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鐵站,江喬站在路標牌後麵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了一番,沒發現那輛火紅色的超跑停在路邊,這才鬆了口氣,走了出來。

誰知剛走沒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帶著笑意的熱情招呼聲:“江小喬,你是在找我嗎?”

江喬身形一下頓住,他回過頭,剛好對上謝晨樂滿臉燦爛的笑容。

金發青年今天穿了身紫白相間的運動外套,看起來像個陽光開朗的大學生,眉宇間那種痞壞的感覺為他增添了不少魅力,引得路人頻頻回頭看他。

他的手裏拿著咖啡和三明治,看包裝就知道不是外麵買的,而是謝家家裏的傭人做的。

江喬感覺自己的腦仁開始嗡嗡地疼起來,不自然地扯了下減傷的背帶:“謝少……你怎麽又來了……”

謝晨樂一點兒不在乎他的冷淡,像隻小狗似得迎上來,笑眯眯地把手裏的東西塞進江喬手裏:“我擔心你又不吃早飯啊,每天那麽辛苦,可千萬不能把身體搞壞了。喏,今天是肉鬆煎蛋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放進手裏的食物還帶著溫暖的溫度,誘人的香氣從包裝裏溢出來。江喬捏著三明治,卻隻想要歎氣。

自從那天會客室見麵以後,謝晨樂就像是瘋了一樣,開始追在自己屁股後麵跑,成天對自己噓寒問暖送飯送水,還張羅著要幫自己找角色接戲。那股殷切熱切的勁兒,簡直令江喬不寒而栗。

任何人對他有意思,江喬都能勉強忍受,唯獨謝晨樂……

一個跟在自己身邊十幾年的發小,原來是用這種眼光看自己的。

江喬真有點接受不了。

但這種接受不了的情緒,比起惡心反感,更像是震驚和無奈。江喬自認不是那群冷血的家夥,他心中依舊是有感情的,十幾年的友情,就是再怎麽失望怎麽傷心,也依舊占據著一席之地。

可是,有感情,不代表要繼續下去。

一個不動聲色背叛了自己,將自己推入深淵低穀的人,江喬真不知道要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

更重要的是,謝晨樂心中是明白此“江喬”非彼“江喬”的,卻還是如此作態。他是什麽意思?是想通過一個替身,來彌補自己死後,他心中的愧疚與不安嗎?

他是覺得這樣就能贖罪嗎?

“謝少。”江喬低頭,露出一個拘謹的笑:“我隻是個鄉下孩子,沒什麽追求的,也……也不喜歡搞這一套,您時間金貴,還是不要浪費在我身上了。”

謝晨樂一手揣兜,聞言一哂:“別想太多嘛,我就是覺得你合眼緣,想交個朋友而已。關心朋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說著,他的手輕輕在江喬的耳垂和肩膀上撫過,唇角帶著的笑意溫柔繾綣。

江喬:……

雖然以前就知道謝晨樂擅長睜眼說瞎話,但這也太扯淡了。如果條件允許,江喬真想拿麵鏡子擺到謝晨樂麵前,問他:你這是看朋友的眼神嗎?你這是會對朋友做出的動作嗎?

這地方離BC娛樂並不遠,大街上人來人往的, 江喬和謝晨樂的長相又十分出挑,兩人在這一站,直接引來無數好奇探究的目光。

要命了。

江喬歎了口氣,幹脆把話挑明了:“謝少,我是江喬,但我不是小江少,和江家也沒有關係,我和他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我不想當誰的替身,也不夠資格做您的朋友。”

他感覺到謝晨樂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僵住了,便後退一步,讓那隻手落了下去:“謝謝您的早餐,明天……請別再過來了。”

他和曾經的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的聯係了。

所以,現在的江喬沒有資格替以前的江喬原諒任何人。

轉身走向BC娛樂,謝晨樂果然也沒追上來。江喬鬆了口氣,心中莫名有點空落。

就像是又斬去了心上一條鎖鏈,解脫的同時,也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還有兩隻小人在他的腦子裏打架。

黑色惡魔模樣的江喬指著他的鼻子罵:“笨蛋!那麽好的現成工具不用?隻要利用謝晨樂,想要什麽,還不都是手到擒來?到時候一腳把他踹開,諒他也不敢說什麽!”

白色天使模樣的江喬抱著他的耳朵勸:“才不是呢!如果那麽做的話,隻會後患無窮!我已經不想要再和那群人扯上任何關係了!我的新人生才剛要開始,不想再被毀掉了!”

黑惡魔又道:“就算不利用謝晨樂,當初江書洲跑人過來試探你的時候,你也不應該裝出那副鄉巴佬的樣子啊!江家不比謝家好利用多了?”

江喬煩不勝煩,將他們兩個全都揮散。

“我才不想。”江喬喃喃自語。

利用一個不能原諒之人對自己的愛,實在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那不就等同於乞求那個人愛自己嗎?

不會惡心嗎?

不會恐懼嗎?

哪怕重生,江喬心中的愛也依舊純粹而極端,吃一塹長一智可以用在任何地方,唯獨不可以用在愛上。

他根本無法接受那種摻著雜質的愛意,利用、算計、憐憫、贖罪。無論是什麽都不可以,因為於江喬而言,這份情感是要被填進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的,任何一點雜質都會變成沙子,卡在他的心裏,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

他怕疼,所以不會接受這樣的感情,更不會去給別人這樣的感情。

絕不會。

江喬走進休息室,一口一口吃完了謝晨樂送來的三明治。謝家的做飯阿姨手藝依舊精湛,咖啡也泡的醇香濃鬱。

剛放下咖啡杯,休息室的門被人敲響,隨後門把手轉動。

江喬看向門口,旋即一怔:“魚姐?”

魚姐背著化妝包,對他揮手笑了笑:“嗨,江小喬。吃什麽呢,這麽香!”

江喬被她燦爛的笑容感染,方才鬱悶的情緒一掃而空,他也笑起來:“沒什麽,三明治而已。你這是要出外景?”

“是呀,在城郊那邊,說什麽要拍鄉土風,唉,知不知道這個季節蚊子還是很多啊。”魚姐搖頭抱怨了幾句,又道:“然後我突然想起來,哎,江小喬的試鏡不是也在那邊辦嗎?所以,我就想著過來看看你要不要坐順風車啦~”

江喬十分感動,他看了眼手機:“不過我的試鏡是在下午,林導讓我吃完午飯再過去。”

說完抬頭看見魚姐捂嘴偷笑,不由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麽了嗎?”

魚姐擺了擺手:“我是在笑林導真是心疼你啊。公司裏有個去試鏡配角的,被通知早上九點就得到場。”

江喬愣住。

魚姐戲謔地看著他:“江小喬,說實話吧,其實這個角色已經內定了吧?我打聽了一轉,都沒見到第二個去試鏡主角的藝人啊。”

竟然是這樣。

本來江喬以為當時林語溪說得好聽,但怎麽也得為了劇的質量多上幾道保險,喊幾個演員過去看看效果的。畢竟自己根本沒正經當過主役,也沒有作品,整個人充滿了未知數,誰也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嚇。

沒想到林語溪竟然這麽相信他。

江喬不好意思的一笑:“……嗯。”

“厲害呀!江小喬!”魚姐是真心實意地為這個弟弟感到高興。江喬一個小孩子,無父無母,沒有任何親屬,獨自一人在這個泥潭般的圈子裏打拚,還攤上了那麽個混蛋經紀人,在底層熬了那麽久,如今可算有了出頭的機會。

她上前一把勾住了江喬的脖子:“走走走,既然如此,咱們更要給導演留個好印象了。中午要是那邊不管飯,就來姐姐劇組,姐姐不會餓著你的!”

如果自己打車去城郊,交通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知道這是魚姐的好意,江喬沒有拒絕,彎著眉眼應了下來。

今天天氣不錯,又正值秋高氣爽的好時候,天空高遠,有成行的大雁排成人字形遠遠飛過。離開了喧囂的市區,連空氣都煥然一新,低矮的平房前是如濤的金色麥浪,一浪一浪,看起來如同油畫一般。

試鏡片場設在城郊一棟廢棄大樓裏,布景十分簡陋,可以看出劇組的資金確實捉襟見肘。但是說窮,一看就造價不菲的拍攝和收音器材卻擺滿了屋子,不少工作人員正在低頭忙碌著,有幾個聚在一起小聲交談。

江喬到的時候,林語溪正坐在導演椅上試鏡一個很年輕的女演員,他依舊是之前在酒宴上時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身上穿著駝色毛衣,低頭心不在焉地翻著劇本,看上去竟然有點不好接近。

“……你最近是不是變了?”女演員抓著自己的衣服下擺,低頭喃喃,然後抬起頭,用充滿迷茫和懷疑的目光注視著麵前的空氣,似乎在用這樣的方式質問。

江喬見狀,一下就明白了她在演的片段和試鏡的角色。

是哥哥的未婚妻,這段戲,是弟弟剛剛取替哥哥時,未婚妻察覺到枕邊人微妙的不同,對弟弟進行的質問。

後來,她確實抓住了一點真相的端倪,可為了家族和利益,她選擇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就這麽聰明又糊塗的過了下去。

在江喬眼裏,這個女演員演得已經算是還不錯了,畢竟對著一團空氣,還有現場這麽多的器材和工作人員,能入戲,都已經算是很厲害。

可林語溪卻合上了劇本,語氣冷淡又客氣道:“好的,謝謝您的表演,請回家等待後續通知。”

這是被刷下去了。

女演員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她咬住唇:“謝謝林導。”

她從旁邊背起包,抬頭剛好與門口的江喬對視,女演員一怔,對著江喬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這個動作頓時讓其他人也跟著看了過來。

江喬一時有點尷尬,隻能跟著點了點頭。

方才還坐在導演椅裏一副愛答不理模樣的林語溪蹭地一下站起身來,大步走到了江喬麵前:“江喬,你來啦?我不是說中午吃完飯再過來也行嗎?這破地方連個小吃店都沒有,外賣送過來都得下午兩三點了。來來來,我給你找個地方坐。”

有了之前的對比,那熱情殷勤的樣子,落在他人眼裏,幾乎可以說是詭異了。

江喬更加不自在了,他拉了拉自己的背包背帶,跟在林語溪身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