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颯從書房走出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大概舒展了一下因為久坐而鬱結不舒的筋骨,因為想到了一個人還在忘魂殿中等他而連腳步都變得輕快。

然而他回到忘魂殿的時候,殿內卻空無一人。

自然,殿裏的那些下人們都還在,宮女們也都還在,擺設也一件沒少,隻是,獨獨缺了他最想要看到的那道人影。

眉頭一皺,笑笑趕緊跑了過來,“給殿下請安。”衛颯抬了抬手,眼睛四下裏尋找,“若溪呢?”

“若溪姐去了殿後麵的小花園。”笑笑有點忐忑,雖說臨走時若溪勸慰她無礙,但眼下看衛颯的神色,決計不像是會無礙的樣子,就算她再天生樂觀,也忍不住在三殿下的冰山容顏前有些膽戰心驚。

“不是說了讓你如影子一般的跟隨若溪麽?怎麽讓她一個人去了?”話中,已有責怪之意。

笑笑不敢怠慢,趕緊伏下身子,“稟殿下,若溪姐不讓我跟著,讓我在此等殿下。”

“她可說了去花園幹什麽?”

“沒有,隻是臨走時去廚房裏帶了些調料和小刀。”笑笑如實稟告。

“調料與小刀?”衛颯恍然大悟似的笑了下,邪魅的臉上閃現出讓人難以移開目光的光華,攏了攏自己的袖子,吩咐一聲,“寶焰,去提壺好酒。隨我到竹林裏走一遭。”

寶焰應了一聲,跑去提酒壺。笑笑愣愣的看著他們主仆二人往外走,追了幾步,“殿下,奴婢還要不要跟著?”

“不用,你在此處給若溪鋪床吧。”遠遠的,他的聲音傳來。

道路,蜿蜒曲折,越往竹林的方向,四周圍就越是寂靜,竹林本就在後花園的偏後處,更為僻靜,原本,這裏就有這麽一座小花園,因為宮中已有後花園,所以此處便被稱為“小花園”。以和後花園進行區分。

竹影惶惶的竹林之中,有淺淺的香氣襲來,衛颯迎著風走,鼻尖便嗅到了一點誘人的味道,回頭朝寶焰笑道,“看來她已經準備好了。”

寶焰也跟著笑。

主仆二人走進竹林之中,那股淺淡的誘人香氣加深,連寶焰都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若溪姐在弄什麽,真香。”

遠遠的,若溪看見他們主仆二人一起過來,朝走在前麵的衛颯招了招手,“快來吃,剛烤熟的。”

火堆上,架著一款簡易的支架,那上麵高低串著兩串食物,因為火烤而看不清楚是什麽,隱約可見一隻是兩隻腳的飛禽,一隻是四隻腳的走獸。

同樣的,都是香氣四溢,滲出來的油脂滴落在簇簇的火苗上,發出嘶嘶的聲音,火苗也因為油脂的滴落而竄得更高,驀地,爆出一點火花,發出劈啪的聲音。

“烤的什麽。”衛颯含笑走來,撩衣服坐在她的身邊。以天為屋,以地當榻,在這裏,衛颯感受到了久違的清新自然,毫無約束。

身邊青草已經長得茂盛,坐下去覺得軟軟的,也不紮人皮膚,反而還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氣,衛颯索性仰麵躺倒,壓壞一片草地,“啊,秋風清,晚霞明。我看要改成春風清,此月明才對。”

若溪扭頭看他,見衛颯一臉舒服,忍不住笑出聲,“叫白管家看見,又要說我。”

“他敢。”衛颯也笑,坐起身,跟著她忙活著手裏的活兒,看若溪熟練的翻轉著手裏的竹簽,簽子上插著的食物已經快要烤熟。“若溪姐,你這是烤的什麽呀?”寶焰忍不住都快要流下口水來。

若溪看了他一眼,“一隻兔子,兩隻鴿子。”她看了一下衛颯,笑意盈然。

“鴿子?哪來的鴿子?看起來還挺結實。”寶焰湊上前仔細看,等到他看清楚若溪手裏的竹簽之後,幾乎就要驚叫出聲,那鴿子的腿上,即便被烤的焦黑,也還能看見一塊金屬的環狀物沒能被烤熟,僅僅是變色而已。

“這不是……”寶焰欲言又止,轉頭去看衛颯。

衛颯也看見了,愣了一下,忽而笑了起來,手指點在若溪的額頭,“虧你怎麽捉到的它們,我可是訓練了好久的信鴿。”

若溪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取下一串鴿肉來,遞給他,“如何?殿下可是心疼了?”抓了他的信鴿來吃,她倒一點都不介意。

衛颯無奈搖頭,寵溺之色充滿雙目,“不妨事,隻要你覺得歡喜便好。”

他在這清風徐徐的晚林之中,眉目含情的對她說,不妨,隻要她覺得歡喜便好。

這一刻,若溪隻覺得心頭被暖意充斥得滿滿。

“那就常常我的手藝。”她把鴿肉塞進他的手裏,又叮囑一句,“小心燙。”

衛颯咬了一口,鮮嫩多.汁的鴿肉果然勾人食欲,“寶焰別愣著,開了酒壺。”

寶焰再次咽口水,拍開酒壺的泥封,頓時,酒香也飄逸到了空中。

若溪吸了口氣,“梨花白,殿下真會選,梨花白入口軟綿,又有香甜之氣,就著這肉吃最好不過。”手裏另一串鴿肉也熟了,若溪取了下來,用塊碎布纏住底下,遞給寶焰,“嚐嚐看。”

寶焰喜笑顏開的接了過來,“謝謝若溪姐。”這會兒寶焰可是對若溪感激涕零,他在書房伺候了衛颯一天,早就餓了。

衛颯用小刀切下一塊鴿肉,吹了吹,再放到若溪的唇邊,“我好久沒有嚐到你的手藝了。”去咬鴿肉的動作一滯,若溪假裝沒有入心,把肉坦然的放進嘴巴裏,“嗯,還得加點鹽。”

“不是吧,若溪姐,隻怕是你醋放的多了。”寶焰在一旁擠眉弄眼。

“胡說,”若溪瞪他,“我根本就沒帶粗壺出來,怎麽會放多了呢?”

“咦?那怎麽嚐起來那麽酸?”寶焰壞頭壞腦的假裝皺眉,身邊衛颯嗬嗬淺笑。若溪明白過來,攥起小拳頭,“臭寶焰,你再說,看我不打你。”

寶焰連連討饒,借著這個機會,出了竹林,到外麵去等候。這個時候殿下應該不喜歡有第三個人在場。寶焰乖乖的坐在石頭上,吃著美味的食物,心裏想著下次一定也要找個時間讓凝香也過來享受下竹林燒烤的妙趣。

“喝點酒,天色晚了,總歸還有些微冷。”他遞來酒壺,若溪便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香甜的梨花白,一直酥甜到心裏。

若一輩子都可如此相伴,該多好。

她甩了甩頭,自己捧了酒壺,又飲了一口。

衛颯皺眉,出聲勸道,“慢些喝,便是果酒,如此喝法也要醉了。”

“醉了不是更好?”她放下酒壺,抬眼看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她的一雙眸子在夜空下看來,猶如星辰。

衛颯不覺看得癡了,這對水亮眸子已經完全把記憶中的那對被仇恨寫滿的眼眸全部遮擋,他的心裏從何時開始,已然全是她的痕跡。

宮闕浮影,如水月鏡花,不堪打撈,不堪回眸。

珍惜眼前人,或許已經足夠。

衛颯伸了長臂,向她微笑,“小溪兒。”若溪順勢靠在他的胸膛,清清淡淡的佛手香縈繞鼻尖,頓覺心安,“殿下,今晚能否陪我,我不想獨醉。”

衛颯心裏一痛,點頭應承,“我也是如此想。”

若溪坐起來,又喝了一口酒,把酒壺還給他。自己動手切了個兔腿細細咀嚼。衛颯索性放下手裏的小刀,隻呆呆看她,偶爾飲上一口梨花釀。

竹影掩映下,他瀟灑不羈的身板更覺風流,含笑看她的神色也如此誘人,若溪看了兩眼,便忍不住臉紅心跳,她的心裏,怕也是早就被此人占據了吧?假裝低頭吃肉,耳邊是他輕輕的笑聲。

“人生得意須盡歡,這酒,是最該嚐的。”他飲了一口,對著漫天的星光說。

蓊鬱深草裏,他一身才換上的青玉色長袍,華美至極,對著月光星光,泛著點點的光華。

若溪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鼻尖已經對上他含了一分淺醉的唇瓣,甜甜的,有梨花白的香氣。“殿下。”

“喚我的名字。”他霸道的用手指挑起若溪尖俏的下巴,讓她不能躲閃。

剛剛吞下去的涼涼酒水在胃裏變成灼人溫度的滾燙,直燒到臉頰,熱紅了一片。若溪怯怯的看著他那對鳳凰一般驚豔的眉眼,竟是癡了,低低的叫了一聲,“衛颯。”

他的吻如期而至。

“咣當。”手裏捏著的酒壺再也拿不住,倒在地上,灑了一片,頓時,青草香中染上濃濃酒香。

“小溪兒,”他在她耳邊呢喃,萬千的愛戀都變作了一句深情的呼喚,他的眼前,他的心裏,已然全部都是這個嬌小的女人。

她瘦了,比初見時還要瘦削,衛颯心裏忍不住酸楚,他終是欠了她一個說法。

他的吻漸漸停歇,懷裏的人嬌滴滴的喘息著。

“小溪兒,當初,我並沒有存心要不管不問,若是我那時出手,隻怕你我都不會有今日。”他的眼中有一分若溪不懂的苦澀。“別怪我,好麽?”

苦澀太重,若溪不忍細看,匆忙點頭,“我知道。我不怪你。”這四個字說出來,原來也不是那麽難,原先心裏的委屈好像都因為他的一句道歉而煙消雲散了。

“醉若成歡瓷夢成盞,酒澆舊夢。小溪兒,我不許你我日後成舊夢。”他要的是當下的一晌貪歡。

他的顧慮,她的擔心,兩相呼應,竟是如此默契,忍住眼角苦澀的淚水,若溪環上他健碩的臂膀,努力微笑,“好,那我就陪殿下,且醉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