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的熱風呼呼地吹著,梁朝曦凍得冰涼的耳朵緩緩回溫,她的理智也一點一點地回歸本體。

“對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剛才拍照片了嗎?”

楊星野之前半天沒說話,是不想打破車裏這種安靜但又沒有一絲尷尬的氛圍。

聽到梁朝曦問他有沒有拍照,他才猛地想起來還有這一出。

做戲做全套,做完也要留證據才對。

“哦,差點忘了。你等我一會兒,我下去拍個後備箱的照片就回來。”

梁朝曦也打開了車門:“我和你一起去吧。”

楊星野一頓。

梁朝曦沒聽見旁邊的動靜,回過頭來才看見楊星野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忍不住打趣道:“人不用出鏡的話,看起來不會很像擺拍嗎?”

“哦,哦,好。”楊星野連連點頭。

他早就知道梁朝曦是個謹慎小心處處留意的人,但他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為了他的證據更逼真想得這樣周全,做出這麽大的讓步。

他原本想告訴她,其實不用這麽在意這些細節,這些照片嘛,隻要他拿著手機在他媽眼前晃一晃就行了,以他的一貫作風,是不會給索菲亞女士仔細端詳照片的機會的。

畢竟不是真的,她知道的越多細節越詳細就越容易露餡。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楊星野在心裏暗笑自己是不是高興勺掉了。

這照片,索菲亞女士不能看,可是他自己能看啊。

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千萬不能浪費。

楊星野跟著梁朝曦一起下了車。

再次看到楊星野為她準備的那一片小小的花海,梁朝曦還是情不自禁地被楊星野的用心感動到。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樣一點小小的付出,她還是能做到的。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梁朝曦鼓足勇氣,抬起左手,主動把自己的手放進了楊星野垂在身側,虛虛握著的手掌中。

還沒開口,臉上已經紅透了。

“這樣拍,可以嗎?”

梁朝曦的手稍稍往上抬了抬,示意楊星野把手舉高一點兒,拍照的時候可以用後備箱的花束做背景。

這樣構圖的照片,任誰見了都能一眼看出楊星野這是有女朋友了。

楊星野原本以為梁朝曦下車是準備讓他在後備箱前給她拍一張照片,沒想到她說的人出鏡是這樣的出鏡。

他以前也這樣牽過梁朝曦的手,可那不是為了拉著她更快地上山,就是怕她下車的時候摔倒。

像這樣,沒有任何實際功效,僅僅是兩個人關係的一種證明的牽手,還是第一次。

楊星野心跳狂野,呼吸急促,臉上的燒灼感更強,仿佛也染上了嬌羞的紅色。

好在他整日風裏來雨裏去,一張臉曬得黝黑,吹的粗糙,在略顯昏暗如同蒙上了一層白色輕紗的月光之下,這一抹可疑的紅色並不惹人注目。

他一時心潮澎湃、手忙腳亂,因為右手掌心握著梁朝曦的手,他舍不得放開,隻好用左手去摸右邊的褲子口袋,把手機拿出來。

好在寒風和緊張沒有影響他手的靈活程度,在梁朝曦意識到這個問題,動了動手指正準備把手從他的手裏抽出來的同時,楊星野順利拿到了自己的手機。

他順勢讓自己的手指順著梁朝曦的指尖滑落到她的手掌,兩個人就這樣十指相扣,仿佛真的是一對神仙眷侶。

“這樣,更逼真一點兒。”

楊星野說著按動手機,拍下了照片。

閃光燈“啪”的一明一滅,畫麵靜止,情愫暗湧。

天上的月亮,遠處的雪山,旁邊的白樺林,一切皆是見證。

楊星野送梁朝曦回去。

原本他打算把後備箱的花兒一股腦全給她搬上樓去,梁朝曦覺得實在太多,隻抱了一束,就逃也似的匆匆和他告別。

楊星野伸出手本想把那朵代表梁朝曦的絨球雛菊給她,隻來得及“誒”了一聲,人就已經說了再見,轉身走了。

留下楊星野一個人,站在有些淩亂的花海邊。

他樓上樓下地跑了好幾趟,才終於把所有花兒都搬回了自己家裏。

原本顏色單調氣質冷硬的房間一下子就充滿了花木的香味和生機。

楊星野這樣的懶人,家裏肯定是沒有花瓶的。

他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才終於從廚房的角落裏麵找到了幾個夏天在山上買牧民家裏做的原生態酸奶時用來當盛具的玻璃罐子。

擰開水龍頭,仔仔細細把罐子外麵落上扽灰塵都衝掉,又接滿水,楊星野勉為其難地得到了幾個簡陋的花瓶。

藍色滿天星是幹的,他也是前幾天買花的時候第一次知道。

楊星野把它們用絲帶捆成一大束,就這樣簡單地擺在書桌旁邊。

剩下的無盡夏,他用剪刀剪短了花枝,插在裝了水的罐頭瓶裏擺在餐桌、茶幾上。

最後剩下那朵絨球雛菊。

賣花的姑娘知道他是要去和女孩兒表白,告訴他雛菊的花語是天真、和平、希望、純潔的美以及深藏在心底的愛。

隻這一句話就打動了他。

加之絨球雛菊在他看來更圓潤,更像太陽一些,楊星野果斷地把原本選擇的粉色繡球花換掉,變成了這個。

他盯著這朵花海裏麵獨一無二的小花看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抬起手,用指尖輕輕地撫摸了兩下它尖尖細細的花瓣。

新疆本來就比較幹燥,冬季供暖開始之後房間裏的濕度常常隻有百分之十左右。

前幾天的那隻絨球雛菊早就變得像標本一樣幹。

楊星野把新的這隻換上,拿起幹枯的那一朵正準備扔進垃圾箱,忽然想起來了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在哪兒看來的用雛菊占卜愛情的做法。

將雛菊的花瓣一片一片剝下來,每剝下一片,在心中默念:“愛我,不愛我。”直到最後一片花瓣,即代表愛人的心意。

楊星野咧嘴一笑,笑話自己真是越來越幼稚的同時,手卻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幹枯的花瓣兒。

“愛我,不愛我,愛我,不愛我……”

粉白相間的花瓣兒落雪一般紛紛而下,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包。

楊星野好久沒做過這麽不著調的事情,還想要盡快知道結果,恨不得一下子就能把花瓣兒都薅下來。

偏偏花瓣幹枯之後更加脆弱,一個不小心用力過猛就會把花瓣撕碎。

怕花瓣碎了會對兩個人的結局有什麽玄之又玄的影響,他隻得耐著性子,一舉一動好像修複什麽價值連城的珍寶似的,想快也快不了。

“愛我,不愛我。”

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這朵小小的雛菊上最終還剩下了五片花瓣兒。

楊星野怕自己看花眼,專門又數了一遍。

是五片沒錯。

楊星野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雖然已經知道了結果,他還是耐著性子把剩下的花瓣一片一片地剝落下來。

當最後一片飄飄****地從楊星野的指尖落下,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在心裏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默念著“愛我,愛我……”

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是那雙湛藍深邃的雙眸,一切的情感卻都瞬間被隱藏在眼底深處。

放下那點兒可憐可笑的自欺欺人,任他心裏風起雲湧,眼中總是波瀾不驚。

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個時間過於敏感,情緒外漏,萬一被梁朝曦知道,隻能讓她懷疑他早有預謀。

楊星野想得不錯,梁朝曦是在懷疑他。

她回到家,把花兒處理好擺在桌子上,就已經覺得十分疲憊了。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直到躺在**的時候,梁朝曦依然有種很強烈的不真實感,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身體感覺很疲乏了,大腦卻因為被塞進太多的事情異常的清醒。

她翻來覆去了好幾個來回,每當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的時候,就爬起來看看桌上放著的花。

這一招非常奏效,做了十幾個仰臥起坐之後,很快她就接受了現實。

她,梁朝曦,真的答應和楊星野假扮情侶了。

梁朝曦想到這兒,頗有些煩躁地拿出手機,又看了一遍楊星野發給她的照片。

有些虛化的背景是他精心設計裝飾過的後備箱。

兩隻手一黑一白,一個圓潤一個瘦削,長短不一的十隻手指輕輕搭在一起,親密中透著一股青澀。

後麵已經看不清動物輪廓的紙片上,黑色的大字暈出了參差不齊毛茸茸的邊界,“願意”,“女朋友”幾個字依稀可辨。

不知道是楊星野拍照時手抖了還是怎麽回事兒,每一顆燈串上的小燈都像流星似的帶著一個小小的拖尾,好似劃過天際的流星雨。

梁朝曦不得不承認,這個設計真的很好看,從選的花材,到顏色,到設計,還有那些暗含著兩個人名字的小細節,每個環節都直擊她的審美和喜好,讓她很是心動。

可是現在她回過頭來想想,越是準備得充分,精細,楊星野就越可疑。

從她衝動之下接到他的電話開始,到他開著車來單位接她,期間不過短短三個多小時,但他的那些準備工作,還有那些玲瓏剔透精心設計的心思,根本不像是這樣短的時間之內草草而就的產物,倒像是預謀已久,早有準備。

甚至那些並不容易在一個花店就湊齊那麽多量的花兒,都好像是提前演練過似的。

下午她前腳剛剛拒絕胡海濱,後腳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無縫銜接的感覺就好像在她的身上按了監控錄像似的。

還有忽然就知道了她的聯係方式,又莫名其妙開始匿名給她送花的胡海濱。

怎麽看怎麽覺得巧合太多,槽點過密,好像楊星野特意給她設下的陷阱似的。

梁朝曦狐疑地想,不就是過年嗎?楊星野家的催婚有這麽可怕嘛!

就算他這樣圖謀是為了讓她答應假扮他的女朋友,可是這麽一點兒小事搞得這樣興師動眾的,是不是也有點二太小題大做了?

正在梁朝曦怎麽看怎麽覺得奇奇怪怪的時候,張俊超那帶著誇張和不可置信語氣說出的一句話猛地蹦出了她的腦海。

“他媽媽甚至一度懷疑他的取向問題呢!趁野哥不在,問到我頭上來了。我長這麽大哪兒受過這樣的驚嚇,趕上我也是手欠,正好喝奶茶呢,一聽見這話,當時就噴了自己一身奶茶……”

要不是張俊超在胡說八道,這一段確實能夠證明楊星野在找對象糊弄他媽這種事情上,實實在在動機十足。

梁朝曦笑起來,連為什麽找的偏偏是她這個問題也一下子有了答案。

這邊常住的人裏麵,本地人居多,像她這樣無親無故的外地人其實很少,和楊星野關係熟到能一起幹這種“壞事兒”的外地人就更少了。

小城市的人說起誰都有可能沾親帶故的,要是找個本地的小姑娘,萬一他爸媽或者爺爺奶奶什麽的親朋好友認識,那被戳穿不是分分鍾的事兒嘛。

所以,要想成功,選她才是正確且唯一的選擇。

這事兒,楊星野估計確確實實是深思熟慮了一段時間了。

認識這麽長時間,她對楊星野的人品還是大致有點了解的。

遠的不說,就說他為了毛吾蘭的小馬,花錢花心思就不說了,光是他覺得欠她和欠張俊超的人情就不算少數。

錢債易償,情債難消。

這一切就隻是為了一個身患重病的小朋友能在病中有個念想,得到鼓勵,更好地戰勝病魔而已。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是一個處心積慮設套騙她的人呢?

更何況,梁朝曦也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騙的東西。

一切想明白之後,她帶著對楊星野濃濃的同情睡了過去。

好事不出門,壞事兒傳千裏。

第二天一早,她剛到單位,就被早早拿著水杯等著在門口的阿娜爾古麗逮了個正著。

“歪江,朝曦,你昨天到底是咋回事兒?”

阿娜爾古麗著急得連感歎詞都用上了母語。

梁朝曦很少聽到這位潑辣直爽的姐姐這樣說話,忍不住笑起來:“咋回事兒你都知道了一點兒吧?要不然也不會在這兒等著我。”

阿娜爾古麗上前一步挽住她的胳膊,小聲耳語:“胡海濱的事情嘛,我問過楊星野了。你猜猜看是誰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