喬,是不應該與岑家的當家人如此熟悉的。

江喬怔了下,低下頭,卻笑了出來。

他也說不清自己此刻心裏到底是什麽情感。明明重生以後,他去過酒宴,也見過很多很多的人,包括謝晨樂和岑連星這兩個曾經走的很近很近的人,可是他們沒有一個認為自己和江小少爺有關係,最多也隻是覺得他們很像。

隻要稍微用演技敷衍一下,那點“很像”的疑惑,就會被打消。

可沈隨卻好像有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篤定,篤定他和江小少爺是同一個人。無論江喬如何掩飾,如何拒絕,如何說客氣的話,都沒有辦法讓沈隨產生半分的疑惑和退卻。

也正是這份篤定,成為了拴住江喬的最後一根鎖鏈,時刻提醒著他的曾經,讓他不要忘記,讓他無法真正融入新的身份。

這是束縛嗎?

江喬曾經以為是的,但如今看來真的不盡然。

說到底,他重生後的大部分時間其實都是在表演,在演戲,努力的偽裝自己的內心,克製住自己的感情,通過把曾經的自己掐死的方式去過那種住在地下室裏一天幾個饅頭吃著難吃盒飯的生活,麵對刁難,也露出笑容,好像一點都不在乎,自虐一樣親手把自己曾經的驕傲踩在腳底,一下一下,直到變成一灘爛泥。

那是他嗎?

江喬自己都不敢肯定。

可沈隨一下就看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江喬喊他沈總,笑著尊稱他為您,在雜亂的片場裏土頭灰臉的吃盒飯。

到底……

到底哪一點和曾經的我相似啊?

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啊?!

我都已經失去一切了,就讓我徹底消失在人群,讓曾經的江喬徹底死去不好嗎?

為什麽……

沈隨見江喬站在原地半天不動,眉頭微微皺起,房間裏的溫度並不很高,江喬這樣隻穿一件浴袍站在原地,不多久就要感冒。

助理還說,江哥今天全是淋雨的戲,整個人淋得和落湯雞一樣,他在旁邊看著都冷。

到底擔心麵前的人生病,沈隨猶豫了下,還是走上前,想讓江喬趕緊換上睡衣。

江喬卻又後退了一步。

於是沈隨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他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喬喬。”

江喬抬起頭。

青年的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那種虛偽的客氣,更沒有想要逃避的閃躲,他的眉頭輕輕蹙起:“……沈隨。”

不是沈總。

感受到青年態度的軟化,沈隨心莫名就放下來了,唇邊不由得卷起淡淡的笑意:“嗯?”

“你為什麽要接二連三的出現在我的身邊?”江喬徹底放棄了偽裝,幹脆把事情撕開了敞亮的說,希望用這種方式,把鬱結在自己心底的煩悶給紓解掉:“難道我拒絕的還不夠明顯嗎?”

沈隨道:“夠明顯了。”

江喬:“那為什麽——”

他這句話沒有問完,就被沈隨抓住了手臂,然後拉進了懷裏。

“喬喬,你能在我麵前承認身份,我是真的很高興。”沈隨不顧江喬的掙紮,把小狐狸緊緊的箍在懷裏,他今天會過來,也是想清楚了一件事,他不能再等了。等下去,隻會把人推的更遠。

曾經江喬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熱情,即便沈隨冷淡些,他也會追上來。

可現在他不會了,所以沈隨必須學會主動。

他說:“喬喬,我會出現在你身邊,是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江喬發現推不開他,隻好放棄:“是你先不要我的。”

是他先不要他的。

那個雨夜裏,他用了最後的勇氣,卻被毫不留情的推開。

沈隨說了再見,他們果然再也不見了。

沈隨顯然也想到了那一天,手臂不由得收的更緊:“我後悔了。”

走進停屍間,看到推**青年冰冷的屍體的瞬間,他就後悔了。

而老天似乎特別眷顧他,讓他遇見了江喬,又給了他彌補的機會。

他的喬喬,用另一種方式,重新出現在他的麵前。

江喬的心泛起絲絲縷縷的疼,他喃喃道:“……你後悔了?你後悔了又有什麽用呢?我已經死了啊,我們已經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沈隨聽到他提到“死”字,眉宇間掠過複雜的情感。他道:“你不肯原諒我。”

江喬別開了臉,沒有回答。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在痛苦的哀鳴,還有許多雜亂的聲音在耳邊憤怒的叱責他,辱罵他,將他踩進泥地裏,要他趕緊離開麵前的人,要他忘記過去的驕傲,把過往全都拋棄,再試圖尋找新的自己。

可他的心底,卻又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告訴他。

絕無可能。

隻要眼前的人還在,他就做不到。

有時候江喬倒寧願沈隨能夠做的再卑鄙,再絕情一點。可是,回首望去時,隻有溫柔和甜蜜的回憶。

一天兩天是謊言,可一千多個日夜堆積起來的,就是真實。

沈隨是江喬的初戀。錯誤的開始,可他帶給江喬的,卻都是美好的回憶。正是這種美好的回憶,把他的心從花天酒地,無度揮霍的富少圈子裏給撈了起來。

數次落魄,都是他為他撐起了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