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值得重視的事, 修也是第一次察覺到,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和自己責任差不多的人。

對方找上自己,應當是有要事, 出於禮節他也應該認真對待。

不過……

在和對方聊天的過程中, 修心中冒出了一個問題, 為什麽他話這麽多,還不夠忙嗎?

池楚本以為,同時誕生的他們應當會有相似的性情。

如果能夠與他交流, 和他達成共識,那麽最好不過。

為此, 他選擇了一些跳脫的詞匯,學著決明子那樣,用稍顯活潑的語氣跟他交流。

對一個還沒有覺醒的淡漠的人, 一個跳脫的莽撞的靈魂或許有奇效。

但是……

池楚想得太過簡單了,他過於理所當然,以為他會跟自己一樣,卻忽視了修原本的性格。

他並不是因為不清楚自己的處境,沒有情緒才如此冷漠的,他一直都是如此。

對於自身的自由和感情,他有了和沒有, 一開始是一樣的。

在他的的心中,仍然是職責大於一切。

發現自己有了感情之後, 他想的第一個辦法也隻是想分離出去。

修最先覺醒的, 是憐憫。

正是這個特性, 讓他權衡利弊之後, 決定舍棄感情, 選擇理性。隻是因為感性會讓他做出錯誤的判斷。

池楚從未見過這樣脫離掌控的事情, 但也是勸他正視自己的情感。

西方的管理模式和東方也並不一樣。

修更喜歡親力親為,還設置了天堂地獄,設置天使宣揚愛與和平,同時通過裁決管理命運。

這一點是池楚套出來的。

修的回複總是冷淡的,無論他說什麽,似乎都不能激起他的共鳴,他的腦子裏隻有工作。這一天到頭也沒有為自己活過。

盡管如此,池楚還是選擇了分享,他有自信。

當修打開這本書,並且回複了他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計劃第一步的成功。

如果真的覺得無聊,他不會一直堅持回複他。

當然,池楚最大的感受並非是純粹的謀劃,畢竟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生命值得他如此特殊的對待。

這個世界上,隻有修是跟他一個高度看待世界的,但是如果他們性格相同,他反而不會有太多關注,照鏡子是無聊的行為,他對於已經知道全部的事物沒有興趣,相反,對於謎一樣的事物有追求。

修是不一樣的,他確實跟池楚相反。

在對話中,他顯得單純而可愛。很簡單,呆板的可愛。

池楚:“你見過能吞掉一座山的牛嗎?”

修:“你該工作了。”

池楚:“你的工作這般多,是做不完的,我來教你一個辦法。”

修:“你也要工作。”

池楚:“為什麽不嚐試一下‘鹹魚’‘擺爛’‘清靜無為’呢?”

修:“好好工作。”

池楚麵無表情地看著書本上出現的字跡,不禁想,這世界怎麽會有神這麽喜歡自己的工作。可是凡人卻喜歡抱怨呢。

這可不好。倒顯得他有多麽不負責任一樣。

於是他想辦法給神器加了一些新的功能,比如,能夠傳遞物品。

將人間的糖葫蘆傳送過去,這樣甜膩膩的東西,他嚐過,味道尚可,不知道他會怎麽想,扔掉也無妨,但是大概率他不會扔掉。

當一串紅色的東西從書本上冒出來。

修伸出手,碰了一下,這個東西的表麵有一層透明的糖,黏糊糊的,似乎是新鮮做成的,帶著一些溫熱,似乎剛剛出鍋。

不過這串糖葫蘆已經掉落在他的桌子上,黏糊糊的糖漿沾到了紙,拉扯不下來。

這時候那本掉落奇怪東西的書中冒出來一句話:“親愛的弟弟,你不妨品嚐一下,這是我們東方的特產。”

修的工作被打攪,他用魔法清除一切恢複原狀,拿起了那串漂洋過海來的,像是寶石一樣的糖葫蘆。

食物,對於神來說不是必需的,他並不喜歡吃這些,但是這畢竟是來自那位神的饋贈。

他品嚐了一口。糖的甜味化在舌尖,這也算是嚐過了吧。

接下去便可以給個回複了。他在那本突然多了新功能的書上寫下了一個字。

“嗯。”

平淡的一個字,都不願意再加一些話。

對方繼續追問:“味道如何?”

“甜。”

“看來你沒有吃完,裏麵紅色的沒咬開嗎?”

看著這行字,修重新咬了一口,裏麵的紅色果實入口,讓他微微蹙眉。

一口下去,口齒生津,是酸的味道。

池楚慢悠悠地用毛筆在紙上寫道:“這是山楂,如果你喜歡,我給你送去一些種子。”

這些山楂,他可是千挑萬選的酸呐,過於平常的甜反倒不值得給他留下印象。

修完全想不到作為東方的管理者,他竟然喜歡吃這樣的東西。

莫非他們那邊的人喜歡吃酸?

“不必。”

盡管他這樣的拒絕,池楚還是給他塞了一些種子過來。

附帶的還有一些自己寫的字畫。

他低頭看著栩栩如生的山水畫卷,筆觸是他從未見過的,從畫上看去,畫畫的人有一雙極為靈巧的手,和極高的眼界。

他將種子收起來,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

過了一會兒,池楚終於收到了來自對方的禮物,一顆晶瑩剔透的藍粉色漸變寶石。

……

習慣了長久不開口和人交流,現在卻一次性表達了這麽多,池楚竟然產生了樂趣。

修對他送的禮物照單全收,或許是迫於禮節性,各種食物寄過去,他也會嚐幾口。

拿準了他這一點,經常被他的敷衍噎住的池楚總是寄一些味道偏重的食物。

每每想到對方明明不願意,卻不得不品嚐的表情,他總會帶上些許笑容。

但是他們的對話,依然停留在。

“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工作。”

“有什麽工作上有趣的事分享嗎?”

“沒有。”

……

今年九州的雪下得有些大。

決明子過來找他的時候,跟他說起了今年的天氣。

氣候冷得有些不太尋常,各種異獸都陷入了沉睡,天上的仙神暴躁易怒,決明子問是不是他的手筆。

麵對這樣的疑問。

池楚青絲半挽,坐在石桌前執起一枚棋子,自己與自己下棋,並沒有分給他一些目光。

“天命如此。”

對方急了眼,有些暴躁地道:“你不就是天命嗎?真是你做的?”

他落下一子。

黑子和白子原本旗鼓相當,當這枚白棋落下之後,黑子又成了被圍困之勢。

池楚淡淡道:“生命更替循環,過去的總要為他們欠下的因果付出代價。”

“過去的?他們命數已盡?”

“非我所願。”

當前的世道仍是神仙妖獸的昌盛之道,不過他們的運也該到頭了。

他看向棋盤中間,上下幾千年的變化,都已盡數寫入其中,世間廝殺不斷,需要新的規則的建立,犧牲在所難免。

決明子歎了口氣,作為舊的世界誕生的人,他曾經的摯友,敵人,親人都已經不再,熟悉的生靈也在退出世界的舞台。

獨自留存下來,他注定要麵對很多的生離死別,直至自己一人,站在世界的頂端。

或許最後唯一熟悉的,也隻有眼前這個不死不老的天道了吧。

他從來不是仁慈的,但是也並非殘酷,他站得太高,以至於所有生靈在他眼中都隻是棋子。

而自己,或是他現在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池楚從不養活物,決明子或許可以算作是活物之一,但是他現在還並不能對自己的造物生出太多的感情,這也是刻在管理者的規則中的一條。

修是個例外,又或許,西方的規則和東方不一樣。他對於自己的造物懷著慈愛。

但是這份慈愛終究會為他所利用,變成促進計劃的一道階梯。

他從誕生起,便沒有避世的念頭,反倒和眾生相處和諧。

也因此他需要一個名字,所以他便有了名字。

但是這個名字卻成了他鍾愛的造物背叛他時謾罵的所指。

不平等的階層相處,摩擦一直是存在的,盡管神一直想要給予自己的造物最好的。但是他們依然會因為自己的命運被掌控而感到惶恐,心中生出諸多的恐怖。

然而神並沒有限製他們的自由,隻是偶爾會將力量給予他們,並且偶爾來一句無關痛癢的問候。

他們總會敬畏那輪明日,害怕那道光,隻因自慚形穢或是心中生出許多的野心。

很顯然,神的親切陪伴,會讓造物恃寵而驕,生出叛逆。

當他們拿出自己所製造的弑神之劍攻上第七層天堂,口中高喊□□諱,施加諸多莫須有的罪名時,神感到了一絲疲憊。

那一道被池楚之前輕輕叩開的情緒之門,此時又打開了口子。

他金色的眼眸輕輕抬起,看向這些自己精心嗬護過的造物,甚至於他們此刻用於攻擊他的力量也是由他所贈與。

而現在他隻是靜靜坐在職責所在的高位,手中是需要處理的無數的工作,這些什麽也沒做,生來便享有關懷的的生靈卻來攻擊他了。

疲憊的情緒蔓延,他不想再多說一句,卻開始懷疑自己的作為。莫名的,他望向那本書,心中浮現池楚說過的話。

若是他,也會麵對這樣的背刺嗎?

名為弑神的利劍攻擊至麵門,修沒有多餘的動作,那把劍連同眼前的造物一同消失在眼前。

那一天起,神關閉了神殿的門,趕走了身邊的神侍。

他將從前所喜歡的造物趕至地獄,再也不見天堂的光輝,仍然是心軟,沒有將他們的存在抹去,哪怕抹去他們的存在於他而言,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