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光陰裏, 他沒有一個名字，也不需要名字。

名字是一個代號，這個代號是用來給別人稱呼用的, 他沒有這樣的稱呼, 因為在他所處的空間, 天地山河一覽無遺，沒有人站得跟他一樣高，沒有人能和他對話, 自然也不需要稱呼。

他沒有必要去人間看，也無所謂身處何方。因為他的一個意念就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知道這東方每一處角落的樣子。

他所在空間按理說沒有人能夠到達，所以他應該是寂寞的，但是他不知道什麽是寂寞, 自然也無所謂寂寞。

直到那一天，有個孩子到來這裏，帶給了他不一樣的消息。

這孩子叫秋子書。

他說人間對他是有個稱呼的，叫做，天道。

知道這個詞匯後，所有關於天道的資料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世人厭惡天道，他們不情願自己像一顆棋子一樣被人把控, 在很多話本中，天道都是作為壞人的角色出現。

明白這一切後, 他依然沒有什麽情緒, 就算方才被這孩子的話牽引, 冥冥之中窺見了自身的命運, 他現在依然很難習慣有情緒的感覺。

對人間諸多的命運幹涉, 其實並非世人所想那般複雜。

話本中的故意作惡和偏心都是虛幻的。

他並不會把目光聚焦於任何一人, 偶有例外，那也是為了推動接下來的世界進程，推動進程，隻對東方的整體發展有利。

因果這個詞，確實是命運分配的法則。如果要說他每天的工作。可能就像後世的程序員那樣，編輯一個程序，讓他們自己演化，但是他常常會需要更新和維修吧。

時間和空間的法則也在他的手中，所以過去和未來皆知也不是什麽難事。

秋子書的到來是一場意外。

他本就快死了，程序出了bug，他來到了控製台，見到了天道。

但是這個Bug卻沒有被處理，衍生出了其他的Bug，未來不一樣了。

作為管理者，他應該出手的，處理掉一切不穩定因素。

但是當他閉上眼睛，未來的一切變得模糊，不再貼合命定軌跡之後，他忽然心中產生了奇怪的感覺，他對罕見的未知產生了好奇。

這樣的情緒應該是叫做好奇。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破窗效應。

一旦一個完好的玻璃被打碎，後麵會有更多人來破壞它。

一旦出現了一樣情緒，他就會被更多情緒牽引，做出背離軌道的事。

在好奇之下，他開始認真窺探未知中的可能。

是的，命定的未來變成了可能。

設定好的程序是無聊的，沒有新意的，隻有這可能是寶貴的，讓他感覺有一扇新的大門被打開了。

但是他依然是沒有名字的。

秋子書一直稱呼他為天道，不過他並不喜歡這樣的稱呼，自從意識到這兩個字代表的枷鎖之後，他就開始排斥這兩個字。

留下秋子書，並不是因為喜歡。

這個孩子的說話方式很衝，他不知道一切卻上來就指責他，當然，無所謂喜不喜歡。世人皆是愚昧的，但是也隻是受限於自身的視野。

但這孩子還是幫他窺見了“可能”兩個字的含義，為了表示感謝，他當著他的麵，展開了一副棋盤，讓他代入一枚棋子，棋子靜靜立與棋盤之上，和周圍的棋子之間被一根透明的線聯結，但是他伸出手指輕輕一掃，線斷開，棋子被移出棋盤。

沒有命運的人，會走向什麽樣的方向？

當這枚棋子從高處的棋盤跌落至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確實是離開了棋盤，但是也無法再回到原來的地方。

失去命運的人，相當於失去了未來，沒有死，但是也沒有活。沒有人能夠記住他，一切的不幸遠離他，但是也沒有好運。

在這樣的狀態下，人感受不到活，一旦失去了和外界的交流碰觸，人就會懷疑自己的存在，意識被磨損，直到精神的虛無。

至於脫離操控反抗命運？

你怎麽知道你脫離了命運，當你改變原來軌跡的時候，命運也發生了相應改變，你依然在命運裏，結果會修正，也可能更壞。

及時將他救回後，這孩子看他的目光便開始有些恐懼。

這樣的恐懼是必要的，人對命運應該有些敬畏。

當然，秋子書不能死，他已經成為了這個計劃重要的一環。

至於自己，他知道這些道理，也並不是想要脫離命運的操控，而是想要利用命運為自己所用。

自私，是向人靠近的第一步，接著才是情緒。

無聊和寂寞是最先被意識到的。

向人靠攏之後，他期待自己所不知道的未來，卻也在期待中更加的失望。

這個世界上說到底，隻有他一個在這樣的高度，有這樣的處境。

那些凡人所排斥的天煞孤星，也無法像他一樣，遊離於世界之外，仿佛失去未來，但是又被牢牢操控。

人間是需要去一趟的。

為了觀察人類的諸多情緒和善惡因果，他離開了自己所在的空間，來到了人間。

秋子書的命運他幫他換了，順便更改了他的名字，稱號，給他想要的資源，讓他改頭換麵開山立派，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這是他的第一個實驗。

第二個實驗對象是在人間遇到的。

這是一個為了醫治母親不惜跪下乞討的年輕書生。

他給了對方一句話：“如果你放棄救治你的母親，你就能獲得權利和財富。”

這個書生，姓楚。

後來秋子書改道號決明子在修真界闖出名聲後，他們一起來到人間。

此時，那位姓楚的書生已經不在，隻留下他的後代子孫住在一座華麗的宅子裏。

世人皆傳，楚家二代宰相，宅心仁厚。

“這戶人家的氣運還可以綿延一代。”決明子這麽說。

他微微頷首又慢慢搖頭。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在第一次選擇了歧途之後，有些事便要打著光的旗幟做一些暗的事了。

之所以綿延三代，除了計劃之外，他們最後的下場也會更加淒慘，因果仍在繼續，下一世如何，不好說，但是，楚家沒落後說不定能引來更有趣的果。

發現修的存在是一次偶然。

世界誕生之初，分兩者管理，或許是為了讓他們相互製約，同時操控世界的鑰匙一分為二，他們互相監督。

但是世界下的隱藏規則是，不讓他們主動發現彼此的存在。

這也算是一種保障，為的就是防止出現他這樣的情況。

但是沒有辦法，bug的出現讓這一切都被打破了。

之所以選擇那個姓楚的書生，是因為他在看見對方的一瞬間，看見了未來的可能。

在那刹那間，他看見了自己一直忽略的，不能察覺到的人。那是一個和東方人不一樣的男人，但是不可否認，見到他的一瞬間，他的心微微一動。

這是一種宿命的牽引，讓他覺得對方親切可愛。

世界卻在告訴他，不要靠近，忘了他的存在。

忘了他的存在？

他思考片刻，並沒有順著它的意思，而是通過旁敲側擊從決明子的口中套出了西方的存在。

他忽然便想到了，他能夠知曉東方一切，西方必然也有一人和他一樣。

這樣的念頭剛出現，便被世界發現了。

它想讓自己忘了這件事，甚至不惜動手修正。

然而站在這兩邊的邊界，他第一次被阻擋了去路，這樣的感覺，他無法忘懷。

無所不能的存在也有做不到的事，這世界上，哪有人暢通無阻，高高在上？隻是被困在各自的牢籠裏，自以為完美實則隻是精神勝利罷了。

那看似不存在，實則存在的牆壁，他透過去，看見了茫茫大海。

未來模糊的畫麵出現了一瞬。

“池楚……”

一個低沉悅耳的男聲響起，似乎有些無奈。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這是在叫他。

所以他未來的名字，就是這兩個字嗎？

他也有名字了嗎？他也有需要被叫名字的時候了嗎？

從那一刻起，他便有了這樣一個名字，來自他那素未謀麵，互相不知道身份的伴生，又或許，這個名字並不是來自對方，但是也不重要。

未來開始有了期待的。

他無比地好奇，那位伴生，他是否和他一樣覺醒了呢？

知道自己所處的孤獨，知道自己是一隻無法離開的籠中鳥？

如果不知道，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知道一切的反應了。

說不定會和他一樣呢。

……

於是一本能夠出現在神的桌子上的神器出現了。

這件事隻有決明子可以辦到，他第一個打破了規則，但是規則沒有抹殺他，作為世界偏離軌跡的開端，他的作用非常大。

神器的材料來自西方，便是由決明子采集的。。

送書廢了池楚一番力氣。

在東方推測西方的命運，算計一切，並不簡單，尤其是對他來說。

這是他第一次的嚐試，也是計劃的第一環。

這本書作為神器，可以讓他們自由溝通，不排除對方可能看見了就扔了的情況，他特意用神的文字寫了隻有署名。

所謂的神的文字，其實是法則承載的文字，能夠知曉世界規則，將法則看作具象化的事物的，也隻有他們了。

送書的天使稀裏糊塗地把書送了上去，那時候的光明神殿偶爾還是能進去一次的，因為光明神並沒有分離出黑暗神。巧的是，這個天使正好被選為第七天堂傳達神旨的使者。

一雙金色的眼睛落在那個天使身上，奇異的宿命感，強烈的熟悉又陌生的氣息，讓他收走了那本書。

在這個時刻。

池楚眼中不清晰的未來清晰了一瞬，而光明神的眼中的未來卻模糊了。

他的手一頓，翻開了這本書，看見了那個落款人的姓名，慢慢念了出來：“池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