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試鏡暫時結束,中場休息,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期間,江喬就這麽不尷不尬地坐在林語溪旁邊的位置上,他的坐姿端正,氣質又好,乍一看好像是第二個麵試導演,以至於前來試鏡的演員見到了都會順帶著和他問好。

因為提前訂了外賣的緣故,盒飯送來的時間還算早,沒到兩三點那麽誇張的程度,一點出頭就送過來了。

大家都埋頭吃飯,林語溪則湊在江喬身邊,一邊吃飯,一邊絮絮叨叨的和他講戲,中間還扭頭向副導演叮囑下午試鏡的事。

按理說《陽光與陰霾》的演員並不多,主角又已經被定好,試鏡不該這麽費功夫的才對。

奈何林語溪的眼光實在太挑剔了,有些江喬覺得已經足夠出彩的演員,都被林語溪毫不留情地給刷了下去。

這麽說來,當初這人在酒宴上一眼看中自己當主角,也真是個奇跡。

江喬垂眼吃著盒子裏的米飯,忽然感覺一道灼熱的目光穿透人群,打在自己身上。他若有所覺地看過去,卻什麽都沒發現。

林語溪道:“怎麽了?”他也跟著朝門口張望,“有什麽東西在嗎?”

“沒有。”江喬心想大概是自己看錯了,搖搖頭,“是我的錯覺。”

林語溪:“我是不是說的有點太多了?江喬你包容一下啊,這是我的壞毛病,難改。”

他笑眯眯的望著江喬,笑彎的眼睛裏有很專注的光,聲音放得很輕,說話時有種很溫柔的味道。

而這種和善的態度和待遇,根據江喬這幾個小時的觀察,隻有他有幸擁有。

因為謝晨樂的事情,江喬現在對任何一個莫名其妙對自己釋放好意的人都有點防備。他客氣疏離地扯了下唇:“不會的。林導,我吃完了,出去透透氣。”

林語溪依舊笑眯眯的:“好,小心點。”

……一個成年男人,出門透個氣,有必要叮囑到這種地步嗎?

江喬已經開始在心裏發愁如果林語溪真的對自己有意思,要怎麽回避拒絕了。

他站起身拉開背包,從裏麵拿出煙盒,便朝外走去。

離開了喧囂的片場,江喬靠在外牆上,看著遠處的枯黃的雜草堆,打開煙盒,抖出一根煙咬在唇邊,然後一摸口袋,愣住。

靠。

他竟然忘記帶打火機了。

江喬又不想因為這事回去,歎口氣,正想抬手把煙重新拿下來,便發現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的麵前,寬大且骨節分明的手掌捏著一隻銀色的打火機,伸到了他嘴邊。

江喬一下怔住。

他已經捏住了煙卷的手指,突然開始顫抖起來。

他沒有抬頭,可隻是看著麵前男人的穿著,看著他的手,聞著他身上的味道,便已經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不要抖。

之前見到謝晨樂的時候,碰上江書洲派來的人的時候,你不是都能偽裝的很好嗎?

這一次,也一定可以——

沈隨的聲音低沉微啞,充滿磁性,他靠得很近,幾乎要把江喬抵在牆上:“喬喬。”

打火機點火時摩擦出的清脆響聲在兩人的耳畔響起,火苗躥起,點燃了江喬唇裏咬著的香煙。

尼古丁的香味躥入腦海,江喬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他已經恢複了冷靜。

他抬起頭,用一種很平靜的略帶疑惑的目光打量著麵前的男人,似乎在確認自己是不是認識這個人。然後,他道:“您認錯人了。”江喬兩指夾住香煙,深深吸了一口,“之前也有人把我認錯成江小少爺,您大概是犯了和他們一樣的錯誤。”

說著,他笑了笑:“據我所知,江小少爺已經不在人世了,請您節哀。”

沈隨卻好像沒聽見一樣,依舊用目光仔細描摹著眼前青年的模樣。

是有點不一樣。

可是也很一樣。

兩人在一起的三年多的時間裏,江喬時時刻刻要求沈隨將視線鎖在他的身上,於是漸漸的,隻要江喬在,沈隨就隻能看著他一個人,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言一行,都已深刻在沈隨的腦海裏。

來的路上,沈隨想過千萬種可能,因為江書洲的話,他都做好了失望透頂的準備了,可眼前的人……

實在太像了。

仿佛夢裏無數次出現的幻影出現在眼前,沈隨感覺自己在商場上磨礪多年,早已靜如止水的心再一次劇烈顫動起來。

而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麽的想念江喬。

簡直快瘋了。

可江喬已經死了。

他永遠都無法再見到他了。

金錢權勢都已為他所有,可他的小太陽卻永遠的離開了他。於是沈隨陷入了隻有永夜的荒漠中,沒有綠洲,沒有白晝,隻有數不盡的海市蜃樓。

他依舊可以如常的生活下去,可是他的心已經無法再付出任何一點柔軟的感情了。

但是……

但是,就在方才在片場外看見眼前青年的瞬間,沈隨的心再度怦怦跳了起來。

明明理智知道不可能,卻還是有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尖叫,說:就是他。

就是他的小太陽。

江喬說完話,卻半天沒有得到回應,不由得皺起眉,看了沈隨一眼。

沈隨對他笑了笑:“你也有顆小虎牙。”

江喬下意識抿起唇,又覺得有點欲蓋彌彰,他著惱地摘下了嘴邊的煙卷,扔在地上,用力踩了兩下:“不好意思,我已經說過,是你認錯人了,請你讓開可以嗎?”

沈隨道:“如果我就不讓呢?”

同樣是笑容,林語溪對他笑,江喬就感覺渾身不自在,沈隨對他笑,江喬卻隻有一種心慌意亂的感覺,整個身體都緊繃著,仿佛隻要稍微鬆懈一點,就會被那笑容蠱惑進去。

他隻能用煩躁來掩飾心裏的慌亂:“那我隻能叫保安了。”

沈隨饒有興味地看著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江喬硬邦邦道:“不知道。”

沈隨從西裝內袋裏拿出一個小記事本來,垂眼用旁邊帶著的圓珠筆在上麵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然後撕下了那張紙,折成兩疊,放進了江喬的口袋裏。

“我叫沈隨,”換了任何一個人做出這件事,都會有種傲慢的感覺,可偏偏沈隨卻做的很自然,“這是我的私人電話,隨時打過來都行,我等你的聯係。”

江喬先是因為他的動作怔住,緊接著便從心中生出一股氣憤來。

他媽的。

自己才死了多久啊?就忙著出來找替身,玩小藝人了?

而且沈隨不是應該正和白念情深意篤才對嗎?難不成,是對白念也感到厭倦了,又想起自己的好來,覺得自己那張臉卻是不錯,所以又想找一個和自己當初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陪在身邊解悶?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性,都讓江喬感覺生氣又惱火。

明明……

明明當初是沈隨先說的“再見。”,是他把他們的關係畫上了休止符,宣判了死刑。

於是自己也確實永遠都不會再和沈隨牽扯上任何關係了。

可現在沈隨卻和一個小藝人糾纏不清,還如此主動的給人電話號碼。

媽的,以前兩個人剛見麵的時候,也沒見沈隨對自己這麽熱情過啊!難不成白念走了,沈隨就得為白念守著,自己死掉了,他卻一點兒都不在乎,馬上就能進入下一段感情?!

這一刻,江喬無限代入到了江小少爺的身份裏去,莫名有種自己綠了自己的憋屈感。

他冷下臉:“不好意思,沈總,我真的沒心情和你們玩替身小遊戲,請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說著,他伸手到口袋裏,就像要把那張紙條扔出去。

卻被沈隨半路截住了手腕。

江喬生氣地看向沈隨,可男人卻筆直的看進他的雙眼,眸裏帶著笑意:“果然,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

江喬愣住,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不小心喊了沈隨“沈總”。

不管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沈總名聲那麽響亮,還親口報了名字,我想不知道才難。”

看著眼前青年耍脾氣的樣子,沈隨的眼神卻溫柔下來。

“不是替身。”沈隨道,“是因為喜歡你,才想認識你的。”

喜歡?

江喬感覺自己好像分裂成了兩個不同的自我。

身為江小少爺的他氣得直掉眼淚,自己那麽那麽愛沈隨,為了沈隨幾乎奉獻出了所擁有的的一切,卻隻得到了拋棄的結果。如今自己才離開了三個月,沈隨就可以對另一個人說出喜歡,去那麽熱情的對待另一個人,這讓他曾經付出的一切看起來根本就像一坨垃圾,像個笑話!

可身為重生後的江喬的他卻心髒怦怦亂跳著。

現在的他沒有身份,沒有背景,沒有半點權勢和金錢,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但沈隨依舊對他說了“喜歡”。

這是否代表著,現在的自己,終於可以真正的得到沈隨不摻雜半點雜質的愛了?

兩種完全矛盾的情緒擠在他的腦海內瘋狂來回翻湧著。

最終,江喬隻能回避沈隨的視線:“……我還有拍攝,您請回吧。”

沈隨也並沒有再攔,隻是站在原地,看著青年可以說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輕輕地笑了一下。

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必須慢慢來,才能把逃跑的小狐狸重新抓回來。

回到車上,沈隨接到了江書洲的電話:“我聽說你已經和那個江喬見過麵了?”

江喬前腳剛走,江書洲後腳就知道。看來,他雖然當初那麽說,實際上心裏還是沒有完全放下,依舊派了人在周圍看著。

沈隨笑了笑:“是。”

“結果如何?”

“和江總說的一樣。”沈隨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望著片場大樓的方向笑了一下,“完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