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連星給江喬留下的印象,的確是有點冷漠有點刻薄的,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岑連星還有這樣一麵,嚇得連話都有點不會說了。磕磕巴巴道:“這、這不太好吧。”

說完又覺得自己的口吻不夠強硬,於是加重了語氣:“我不做這種交易,也不接受這種交易,如果您有需求的話,還是去找別人吧。”

岑連星皺起眉頭看他,似乎有點不理解江喬說的話:“為什麽?”

“……”江喬以前從沒發現岑連星原來是個這麽奇怪的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不答應,明明對你也有好處吧。”岑連星漆黑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你無父無母,沒有任何一個親人,在和林語溪簽約以前,每天都累死累活的到處工作,即便如此也隻能住在地下室裏,勉強維持溫飽。”

說著說著,他竟然笑了起來:“說實話,當初看到報告的時候,我就篤定你不是那個江小少爺了。如果是他的話,怎麽可能吃得住這樣的苦,肯定早就哭著回家找哥哥了。”

江喬:……

找哥哥嗎。

哈。

聽著岑連星的嘲諷,江喬卻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很好笑,很認同。的確,自己以前經常這麽幹,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哥哥了啊。

江喬道:“說得對,對比你們,我確實過得很艱難。但現在已經變好了,我沒必要和你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交易吧。”

岑連星若有所思的重複了他話裏的一個詞:“你們。除了我以外,看來還有很多人對你提過這個要求。”

他上前一步,抬起手,捏住了江喬還有點濕潤的發尾:“意料之中吧,畢竟江小少爺自己恐怕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偷偷覬覦他。”

江喬忍了又忍,沒忍住:“包括你?”

岑連星被這個問題逗笑了,他扯起唇,笑的時候眼神也是冰冷的:“不,我討厭他。”

江喬有點搞不懂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了:“那你為什麽要找我?”

岑連星:“我說了原因,你就會答應我嗎?”

江喬:“不會。我隻是單純的好奇。”

“那我也無權回答你這個疑問。”岑連星背過身去,似乎已經放棄了。他來的突然,走的也很沒頭沒尾,似乎他過來就隻是為了問江喬這個問題,江喬拒絕了,他也不糾纏,一切糾結和尷尬在他麵前好像根本不存在,哪怕是做這種事,也是幹脆利落的。

可是,他剛剛轉過身去,沉默了兩秒,又把頭轉了回來。

他遞給江喬一張名片。

“如果你改變主意了,隨時聯係我。”岑連星說完,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有其他人開出了令你心動想答應的條件,也可以聯係我,如果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願意開雙倍。”

江喬猶豫了下,抬起手接過了名片。

岑連星好像鬆了口氣一樣,把手收了回去:“就這樣。”

就這樣……

江喬看著手裏名片上,寫的岑連星三個字,感覺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或許從認識起,他就從沒有真正了解過岑連星。

岑連星低頭上車,他沒帶司機,是自己開車過來的。彎腰的時候,江喬才發現他的耳後方,竟然有一塊駭人的紫紅淤痕。

很明顯是傷。

江喬張了張嘴,想提醒,最後卻沒說能說出口。

隻站在原地,沉默的看著岑連星駕車離開。

岑連星上高中以後,岑家就開始變了。

原本因為岑連星走了運,和江謝賀三個圈子裏的頂級豪門的少爺小姐們玩到了一起,岑家已經有了不少起色,可是,高中那年,岑母在娘家人找過來以後,毫無征兆的瘋了。

向來溫柔,說話都很小聲的岑母,在家亂砸亂罵,打傷了很多人。

岑父也被砸傷了頭,他在醫院包紮的時候,想要讓秘書聯係療養院,卻被隨後趕來的岑連星阻止了。

他說:“我來照顧媽媽。”

那以後,岑連星帶著岑母搬離了老宅,住進了學校附近一棟公寓裏,他果然遵守了約定,每天都會回家照顧岑母,也因為這件事,他再也沒和江喬他們玩過,有時江喬喊他,也全被他敷衍過去。

直到有一天,江喬發現岑連星的身上帶著駭人的傷痕。

他滿臉震驚,下意識就以為岑連星又被人給欺負了,上前關心,卻被岑連星一把推開。

岑連星冷冷的看著江喬,眼裏有獸一般的警惕和防備:“江喬,別總是把自己當成超級英雄。”

江喬一臉懵,隨即有種好心被當驢肝肺的憤怒。

他發誓,他再也不會管岑連星的閑事了。

後來偶爾在路上遇見岑連星,看到對方身上的傷,也隻是遠遠的皺一下眉頭,遵守承諾,不多問。

再後來,他就發現岑連星和白念玩到了一起。

這更讓他憤怒。

雖然之後知道了,兩人是因為同個課題的緣故才認識,但江喬清楚的知道,他和岑連星的友誼,算是全部完蛋了。

可是,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岑連星身上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傷。

直到一次酒會上,江喬無意中聽到喝醉了的陳三少躺在沙發上大著舌頭大放厥詞。

“要我說,岑連星那小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叉,沒長大的媽寶男!”陳三少一手抓著酒瓶,笑嘻嘻道,“你聽沒聽說,他那個瘋了的媽,都多久了,至今他還在親手照顧著呢!你是不知道,每次他媽發病,都會亂打亂踢,以前有段時間,岑連星身上不都是傷嗎?就是他媽搞的,要我說,那種瘋女人就該……”

陳三少的話沒說完,笑還凝在臉上,就被江喬抓起了衣領,從沙發上薅了起來。

然後就是圈子裏至今還為人津津樂道的一千萬賭注,和死亡賽車了。

江喬不知道,原來岑連星有過那樣的經曆。

就像岑連星也不知道,原來江喬是那麽在乎自己。

人心易變,真情難得。

隻是世間因果輪回,能真正得到好結果的,不過寥寥而已。

最後更多人,還是湮沒於人海中,歸於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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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連星回到了家。

說是家,其實就是個空殼子,他平時休息,都是在辦公室裏的休息室湊合的。

有時候,其實岑連星自己都不想要回來。

這黑漆漆的,冰冷的,隻有數不清辱罵和冷眼的房子,真的是自己的家嗎?

別人的家好像不是這樣的。

但,有些命運不容人反抗,岑連星隻能接受。

複式二層小樓,岑母的房間,在二樓,平時岑連星不在家,會有護工過來打掃衛生和做飯,工資日結,因為不知道哪天岑母發了病,打了人,護工就要辭職。規定日結,彼此都方便些。

岑連星走上了二樓,岑母的房門虛掩著,他放輕了動作推門走進去,隻見一道人影正半坐在**,聽到動靜,便轉過頭:“……你回來做什麽?”

岑連星道:“我回來看看您,身體好點了嗎。”

岑母發出一聲冷笑:“不要出現在我麵前,就是對我最大的寬慰。”

岑連星沉默了一瞬,然後像是沒聽到那樣,繼續道:“我聽護工說,您最近吃飯不多,為了您的身體著想,還是稍微多吃點吧。”

這下岑母連冷笑都懶得,把頭轉了回去,繼續看窗外的月光。

岑連星看著床榻上容貌漂亮的女人,歲月和命運的蹉跎仍然未能撼動半分她的美貌,依舊看起來像個三十多歲的美婦人。

他向後退了一步,慢慢的把門給關上了。

岑母瘋了以後,很多人都在猜測,她到底是聽到了什麽消息,才會瘋癲成這個樣子。

隻有岑連星知道,那天,在醫院裏,他坐在岑父的病床旁,終於得知了真相。

原來,岑母一開始並不喜歡岑父,她的愛人另有其人。可是,在家族的安排下,愛侶被拆散,岑母不情不願的嫁給了岑父。

可岑母依舊忘不了她的愛人。娘家人告訴她,那個人早就娶妻生子了,不要她了。她悲痛欲絕,最後無奈的接受了命運,和岑父生下了岑連星。

岑父岑母的婚姻,雖然沒有愛情,但也算相敬如賓。

可那天,岑母的娘家人過來,那個人和岑母曾經關係很惡劣,卻破天荒的以拜訪的名義去見了岑母。

他告訴了岑母所有的真相。

她的愛人根本就沒有和其他人在一起,而是一直苦苦守候著她,一直,一直。還給她寄了很多很多的信,卻都被岑父和娘家人給攔截下來了。

最後,那個人絕望中,選擇了自殺。

甜蜜的謊言一朝被戳破,岑母根本無法接受現實。她不僅發瘋,還多次選擇自殺,最後都被救了回來。

現在,她大概是放棄了,每天一個人生活在這棟屋子裏。

可是,她再也不願意看見岑連星了,哪怕正是因為岑連星,她才沒有被關進所謂的療養院。

她不想看到自己和岑父,那個騙了自己、害死自己心愛之人的人,所生下的孩子。

哪怕一刻也不想。

岑連星表示理解。

他下了樓,坐在沙發上。

他又想起了今天在城郊看到的那個青年。

長得真的很像,特別是那顆小虎牙,真是像極了當初,從一群壞孩子中把自己救出來的那個小少爺。

“江喬,別總把自己當成超級英雄。”

……江喬,再救我一次吧。

岑連星伸手去抓,卻隻抓了個空。

周身黑漆漆的,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像極了他這數年來荒蕪的內心。

所以,哪怕是替代品也好,假的不會釋放溫暖的太陽也好。

再陪在我身邊,照耀我吧。

半響,岑連星收回手,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笑了一聲:“……真是可笑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