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臉頰脖頸流進衣領裏,體溫被帶走,令人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江喬站在昏暗的路燈下,怔然的看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包廂內,正與人推杯換盞,談笑甚歡的青年。

那青年衣著華貴,舉止談吐間都帶著從容優雅的氣質,手上帶著的表拿出來足夠他一輩子的吃穿用度。

他的臉和自己長得那麽像,可是,他們的命運卻迥然不同。

“Cut!好,最後這個鏡頭很不錯。”

打板聲響起,江喬頭上的人造雨水立馬停下,他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毛巾,擦去臉上的水跡,卻沒急著走,而是站在原地耐心的等待林語溪確定完鏡頭,比了個OK的手勢,才終於邁動步子。

這會兒天氣已經很冷了,今天又都是下雨的戲份,江喬被淋了個夠嗆,好不容易拍完了,這破爛片場又連個洗澡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換身幹爽的衣服,身體依舊是冷的。

小助理很貼心,給他提前準備好了暖身子的薑茶,送到他的手裏:“還好還好,今天拍完,後麵就隻有大結局有淋雨戲了。”

江喬接過來,抿了一口,然後努力克製住皺眉的衝動,把薑茶咽了下去。

他真是喜歡不起來的生薑的味道。

但功效起來的也是真快,幾口茶下去,很快,他就感覺身體暖了起來。

頭發也被吹幹,場務過來喊人,江喬披著毯子,手裏捧著薑茶回了片場。

林語溪的目光從鏡頭裏抬起來,見到江喬這副模樣,不由得笑起來:“這麽怕冷?”

他說著,拉過旁邊的凳子,示意江喬坐下,然後指著麵前小屏幕上的鏡頭和他分析剛剛拍攝的一些常見問題。

江喬到底非科班出身,對於鏡頭的位置不是那麽敏感,演戲全憑自己領悟,十分演技裏感情占了八分,剩下兩分是臨時抱佛腳抱來的那麽一點點技巧。

他知道林語溪是在培養自己,無論這份好意出於什麽心理,他都覺得挺感激的,聽得也格外認真。

林語溪經過數天糾結,最後兩個主角的名字被定為顧炎和顧雪,顧炎是弟弟,顧雪是哥哥。

一個是茫茫無盡燃燒世間所有的烈焰,一個是冰冷卻易融潔白無瑕的冰雪。

為了省錢,一個布景需要一口氣拍很多幕戲,這些戲不一定是按順序發生的,有可能時間線跳躍很大,上一秒你還在演這個人活蹦亂跳,下一秒你就得演這個人奄奄一息行將就木,因此掌握人物情感也更加困難。

江喬進組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也算是終於見識到了林語溪的龜毛程度,一個鏡頭有一點不滿意,不管是演員的演技,還是光影,鏡頭角度,他都要重拍。

看劇組其他工作人員,都已經是一副很習慣的樣子,林語溪還沒發話,就已經把機器重新調試好。於是後來江喬也懂了,拍完後先不急著走,繼續保留剛剛塑造角色的感覺,這樣林語溪一說重拍,自己也能少去很多周折。

“……下一場顧雪的戲份,要多注意一下側麵鏡頭的位置,鏡頭是往後移動的,所以比起表情,要更多運用肢體語言來表達情感。”林語溪的手掌在江喬耳後的地方比劃了下,餘光瞥見下一場戲的演員已經進場,就沒再繼續多說了,放下手,笑笑道:“今天你的戲份已經拍完了,晚上有什麽安排?”

江喬笑笑道:“在旅館房間睡覺,今天淋了一天的雨,我可不想感著冒拍接下來的戲。”

進組後,整個劇組都是住在城郊旁邊的小鎮子上的,雖然沒那麽方便,但條件也算是過得去,拍攝期預估在兩三個月左右,江喬已經做好了冬天凍成狗的準備。

林語溪不經意一般,摸了下江喬的發尾:“嗯,還有點濕,今天你就早點回去吧,好好休息。”

江喬怔了下,最後什麽都沒說,隻點了點頭。

站起身來的時候,小助理已經背好了江喬的包,跑到他身邊,小聲道:“江哥,外麵有人要找你哎。”

江喬一怔:“誰?”

“是個很帥很高的男人,”小助理道,“坐的車還特別昂貴,一看就是個有錢人!”

江喬最近身上的傳聞接連不斷,什麽謝家三少,沈氏總裁,就連林語溪也算一份,小助理都有點看慣了,就等著看最後是誰勝出了。

聞言,江喬的心中莫名出現了一個身影。他放下毯子和毛巾,就快步走了出去。

誰知小助理的描述範圍實在太廣泛,誰過來都能沾上半個邊。

所以,江喬在門外看見倚在車門旁的岑連星時,臉上的表情都空泛了一瞬。

岑連星。

江喬對這個人,比對任何人的感情都複雜。

說討厭,不準確,也不完全。

可說喜歡。

那更沾不上邊了。

不討厭,也不喜歡。

但是,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就算不喜歡,也依舊會在意。

否則當初聽到他人詆毀岑連星的時候,江喬也不會那麽生氣了。

他還沒來及理清自己的思緒,岑連星就已經發現了他,走了過來。

戴著黑曜石耳釘的冷豔男人居高臨下的打量了他一眼,然後扯起唇:“真像。怪不得沈總和謝少都快為你發狂了。”

岑連星這貨從小就狗嘴裏吐不出個象牙,江喬都習慣了。

他沒有惱怒,而是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困惑笑容,眼神無辜又茫然:“請問您是?”

“……”

岑連星沒有說話,隻是定定的看著麵前的人。

原本剛剛猛一見到的時候,他還覺得像極了,那種相似不是單純局限於皮相,而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氣質。

可這會兒,眼前青年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無辜模樣,岑連星立馬就覺得不像了。

殊不知是江喬吃過了那天見到謝晨樂的虧,後麵對一切試探,都會裝傻,最近又剛好磨練了一下演技,於是裝起傻來就更是那麽回事兒了。

岑連星和沈隨還有謝晨樂都不一樣,他沒謝晨樂那磨磨唧唧想要曲線救國的勁兒,也沒有沈隨一眼看破真相的眼力和欲擒故縱的手腕,他又看了江喬兩眼,從西裝內袋裏拿出支票夾和筆。

他道:“兩百萬一個月,夠麽?”

江喬差點沒繃住演技。他震驚的低頭看了眼支票夾,又抬頭看了眼岑連星,好像有點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岑連星清冷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不耐:“兩百萬一個月,**的事兒我來找你,一星期最多兩次,不會耽誤你演戲,平時也不會要求你隨叫隨到。”

床……上?

江喬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臉和耳朵先紅了。岑連星確實長相和氣質都很出眾沒錯,不少男男女女都很吃他冷漠毒舌的性子,但是和岑連星做那檔子事什麽的,江喬真的是想都沒想過。

他磕磕巴巴:“你、你怎麽……”

你怎麽能對著我這張臉,把這種話說的這麽流暢的?

你不是喜歡白念麽?怎麽也應該對著他說才對吧!

岑連星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不夠?”

江喬:“……不是。”

“不夠就上車再談。”岑連星從來都很遵從於自己的欲望,他的目標極為明確,想法也很簡單,想要什麽,直接拿到手裏就是了,扯什麽感情不感情的,得到了,還怕過不去心裏這道坎?

那天白念生日宴上,岑連星知道了當初一部分的真相,謝晨樂承認的很不情願,但也正因如此,反而增加了話語的可信度。

江喬真的是為了維護他,才去進行的那場賭注。

但真正的知情人,隻有很小一部分。

因為江喬的愛恨實在太分明了,在這個灰色的圈子裏,愛恨如此分明的人,是引人注目的,也是最好揣測的。

所以誰都想不到,他竟然也會做口不對心的事情。

比如,為了一個他最“討厭”最“痛恨”的人,下八位數的賭注,還和不要命的小瘋子拚命。

那瞬間,岑連星幾乎是不可自抑的想到了他與江喬的第一次相遇。

彼時岑家勢弱,當時的家主又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小孩子們雖然懂得少,但在大人們的耳濡目染下,一個二個都十分勢利。

岑連星小時候長得白白軟軟,又不愛說話,自然成了他們欺負的對象。

江喬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小少年長得不高,氣勢倒是很足,一通拳打腳踢下去,一個人把幾個人揍得滿地亂爬。

揍完了,他還得意洋洋的回頭,對著岑連星伸出手:“怎麽樣?我厲害吧!”

那時的岑連星就想說:這哪是你厲害,分明是你背後的江家厲害。他們要是敢還手,明天家裏就遭殃。

可他到底什麽都沒說出口,隻是沉默的讓江喬把自己拉起來。

擦去臉上的泥灰,江喬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對著岑連星道:“哇!你長得真好看!”

然後他咧開嘴:“以後你就是我的朋友啦!我罩著你,絕對沒人敢再欺負你!”

江喬總是天真的認為,隻要自己付出的夠多,心意夠誠,他人就會死心塌地,並且付出同樣的感情來回報他。

可是,江喬並不明白,有些人天生下來,在童年、家庭的陰翳下,早就喪失了真誠與熱切的能力。

更不明白,有些人不是表麵冷漠,而是天生就是沒有心的。

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灌多少溫暖的情感下去,都是沒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