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梁朝曦看來已經沒什麽影響了,不過她還是很給麵子的裝作好奇問道:“誰啊?”

“是阿爾斯蘭,就是楊星野的搭檔。”阿娜爾古麗有些無奈,“這孩子也是單純,別人一問他就給,不過說實在的,這事兒其實也避免不了,他又不明白你這兒的情況,工作上的問題也沒什麽其他的理由不同意。”

她一邊說,一邊擰開水杯的蓋子接熱水。

知道梁朝曦聯係方式的人就那麽幾個,用排除法數也數得出來,聽到是阿爾斯蘭,她並不覺得驚訝,還有心安慰阿娜爾古麗說:“沒關係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阿娜爾古麗驚訝地抬頭看了梁朝曦一眼:“解決了?怎麽解決的?”

說到激動處她手一抖,差一點把水杯從熱水的出水口移開。

“小心!”

眼看著滾燙的熱水就要燙到阿娜爾古麗的手,梁朝曦正好伸手去開旁邊的水龍頭,發現情況不對立刻出手把阿娜爾古麗的水關掉了。

“哎呀,嚇我一跳,幸好沒燙到。”梁朝曦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阿娜爾古麗反倒鎮定自若地一邊蓋杯蓋一邊催促她說:“快點快點,一會兒該上班了。”

“快點幹嘛去?朝曦昨天晚上還加班呢,什麽事情這麽趕?”艾尼瓦爾別克不知道什麽時候拎著一個水壺站在兩個人身後。

猛地聽到他來這麽一句,梁朝曦和阿娜爾古麗雙雙嚇了一跳。

“沒什麽事,這不是馬上就要到上班地點了嘛,我就說快點打水,那些吱吱叫的狐狸又該換藥了。”阿娜爾古麗還是比梁朝曦略勝一籌,短短幾秒鍾之內就想了一個說辭出來。

艾尼瓦爾別克知道最近又送來了好幾隻生病的狐狸,差點就把野生動物保護站的病房都住滿了,也是著急:“宣傳部不是來拍禁止投喂野生動物的宣傳視頻了嗎?啥時候能上線呢?那些小狐狸真是可憐,聽我師傅說,有一隻的尾巴很可能都保不住了。”

他皺著眉,氣鼓鼓地說道:“一隻狐狸沒有尾巴,這讓它以後怎麽在野外環境下生存呢啊!”

艾尼瓦爾別克是純正的牧民出生,家裏祖祖輩輩都在山上以放羊為生,對慷慨的大自然和這些徜徉其中的小生靈有著古樸的愛護之心。

作為家族裏的第一位大學生,他之所以選擇動植物保護這個專業,也是為了守護這片他的祖先們世世代代生活過的地方。

對這種純是人禍造成的傷害,他總是熱血上頭,義憤填膺。

“宣傳片已經拍好了,會在景區的大屏幕上不間斷播放。宣傳部的人和我說,景區那邊最近也會加強管理,盡量早點杜絕這些喜歡投喂野生動物的人廉價的‘善意’,之後的情況應該會好很多。”

梁朝曦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至於那隻小狐狸嘛,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艾尼瓦爾別克的心情還是有些沉重,但所有能做的該做的現在都已經做了,他也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杜絕這一切的發生。

“希望我們這兒不會重演可可西裏網紅狼的悲劇,前段時間已經有一隻母狼被撞死了。幸好那天你是你和野哥一起出的差。”

救小狼崽的那天,其實她並沒有幫上什麽忙。

那天撞車的那位女孩兒事後還聯係過她,甚至轉了一筆錢讓她給小狼買點好吃的作為補償。

梁朝曦當然沒有接受。

她錄了一段小狼崽的視頻發了過去,告訴女孩兒小狼崽目前很健康,能吃能睡,特別活潑,隻是有些怕人。

作為一隻野生動物,怕人是天性,也是梁朝曦在救助小狼崽的過程中刻意幫它保持的東西。

除非必要,所有工作人員都不會輕易出現在它的麵前。

為了更好地觀察它的狀態,梁朝曦特意在房間的角落安裝了攝像頭,就是為了減少它和人類接觸的機會。

隻有這樣,放歸野外的時候,它才能保持住懶以生存的野性,更好地適應野外的生活。

等到開春天氣轉暖,它也長大了,就能回到生它養它的草原去了。

梁朝曦大學的專業是動物醫學,這些有關野生動物保護的知識都是她到新疆之後和站裏的同事們還有網上的相關資料現學的。

說實話,當初她不顧父母反對,一意孤行選擇從上海來到新疆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到這麽多。

她隻是想盡可能地離父母遠一些,而新疆又恰好是承載了她童年時期所有美好記憶的地方而已。

等她真正踏上這片土地,實打實地和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一起生活過,工作過,才後知後覺地感悟到當年姥姥姥爺為什麽明明可以回到離開已久的故鄉養老,卻隻是小住了幾天之後就又匆匆回到了這裏。

這裏有他們年輕時為之奮鬥的理想,有那些熱情的割舍不下的各族老鄉,有來自五湖四海的老戰友老鄰居。

清洌甘甜的冰川水,澆灌了這些為了祖國而獻出的青春,開出了火紅閃耀的石榴花,結成了團結奮進的石榴果。

就這樣艱苦奮鬥了一輩子,鄉音未改鬢毛衰。

梁朝曦小時候最喜歡和姥姥姥爺說話,尤其喜歡聽他們用家鄉話說新疆詞,總感覺這有一種莫名的喜感。

明明是說洋蔥的語調,嘴裏念出來的卻是皮牙子。

這種違和貫穿了他們的一生。

如果故鄉指的是人的出生和成長之地,那他們身上仍然帶著遙遠故土的深深烙印,並不能算是新疆人。

可是他們的往昔歲月在這裏,家在這裏。

雖然墓碑上仍然刻著來時路,但他們終究選擇了埋骨在阿爾泰山腳下。

幾十年過去,還是如同當年入疆的那一刻似的,斬釘截鐵。

這片廣袤的土地,值得。

這些熱情的同胞,值得。

原本隻是想要逃避到這一片她心目當中的“世外桃源”的梁朝曦,也漸漸被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感動著,治愈著。

那間回家路上打饢店的維吾爾族小哥,每次見她都會微笑點頭示意。

買葡萄的老大爺總是熱情的遞給她一大串讓她品嚐,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話蹩腳的說著“自己家種的不甜不要錢。”

剛開始的時候,這些來自陌生人的關愛會讓她手足無措,突如其來的熱心能讓她瞬間社恐爆發,不知道如何回應,隻想逃離。

時間久了,她也慢慢能夠坦然地直視每個人帶著笑意的雙眼,學會了接受每個人發自內心釋放出來的善意。

除了這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她在這裏認識的同事、朋友,對她的關心和幫助更是無微不至,仿佛她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凡是都需要他們的關心和照顧。

也隻有把她照顧好,才不枉費她遠道而來的那一份赤誠之心。

新疆,果然能夠擔得起她來時心裏的那一點兒小小的期許。

梁朝曦來這裏當獸醫,最初也僅僅是因為興趣所致,喜小動物,熱愛這個工作而已。

她想把這份工作幹好,好好地向爸爸媽媽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就算離開父母的庇護和羽翼,也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成功。

來了之後她才逐漸體會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麽天真爛漫不諳世事。

野生動物保護工作任重道遠。

她要做的不僅僅是給形形色色的野生動物們治病救傷,還要考慮他們放歸之後的生存問題,進行野生動物保護宣傳普法等等一係列工作要做。

隻單單醫治野生動物一項就能把她搞的焦頭爛額,整天在資料和書海裏麵翻騰。

這不是一份簡簡單單的獸醫工作。

她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會關係到救助回來的野生動物,能否有一個健康、光明的未來。

阿爾泰山因蘊含著金礦,本身的名字就含有金山的意思,最終匯入北冰洋的額爾齊斯河更有銀水之稱。

金山銀水包裹的阿勒泰近些年來大力開發了各類旅遊資源,怎樣讓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的同時保護好金山銀水的自然環境,是一個很大的課題。

能夠切實地參與其間,梁朝曦感到非常自豪,非常榮幸。

與此同時,她也深刻地體會到,這裏和上海,和沿海發達城市之間的從觀念到技術上的層層差距。

這也令她感到重任在肩,時刻不敢懈怠。

除了物質,除了金錢,人活在世界上總是需要一點兒精神追求的。

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而工作的職業,那麽,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作出的犧牲;那時我們所享受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於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悄然無聲地存在下去,但是它會永遠發揮作用,而麵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這段話可以解釋最遠追溯到秦漢時期從內地前來屯墾戍邊的軍屯,可以解釋新疆兵團艱苦卓絕感人至深的創業史,可以解釋她的姥姥姥爺為什麽埋骨於此,現在也可以解釋她為什麽會回到這個媽媽的出生地。

以她的學識她的經曆,在這裏,能夠做出的貢獻遠比她留在上海能做出的更多。

獨立催人成長,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她早就不是那個為了逃避,為了逃離,為了和父母賭氣而憤然離家的孩子了。

她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新疆,在阿勒泰,在山上,在草原。

梁朝曦打定主意,和爸爸的那個約定,她要失約了。

找到了人生目標,梁朝曦的每一天都過得忙碌又充實。

之前她和阿娜爾古麗說自己不想談戀,完完全全是因為要學的事情太多,沒精力,也沒時間。

可是,快下班的時候出現在她手機上楊星野發來的信息,打破了這一切。

“什麽時候下班,我去接你。”

梁朝曦還以為他又有什麽新花樣,急忙問道:“你的證據還不夠?還要再搞點其他的‘驚喜’嗎?”

她心急之下打字的速度太快,不小心打了好幾個錯別字上去,還一股腦兒的按了發送。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又趕緊撤回,改了錯字重新發出去。

楊星野看著屏幕上來來回回的信息,好像透過手機看到了梁朝曦皺成一團的小臉。

她在這方麵好像是有什麽錯別字強迫症,凡是有錯別字的句子她堅決不會讓它出現在她的手機裏。

至少在他認識梁朝曦的這一段時間裏,沒有過一次。

楊星野有種自己在逗貓咪,而貓咪炸毛了的氣定神閑。

一個壞笑留在他唇角:“沒有啊,我這邊的事情解決了,你那邊不需要我出麵展示一下,順便告訴大家你名花有主了嗎?”

梁朝曦一怔:“好像,暫時,沒有這個必要吧……”

楊星野挑眉:“哦,好的。你是想搞成那種秘密的地下戀情,等到關鍵時刻有需要的話我再來一個超級酷炫的登場是吧?”

需要,搞這麽複雜的嗎?

梁朝曦開始頭大,一時間甚至懷疑起來她找楊星野假扮男友的正確性。

早知道要這麽大張旗鼓地搞得人盡皆知,她幹脆瞎胡編一個虛構的人出來好了。

這樣高調地廣而告之,明明是假的,還搞得好像官宣似的,讓她的心理壓力陡然提高。

她嚐試著和楊星野溝通:“這樣騙大家我們在談戀愛,是不是有點不太好?而且對我來說在他們麵前時刻記著這一點,一點破綻也不露,感覺難度有點大……”

楊星野的笑容頓時僵在嘴邊,他猶豫再三,不知道梁朝曦這麽說是不是要假戲真做的樣子,最終決定以退為進:“那你打算怎麽辦?”

“有什麽別的好辦法”這句話還沒發出去,梁朝曦的回複就來了:“要不然我隨便編一個算了,就說人不在本地,他們應該也不會懷疑。”

楊星野翻了一個大白眼,就知道他剛才是白日做夢想的美。

計劃剛剛開始,不能就這樣草草收場。

是時候用上他的專業技能了。

楊星野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開始他的長篇大論。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憑空捏造出來一個人,更麻煩,更容易被拆穿。”

說完他就拿出了自己的親身經曆:“這樣的事情我們辦案子的時候遇上得多了。沒有一個人能問三遍三遍說得一模一樣的。尤其是你們那些小閨蜜小姐妹,一個一個說起這些都可來門了,堪比柯南和福爾摩斯。你這樣萬一被人戳穿,豈不是很難看。”

楊星野想好的那些二三四五條還沒用上,就看見梁朝曦果斷地發來一個委頓的表情包。

“這麽複雜啊!那還是算了。”

楊星野也沒有真的想要今天就去她單位宣誓主權,他這就是心情好,摟草打兔子,有沒有先下來試試。

再加上他一直覺得逗一逗梁朝曦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所以才故意這樣問她。

“沒事,你那邊的事情也不是太著急,什麽時候你覺得有需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再去效果更好。”

眼看著梁朝曦心態有點崩,楊星野趕忙安撫。

梁朝曦看見這一句,果然舒了一口氣:“好吧,謝謝你啊!”

楊星野又忍不住偷笑起來。

這也就是遇到他了,要是碰見什麽壞人,梁朝曦這是純純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行為啊!

“別客氣,咱倆誰跟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