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裏的氣氛一時變得極其詭異。

薑明看了看沙發,又看了看門口,莫名有種這兩邊他哪一邊都說不上話的感覺,隻能尷尬地搓搓手,訕笑著,把本來想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謝晨樂喊完這句,才遲遲意識到麵前的人雖然和江小少爺長得像,但仔細看,還是有些許不同的。

理智慢慢回到他的腦海,他扶了下自己的額頭,無聲苦笑了一下,重新拿出了那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側了下頭,示意這個和江小少爺同名同姓的小藝人坐到左側的沙發上。

何樹也是一副活見了鬼的模樣,他和謝晨樂這個扮豬吃老虎的不同,是個正兒八經的草包,根本不懂掩飾自己的情緒,直到江喬在他對麵落座,他還瞪著眼睛,磕磕巴巴地問:“你真的叫江喬?真的嗎?”

對麵的青年看著他,沒回答,眼睛落在他襯衫領口上夾著的墨鏡上。

何樹下意識也跟著低頭,才發現自己的鎖骨有枚昨晚留下來的紅痕,墨鏡把布料一壓,剛好把這枚紅痕顯露了出來。

他**不羈,本來應當不在意這些事情的,可在麵前人的注視下,卻莫名感覺到了一種許久未曾有過的窘迫。輕咳一聲,把襯衫的扣子往上係了一個。

不同於何樹和謝晨樂的震驚,江喬看著眼前兩個久違了的狐朋狗友,心裏隻有一種好笑的感覺。

怪不得薑明那麽急頭巴腦地把自己喊過來,還說什麽“太子爺”的,原來是謝晨樂。

的確,按照家世算,謝晨樂確實擔得起這一聲喊。

隻是……他為什麽會來找自己?

看謝晨樂的反應,他肯定不是因為知道了BC娛樂有個和江小少爺長得很像的藝人,才會過來的。

唯一的可能是林語溪的那部劇帶來的影響。

換言之,今天來找自己的,應該是何樹,而不是謝晨樂,謝晨樂隻是來這裏幫忙鎮場子的。

江喬之所以能這麽篤定,還是多虧了他對何樹的了解。圈子裏最愛玩小明星,最和娛樂圈沾關係的,非何樹莫屬。

於是江喬不再看謝晨樂,而是對著何樹笑了笑:“您好,我就是江喬,聽說您有事找我?”

何樹怔了一下,下意識看了眼謝晨樂。

按理說,他們這個坐法,怎麽看都是謝晨樂更像老大,可江喬卻問了自己,而且那個經紀人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他卻不卑不亢,好像對他們早有了解。

謝晨樂並沒有看何樹,而是專注地望著青年的側臉,何樹隻好收回視線道:“呃,是。我聽說你最近接了部戲,叫……叫……”

他一時說不上來,於是江喬道:“《陽光與陰霾》?林語溪導演的。”

“對。”何樹莫名有點不敢看對麵青年的臉,誰能告訴他,為什麽世界上會有一個和小江少長得那麽像,就連語氣和動作都像極了的人?

來得時候氣勢洶洶,連甩多少萬的支票到小藝人臉上,何樹都想好了,誰知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人物。

以前江喬是他們圈子裏的頭兒,何樹對江喬,比起沒心思,不如說是不敢有心思。

可現在,眼前的這個江喬,長得依舊漂亮,氣質優越,眉眼間也總有抹傲氣,可身份地位卻不再是那麽高不可攀。

就像是從天上掉到湖裏的月亮,好像一下子,就可以用手撈到了。

江喬見他半天沒下文,幹脆主動問詢:“這部片子有什麽問題嗎?”

何樹話已經到嘴邊,可轉了彎,又被咽了回去。他幹幹地笑了笑:“……沒問題,我就是想問你,你……你今年多大了?是哪兒人?”

這話一出,站在一旁本想著看笑話的薑明傻眼了。

事實上,別說薑明,連江喬都有點無語凝噎。

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何樹這會兒看自己的眼神已經不對了。

這是怎麽,看上自己了?

未免也太荒唐了。

江喬心中嗤笑,麵上不動聲色的回答了何樹的問題:“今年過了生日就二十二了,家裏是V縣的,上大學才來了A市。”

比小江少小一歲。

何樹記在心裏,正想再問,卻被旁邊的謝晨樂打斷了話頭。

謝晨樂望著江喬,金發散落在光潔的額頭上,一向夾著痞壞笑意的眼眸此時卻無比認真,隨著他側身的動作,脖子上的鑽石吊墜從領口掉了出來,在半空中微微搖晃:“那你家裏的情況如何?有兄弟姐妹嗎?這個年紀……談過戀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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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

頂層會議室內,一場會議剛剛結束,一眾西裝革履的社會精英們紛紛站起身來,彼此交談著向外走。

沈隨坐回到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他背後的投影幕上,還放著PPT,頁麵停留在近幾個月業績總結的那一頁上。可以從豪華的數據中看出,沈氏戰績斐然。

如今說起A市的企業,沈氏與江氏幾乎可以說是齊頭並進的。而作為一個“新”公司,能迅速崛起到這種地步,不由得讓眾人議論紛紛,說江家真是養虎為患,給自己整了個大|麻煩出來。

畢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沈隨之所以能有今天,很大部分,都是仰仗於三年來在江氏裏的積累。

不過,沈隨能做出這樣的事,自然不會在乎其他人背後的議論。他合上茶杯,站起身,走出會議室,他敲了敲秘書的桌子:“今天的會議紀要整理好發到我的郵箱裏。”

“好的,沈總。對了。”秘書是個三十出頭,精明能幹的氣質美女,她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頓了頓,才道:“江總來了,現在正在第一會客室等您。”

江書洲?

沈隨一愣,點了點頭:“知道了。”

秘書便又推了推眼鏡,重新將注意力投入進眼前的工作裏去了。

沈隨在前往第一會客室的路上,腦子裏一直在轉,最近自己到底有什麽項目是和江氏合作的?

按理說自己離開江氏,還帶走了一批核心員工,說是江氏的“叛徒”都不為過了,近來雖然生意上難免會有交往,但私下裏,兩個人幾乎成為了陌生人。

究其原因,他們都很清楚,不隻是因為公司生意,更是因為……

更是因為江喬。

沈隨無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鎖骨的位置,原本冰冷的指環被體溫焐熱了,硌在他的身體上,挑起些微的疼痛。

像極了那天雨夜,江喬在脖頸上咬下的一口。

早知道會有今日的光景,那時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該忍住的。

他應該親吻懷裏淋濕的小獸,然後帶他回家。

早知道……早知道……

沈隨低頭自嘲一笑。

已經什麽都沒了,想這些還有什麽用?

說到底,江喬是被自己親手殺死的。

明明知道有人想害他,明明知道他過得有多麽不容易,明明知道那時,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抱自己咬自己的。

沈隨揉了揉眉心,按下心中的種種情緒。

第一會客室裏,江書洲正坐在沙發上,翻看手中的雜誌。

聽到聲響,他抬起頭,對沈隨笑了笑:“沈總,近來如何。”

沈隨上前與他握了下手:“如你所見,一切順利。江總今天來是?”

江書洲用眼神示意沈隨看茶幾,沈隨低頭,發現茶幾上有一份資料文件。

他有些疑惑,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意思,江書洲便笑:“翻開看看吧。”

沈隨拿起文件,第一頁的開頭標題,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江喬的個人調查報告書。

調查……江喬?

一個已經被埋進墳墓的人,有什麽可調查的?

給他這份報告書的人,還是江書洲,這就更不合情理了。

沈隨沉下心,視線緩緩下移。

越看,越是心驚。

雖然標題上寫著江喬,可報告書上,描述的完全是另一個人的生平。

父母雙亡,跟著爺爺奶奶回到鄉下,六歲進入福利院,十七歲考上大學,進城讀書,十九歲被星探看中,進入BC娛樂,出道後籍籍無名,如今二十一歲,靠著在各個節目組劇組跑龍套做雜工混日子,住在地下室裏……

沈隨看完時,眉頭已經不自覺地擰緊在一起。

江書洲見他放下文件,一邊點煙一邊問道:“你怎麽想?”

沈隨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你覺得這是喬喬?”

江書洲深吸一口煙,沒有說話,隻是從口袋裏拿出一遝照片,甩到沈隨眼前。

幾乎在看到照片上青年的瞬間,沈隨的瞳孔就縮緊了。

可緊接著,他又看出了長相上微妙的不同,剛跳動起的心髒,又慢慢落回了原處。

沈隨說:“長得不一樣。”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笑了。

當初明明已經親眼在停屍房見過了江喬的屍體,如今竟然還做夢,覺得青年還活著。

怎麽可能呢?

江書洲吐出煙霧:“這人是之前何老二發現的,他得了一個導演的青眼,碰巧何老二的小情兒想要這人的角色,所以他帶上謝三去了BC娛樂,想用錢解決問題。結果發現對方長得很像喬喬,換角色的事就不了了之了。這件事也是何老二宣揚出來的。”

江書洲能知道的這麽清楚,想必是下過功夫的。

沈隨道:“你和他接觸過了?”

江書洲搖了搖頭:“我派人和他接觸過了。”

“結果呢?”

“完全不是,隻是個碰巧同名同姓,又長得像的人而已。”江書洲自嘲一笑,“但是,如果沈總有興趣,可以去看看,這說不定能幫到你。”

沈隨還在看那些照片,聞言詫異抬頭,這話說得有些冒犯,不像是江書洲的口吻。

江書洲卻已經站起身朝門外走去,看也沒看茶幾上的文件和照片。臨出門前,他轉頭對沈隨道:“喬喬已經死了,沈總,你也該放過自己了。”

會客室的門關上。沈隨苦笑。

放過自己?如何能放過?隻要閉上眼睛,他的腦海裏就會浮現出江喬的身影。

如今,他想要的一切終於都得到了,他站在整個城市的最頂端,再也沒任何人能夠輕視他。

可是,他最重要的東西,卻不知不覺消失不見了。

他的喬喬。

為了不想起那道身影,沈隨沒日沒夜的拚命工作,可卻根本不起作用。表麵上他依舊光鮮,可內心卻在一點點幹涸。

不自覺攥緊了手中的照片,沈隨看著上麵那極其肖似的臉,閉了閉眼。

就算隻是誤會也好……

沈隨拿出手機:“下午的行程全部取消,我有私事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