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裏一片漆黑,這一層的感應燈壞了,房東承諾會在周末之前修好。江喬摸索著拿出鑰匙開門。

出租屋裏也是黑的,雨聲令這片黑暗呈現出一種近乎孤獨的靜謐。

江喬反鎖好門,打開燈,然後褪去身上濕透了的衣物,赤腳走向浴室。

方才一通亂跑,他原本背著的包也不知道被丟到哪裏去了,裏麵裝著的東西自然也沒了。

不過裏麵既沒有證件,也沒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手機也還在身上,丟了就丟了,再買一個就好。

一個熱水澡徹底洗去了他身上的寒意,吹風機吹幹頭發,再將衣服丟進洗衣機,江喬躺進了柔軟的被褥中。

在沉沉睡去以前,他忽然後知後覺的想,早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到沈隨,他那時就是把所有臉皮都豁出去,也要再親男人一下的。

大概是真到雨季了,暴雨下了一夜也未停。江喬醒來時,發現窗外依舊陰沉的像是晚上,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才確定了時間的確是早晨六點。

桌上還有沒吃完的吐司麵包,江喬配著熱水吃了。洗衣機裏的衣服已經洗好了,於是他吃完了吐司,把衣服晾在陽台,檢查過窗子都關好,不會掃進雨水後,他便出門上班。

上班坐的地鐵是三號線,六站路,可以直達。

江喬進了地鐵,意外的發現今天這節車廂上的人竟然不是很多,還有兩三個空餘的座位。他坐了上去。

雨水令地鐵裏也有種潮濕的味道,大雨加上清晨,地鐵上幾乎所有乘客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倦怠煩躁的神情。

到站後,江喬帶著自己的傘下了地鐵,旁邊一個抱著扶手都快睡著了的高中生立馬“接手”了這個位置。

出了地鐵站,還要再走一段距離,才能到咖啡館。

繁華的市中心,又是早高峰,車輛和行人可以說是絡繹不絕。但今天下雨,早晨的客人大概不會很多。

這麽想著,江喬還是加快了步伐。

六點四十分,他到了咖啡館。

另一個店員正在做開店準備,他見到江喬,笑眯眯的打了聲招呼:“江喬哥,早啊。”

江喬道:“早啊。”

然後便往休息室走,去換服務生製服。

低頭將襯衫的扣子一枚枚扣好,扣到了頭才發現中間又一枚扣子錯了位,於是一切又得毀掉重來。

解到一半,江喬的動作突然頓住。

他側頭看向休息室另一邊的等身穿衣鏡,鏡子裏的青年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一直以來,江喬都是用沈隨當做自己的支柱,咬牙堅持下來的。自欺欺人也好怎樣也罷,他總抱著一種不切實際的期望,覺得隻要自己足夠努力,有朝一日重新站到沈隨麵前,沈隨便依舊會選擇自己。

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拒絕。

父母、哥哥、好友……唯獨沈隨不可以。

他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東西,那些他曾視若珍寶,並自以為永不會失去的東西毫不留情到近乎殘忍地從他的人生中抽離而去,掏空了他的心髒與感情。

因此那天在車上看到離婚協議的時候,江喬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不可以讓沈隨主動來說。

哪怕結局已經注定,他也不想要從沈隨口中聽到“離婚”二字。

因此那個早上,哪怕依舊在發燒,江喬也沒有停留,而是拿走了沈隨的車鑰匙,拿出了離婚協議,回到那個他們曾經的家裏,用黑色簽字筆一字一畫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似乎隻要這麽做,就不是沈隨拋棄了他,而是他不要沈隨了。

可江喬怎麽會不要沈隨呢?

如果說其他人的所作所為像是刀劍,將他的心刺得鮮血淋漓,那麽這紙離婚協議則是把他的心徹底給挖出來了。

一個大窟窿,除非始作俑者,否則誰都無法將其填滿。

奈何江喬千躲萬躲,依舊躲不過去。

昨天沈隨用低沉溫柔的語氣喊他“喬喬”,後麵跟著的卻是“再見了”。

再見了。

再也不見。

江喬仿佛是登上了審判台的罪人,而沈隨坐在高高的法官台上,一句輕飄飄的話語給他判下了死刑。

他是真的真的不要他了。

不是離婚,也不是分手,而是一種更深層次上的分割。

這代表著,在沈隨的世界裏,那個叫江喬的人,徹底退場了。

於是這世上,再沒有人關心他,也沒有人愛他了。

或許從一開始,就從沒有,所謂的關心和寵愛,所謂的摯交好友,都不過是裹著甜蜜外衣的謊言。

就像是他隻是個被抱錯的贗品一樣,江家真正的小少爺一回來,所有的謊言便都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倒則全倒。

從二十多年前,就都是錯的。

而一個錯誤的開端,又怎麽能得到正確的結局呢?

江喬望著鏡子,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哪裏有地方願意接納自己,而在得到這個答案以前,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麻木的重複這每一天,起床,上班,回家,睡覺。

如果有盡頭也就罷了,可這灰色的孤獨似乎是永無盡頭的,江喬隻會被其淹沒,而不會從中獲救。

深深的無助與惶恐一同襲上了江喬的脊梁,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連手指都有點顫抖。

不過隻是幾息,他又將那些情感重新壓了下去。

他換好了製服,推門離開休息室,正式開始了一天的營業。

因為昨天謝晨樂找來的事情,另個店員看他的眼神明顯有些好奇,畢竟一個咖啡店的小職員,竟然和一個頂級富家公子哥曾經是好友關係,這也太讓人心癢其中到底有何故事了。

但他也看出了江喬不願深談,因此盡管好奇,卻並沒有深問。

江喬感激他的識趣,可更討厭他眼神裏不經意間帶著的憐憫。

大概是在心裏偷偷給自己寫了什麽劇本。

自己確實很慘,很落魄沒錯,江喬接受有人嘲笑他,有人輕蔑他,但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因此而可憐他。

那會讓他感覺自己小心藏起的脆弱的傷疤,在眾人眼裏根本無處遁形。

雨天的顧客果然少了許多,店外陰雨連綿,店內亮著暖黃的氛圍燈,咖啡的香氣與悠揚的樂曲一同環繞在空間內,帶著難得的悠閑。

就在江喬以為今天也會平淡的過去時,有一個不速之客來了。

他站在櫃台後,冷冷地看著麵前的青年。

而白念笑吟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他的態度:“好久不見,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