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背叛讓他難得地懷疑自己的所為, 明明世界的一切在他眼中無所遁形,未來的變化他也了如指掌,可是他不懂人的心, 他不知道如何與自己的孩子們相處, 給了那麽多次的機會, 他們依然選擇了背叛。
作為神器的書本被翻動,修垂下頭,手指摩挲上麵大篇幅的飄逸字跡, 銀色的長發垂落,他第一次主動給池楚寫了話。
“神也會心口發悶, 感到難受嗎?”
對方似乎有用不完的時間,很快便留下了話:“怎麽了?想我了?”
修握筆的動作一滯,開始懷疑自己和對方講話的正確性, 但是他確實是想過池楚的。
“想。”
這個字浮現出來之後,池楚沉靜的麵容倒是有些許鬆動,對比他從前那些公事公辦的口吻,這個詞倒是顯得溫情多了。
看來他的預想沒有錯。
“怎麽了?”池楚慢慢地寫下了這句話。
當修講完一切之後,他似乎覺得輕快多了。
神是沒有可以傾吐秘密的對象的,但是現在,他有了池楚, 許多的感想有了發泄的出口,在他不經意的細節裏, 他的情感逐漸完善。
聽了這些之後, 池楚大概了解了他與眾生的相處模式, 和自己並不同。
但是能夠在知曉一切的情況, 還能對他們心生喜愛, 並且會為他們傷神, 修也是個可愛的人。
“你會為他們的背叛難過嗎?那你為什麽不嚐試喜歡一下我?”
收到這樣一句話,修頓了許久,他看向眼前空無一人的神殿,嚐試理解“喜歡一下我”的意思,不知想了什麽,他在紙上寫道:“可以。”
“但是說不定我也會背叛你。”
修閉了閉眼,問:“為什麽。”
“因為突然不想騙你了,我想得到你的心。”
這句話的語義著實是有些複雜。當他想了解這句話時,腦中便出現許多相關的語句,出現在無數有關情愛的小說當中。
“……”
這是什麽意思。
他覺得自己應該再謹慎一些,畢竟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方麵的事。
求愛,是生靈繁衍的一種方式。
他們都不需要繁衍,那麽對方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
修愣了愣,第一次考慮到這樣的情況,於是他仔細地詢問池楚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說喜歡他。
這邊,池楚看著對方笨拙的留言,不由得好笑。
他的話是字麵上的意思,不過對方的理解倒也有些意思。
“我喜歡。”然後呢,他會如何?會拒絕嗎?
寫下這三個字的時候,他沒有普通人的惶恐,就算被拒絕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過了一會兒,對方竟然如同處理公務一般認真地給他寫了整整兩麵紙的回複。意思是問,為什麽會喜歡他,喜歡是什麽感覺,是他對造物的喜歡嗎?接著又問他,是喜歡用女相還是男相,接著認真分析了他所理解的男女之情。
池楚瞧了一眼,一一答複,說實在的,論起對喜歡的理解,他可能還不如修,但是這又何妨,腦中有一套理論,隻要他想知道的,世界中的一切知識都可為他所用。
這樣之後,對方似乎受到了一些刺激,連自己原先傷神之事都拋到了腦後,又寫了長篇大論勸他早日拋棄無用的感情,回歸正途。
簡直就像是寺廟裏清修的和尚下山被人調戲了一樣。
池楚微微一笑,並不再回。
這樣的話,他或許就能苦惱一整天,再也想不起來自己被背刺的事情了。
想想也是頗為有趣。
一本可以連接東西方的書,此刻不斷冒出新的文字。這讓知情人士看了都不由得擔心對方工作的完成情況。
最後池楚幹脆塞了一快留影石過去,順便塞了一麵可以顯示彼此身影的鏡子。在書上寫道:“不看看我,你怎麽知道不喜歡?”
這可能就相當於女兒國國外對唐僧的話,你看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拉黑是不可能拉黑的,再過分也不可能拉黑的,因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彼此最特殊的存在,互相的伴生,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到替代的存在。
收到留影石的修冷著臉打開了,看了一眼上麵的人。
雖說他也曾給予自己青睞的造物絕俗的美貌,但是那並不能打動他。這上麵的青年穿著奇怪卻很好看的衣服,青絲半挽,容貌清冷,那一雙眼睛卻似乎含著對世界的溫柔。這種模樣,他從未見過,無人可以複刻,這是世界的饋贈,和他一樣。
如同池楚當初窺見他的第一麵一樣,他看見之後也心有所動,是那種,心中的池塘突然被驚擾了一下泛起了漣漪的感覺。
因著對方所說的喜歡,這種感情更是奇怪。
他們都不是能夠輕易被外貌打動的人,但是這種熟悉與宿命感卻太過強烈。透過彼此的外表,似乎可以看見對方的過去,那如同千年的雪原,千裏冰封,毫無起伏波瀾卻格外得惹人疼惜的感覺。
仿佛透過去,看見了自己,卻又望見了不同的可能。
未來再一次變得模糊,這樣的神秘與未知卻格外惹人著迷。
……
決明子跟他說他要收徒的事的時候,已經過了不知道幾百年了。
原來莽撞的少年竟然也已經到了可以為人師表的時候了。
歲月的沉澱,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成熟穩重了不少。
之前天下的格局發生動**,現在基本穩定了。
氣運逐漸來到了人族這邊。
池楚來到人間。
楚家已經招致了惡果。
他們之前因為功高蓋主被抄家,但是殘餘的人卻走上了一條玩弄人間帝王山河的路,卷土重來,挾天子以令諸侯,不過他們很難再誕下嬰孩。
想來是他們用了邪術的緣故。哪怕是誕生了嬰孩也會受到各種疾病困擾,大多夭折,難以善終。
盡管如此,夭折的孩童的靈魂也是有用的。
楚家供奉了一個邪修。
邪修最喜好嬰孩的靈魂,不禁可以養來做小鬼,還可以用來祭劍。
池楚下來的時候,剛好遇見了一個即將夭折的孩童。
這個孩子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大概隻有六個月大,他肉乎乎的臉,圓潤泛著健康的粉色。
如果沒有其他意外,他可以平安存活到成年,甚至可以長命百歲。
不過就算是楚家的詛咒沒有遺傳給他,也會有別的有心之人要害他。
為了開枝散葉,楚家家主的後院有不少的女人,其中利益關係負責,代表了不同的家族。
這孩子卻很可憐,他沒有靠山和後台,他的母親隻是一個普通家族的女人。
一旦被發現他很有可能存活,那麽他必然存活不下來。
池楚知道他命數已盡,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生老病死,這些太過常見,這個孩子出生在這個家庭裏就是一種悲劇,死亡是一種解脫。
但是……不出意外的話,他可能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
作為供奉的邪修走了進來,這個孩子有靈根,有天賦,和他在秘境裏撿到的那把劍也太過契合了。
無論如何,這個孩子都不能活下來。
小孩晶瑩剔透的眼睛看著這個即將奪走他姓名的人,馬上哭了出來,但是他的腦袋往旁邊一瞥,似乎看見了池楚,眼睛還喊著水霧,臉紅紅的,但是又笑了出來。
不過下一秒,他就被邪修摁在搖籃裏,生生抽走了魂魄,並營造出病死的假象。
在失去生機的前一刻,他都看著池楚的方向。
池楚走上前,伸出手,幫那具尚還溫熱的幼小身軀合上眼睛。
世界上的一切,隻要他現在的身份還是天道,就不應該直接出手幹預,決明子是例外,他很特殊。
這個孩子卻還有他的命。
魂魄離體之後,被邪修帶著扔進了一個練劍爐,和一把冰寒的劍一塊淬煉。
靈魂都被灼燒的感覺引得還沒有清明的嬰孩魂體哭泣嚎叫。
但是邪修的臉上卻滿是興奮。
這個孩子是冰靈根,和這把劍也太過契合了。
池楚可以清晰地看見爐子裏那個小身影和一把冰冷的劍相互融合,最後他甚至再也發不出來一句聲音。
這樣的場景無數次在歲月裏出現過,它們是時光的一環,無法改變。
劍出的那一刻,便是世上罕見的神兵,明明應該是一把邪性的劍,但是因為孩子的琉璃心,這把劍沒有被汙染,反而更加純粹。
邪修很興奮,這把劍越好,就越說明,這個孩子如果沒有死,他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
斬除一個未來的天才,這個意識讓他異常興奮。
但是世界上的一切都該是有報應的,邪修被這把劍反噬,神魂也被小鬼分食,他的一切,包括惡行,都隨著時間被抹除,無辜的小鬼一一被送去輪回。
這把劍輾轉多個主人,無不掀起腥風血雨,最後劍裏的嬰孩也長成了一個少年,他不記得自己的過去,也不知道該去何方,但是他是自由的,不需要為生計奔波,也不必執著於變強。
偶爾他會在冰冷的劍鞘中思考,為什麽自己這麽冰涼,刺破血肉吸到別人鮮血感受到熱的時候會這麽舒服。
他想著,如果他是一把怕冷的劍,那也太奇怪了吧。
然而或許,他隻是懷念從前在母親肚子裏的感覺,懷念那個繈褓,也期待一個來自父母的懷抱。
這些或許輪回轉世之後都會有,但是他已經沒有可能,也不需要了。
然而他也有走運的一天,比如在地上撿到一本和劍靈有關的秘籍,知曉如何變成實體,以人的模樣出現在世間。
但是他還是希望自己能遇到一個合適的主人,哪怕是陪他時間長一點,和他多聊聊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