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無論是梁朝曦還是楊星野都非常忙碌。

在馬上就要過年的喜慶氛圍中,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就到了梁朝曦回家前的最後一個周末。

楊星野得知梁朝曦買好了機票的第一時間就和她約好要帶她去市場買點特產帶回家。

梁朝曦原本是不想去的。

現在網購這麽發達,要什麽沒有賣的,下單付款可以直接寄回家,方便又快捷。

一番說辭聽得楊星野連連擺手,非說網上賣的有些不靠譜,不如直接去店裏買的,堅持要帶她去本地人才會去的市場轉轉。

除了能買點正宗的新疆特產,還能感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

梁朝曦拗不過他,隻好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和他一起來到了頗為受他好評的金山市場。

從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門進去,楊星野左看右看,臉上的驚訝的表情比梁朝曦這個第一次來這種市場的人還要誇張。

“誒?一段時間沒來,怎麽這裏變化這麽大呢!”

梁朝曦一向不喜歡人多嘈雜的地方,在上海的時候就沒怎麽去過這種市場。

那時候為了節約時間,她連超市都很少去逛。

來阿勒泰這麽長時間,也是第一次來這個金山市場。

上下三層的建築把市場圍成了一個長方形的四合院,琳琅滿目的商品掛得滿滿當當,叫賣聲此起彼伏,帶著各自濃濃的新疆味道。

她好奇地環視一圈,發現這裏售賣的商品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確實都是她沒怎麽見過的東西。

“怎麽了?”梁朝曦問楊星野,“這不都是新疆特產嗎?有什麽變化啊?”

楊星野帶著她往裏走了幾步,語氣有些感慨:“這兒以前是個賣牛羊肉、各種幹果和日用雜貨為主的市場。”

他看著擺在各家店門口最顯眼處的毛皮製品、旅遊紀念品、新疆特色手工藝品、冰箱貼,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來過這兒了。

“可能是《我的阿勒泰》太火了吧。”楊星野笑笑,“現在連這兒都快要成了遊客的旅行打卡地了。”

他指了指其中一家賣地毯掛毯的店鋪,問道:“這種賣毯子的店你想去看看嗎?這樣的毯子一般都是手工的,和外麵那些機器織成的不一樣。”

“好啊。”梁朝曦點點頭。

她向來是個很捧場的人,既然已經出來了,就都逛一逛好了。

店主是一個很熱心的維吾爾族小夥子,看見楊星野和梁朝曦進來,立刻放下手裏的手機,熱情又親切地和他們兩個人打招呼。

“你好啊,隨便看看嘛!”

他一邊跟在兩個人後麵慢慢走,一邊零零星星地給他們介紹著地毯的花紋種類場地之類的小知識。

話不多,信息量給足,插話的時機都選擇得恰到好處。

走進店裏之前,梁朝曦原本是沒有打算買一張毯子回去的。

他媽媽沒有在家裏鋪地毯的習慣,而這花紋繁複織工精美的掛毯也大都是新疆當地的少數民族喜愛的家庭裝飾。

用不到是一方麵,千裏迢迢拿回家去很不方便則是另一方麵。

直到她看到了一張比旁邊放著的正方形坐墊還小一些的掛毯。

這張掛毯上麵經緯交織,呈現出一匹駿馬在藍天下草原上自由奔騰的生動景象。

雖然是一張小小的掛毯,但上麵的馬兒栩栩如生。

更加巧合的是,這匹馬從毛色到花紋都和毛吾蘭的那匹小馬非常相似。

梁朝曦的目光在那張掛毯上略一停留,楊星野就立刻察覺到了。

他低下頭看過去,一眼就看見了放在低處櫃台上,不起眼的角落裏的那匹毛茸茸的小馬。

不等梁朝曦開口,楊星野轉過頭,問站在一邊的老板:“這個怎麽賣?”

老板看一眼貨品,報出了一個在楊星野看來非常實誠的價格。

在這樣的市場買東西,有一種在超市和商場裏體會不到的樂趣,就是講價格。

楊星野之前都是跟著他媽媽來這裏買東西,承擔的主要功能是搬運。

講價嘛,自然由索菲亞女士出手。

他的媽媽相較於他長相更具少數民族的特色,講起價來也像那些他小時候見過的,把零錢塞在長裙下的長筒襪裏麵,精明又勤儉的維吾爾族大媽一樣,流利且“心狠手辣”。

每每講價成功,雖然隻是一點零頭,還是靠買得多,下次還來這種名頭,也會帶給索菲亞女士無與倫比的滿足感和成就感,仿佛不講講價就買東西,會顯得在市場裏麵購物這樣的活動失去了靈魂一般的儀式感。

楊星野聽著兩個人為了點雞毛蒜皮針頭線腦纏來纏去的磨牙,總是一臉無奈地拖著腳,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站得稍微遠一點。

索菲亞女士就會很機智地在此之前從包裏拿出他喜歡的小零食投喂,用作收買和安撫。

這個習慣到現在也還是沒改。

楊星野雖然記不起上一次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但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媽媽把他喊過去,在包裏摸了半天,最後掏出一個果凍放在他手裏時,剛剛還劍拔弩張分文不讓地和媽媽講價的老板娘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呐,乳酸菌的,助消化。”

不愧是索菲亞女士,記得他小時候喜歡吃果凍的同時,對乳酸菌和奶製品還是那樣迷信。

虧是楊星野臉皮厚,他麵不改色地接過果凍揣進口袋,還對著媽媽擠出一個笑容。

此時此刻,終於輪到楊星野自己做一次主。

他才不要為了幾塊錢和店主扯皮。

拿出手機,以生怕店主會反悔的速度,“滴”的一聲掃了付款碼。

梁朝曦還沒反應過來,店主已經笑眯眯地把掛毯裝進一個塑料袋裏麵,遞到了她手上。

“歡迎下次光臨。”

“你怎麽知道我想要買這個?”

走出店門,梁朝曦有些哭笑不得地問楊星野。

“這馬長得特別像毛吾蘭的那匹,我雖然不是獸醫,但也一眼看得出來。”

楊星野一邊說,一邊神秘兮兮地湊近她,小聲道:“你別忘了,當初我為了找一匹和這個一模一樣的馬,可是廢了不少功夫。”

梁朝曦想起兩個人一起,下了班就馬不停蹄地往張俊超那裏趕,生怕小馬出什麽問題的那段日子,雖然累,但是收獲滿滿。

不僅救了小馬,安撫了毛吾蘭,還讓她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收獲了包括楊星野在內的好幾個朋友。

她媽媽雖然是兵團出身,藍天草原駿馬也是她家鄉的一部分。

人總是思念家鄉的。

對她媽媽這樣新疆出生新疆長大,十八歲上學離開就再也沒有回來常住過的“疆二代”來說,也許他們真的不能算作是個“新疆人”,但新疆曾經是他們的家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這張掛毯承擔了母女二人的新疆記憶,拿回去送給她做禮物,應該也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梁朝曦拿出手機:“多少錢,我轉給你。”

楊星野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急什麽,又不是隻買這一個,也沒有當街算賬的道理。完事了再說。”

“走吧,我看那一片和原來沒什麽變化,都是幹果店,我帶你去買最甜的葡萄幹,正好趕上過年,可以擺在茶幾上當果盤。”

楊星野挑挑揀揀,帶梁朝曦走進角落裏的一家幹果店。

和前麵那一家店不同,這家店的老板是一位帶著氈帽,留著山羊胡須,一臉慈祥的老爺爺。

梁朝曦看到老爺爺的一瞬間,就被他藍黑色外套上戴在胸口處,紅彤彤一片的毛主席像章吸引了視線。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到有人戴毛主席像章。

梁朝曦好奇又驚訝,忍不住多看了老人家幾眼。

“爺爺,你好嘛,最近生意怎麽樣?”楊星野趕在老人開口之前先一步和他打招呼。

老人家也許是從話裏聽出了幾分熟人的意思,連忙從衣服口袋裏麵拿出一個舊舊的眼鏡盒,從裏麵拿出一副老花眼鏡架在高高的鼻子上,湊近幾步端詳。

“哈哈,原來是你小子!”

老人家顯然認出了楊星野,他隨手從櫃子上擺得滿滿當當的各種大鐵盒裏抓出一把最大的葡萄幹,放在楊星野手裏。

“這段時間忙嘛,好長時間嘛沒看見你過來了!”爺爺一邊寒暄,一邊把目光轉移到了梁朝曦身上,“這個丫頭子,你的,對象嘛?”

說完又挑了一個裝著桑葚幹的盒子,塞了一把在梁朝曦手裏。

老人家的手皮膚輕微皸裂,好像飽經滄桑的青鬆樹皮一樣粗糙,其中一個手指的指尖還貼著一塊膠布。

梁朝曦看到這雙手的瞬間就想起了她的姥爺。

因為常年勞作,姥爺的手就和這位爺爺的手一模一樣。

不知道他和楊星野是什麽關係,老爺爺粗糙的大手給她抓了滿滿一把桑葚幹,梁朝曦慌亂中伸出兩隻手,呈彎曲狀並在一起,才勉強把那些桑葚幹都捧在手裏。

“吃這個,丫頭子吃這個,桑子幹,吃上變得白白的說的呢!”

楊星野見狀,連忙把手裏的葡萄幹放起來,幫梁朝曦把桑葚幹放回去一部分。

他沒有回答爺爺剛才的問題,也沒否認,隻是大聲和爺爺解釋道:“太多了爺爺,都沒辦法往嘴裏放了!”

爺爺爽朗地笑了,直接做了一個一口悶的動作:“這樣嘛,這樣吃!”

楊星野被逗得哈哈大笑,真的從梁朝曦手裏抓了一把,直接放進嘴裏。

原本皮薄多汁入口即化的漿果在新疆幹燥火熱的天氣下迅速脫水,一顆一顆粒粒分明。

和牙齒撞到一起的時候甚至還能發出聲音。

失去了水分留下了糖分,濃縮的都是精華,楊星野猛嚼了一陣才把那些桑葚幹咽下去。

他和老人閑聊幾句,挑了最大的黑美人葡萄幹,桑葚幹,西梅幹,無花果幹和杏幹,每種都是一公斤一袋,滿滿當當裝了一箱。

不等梁朝曦問,楊星野就主動地小聲解釋道:“大過年的買少了不夠吃。我這已經是減量了,要是我媽來買,都得用小推車來拉才行。”

當著熱情又好客的老爺爺,梁朝曦實在不好意思說這些已經算很多的話,在心裏盤算大不了一會兒讓楊星野拿回去大部分,剩下的自己再帶走。

結賬的時候,楊星野又趁早早拿著手機掃好付款碼等在一邊的梁朝曦沒有聽清老爺爺口音過重的普通話報價,搶先一步付了款。

兩個人分別和老爺爺告別之後,楊星野單手把裝滿的紙箱抱在懷裏,帶著梁朝曦徑直走向遠處的一家快遞站。

“你也別嫌重的很帶不回去,這邊快遞很方便的,直接寄回去就行。”

楊星野拿出手機下單,二話不說直接問道:“地址是什麽?”

梁朝曦不想弄這麽麻煩,推辭道:“這麽一箱太多了,我們家就算是過年也沒有那麽多人,吃不完會壞的。”

“這些都是新疆最有特色的幹果,外麵吃不到這麽好的。過年吃不完也可以放著慢慢吃,沒有那麽容易壞的。”楊星野不為所動。

“上海太潮濕了,這些東西拿去吃不完,很快就會受潮的。”梁朝曦還在垂死掙紮。

“沒事兒的,你相信我。”楊星野轉換方法,“你媽媽也應該好久沒吃過這些了,拿回去讓她嚐嚐。”

提到她媽媽,梁朝曦不說話了。

她不想帶這麽多幹果回家,本來就有她媽媽的原因。

她媽媽是一個特別自律的人,她長這麽大,就沒看見過她媽媽吃任何零食。

這些東西雖然是新疆特產,帶回去還不知道她媽媽會說什麽內容有利於身體健康,形式不利於心理健康的話。

帶一點點還好解釋,整這麽一大箱回去,真的不敢想她媽媽會是什麽反應。

這種情況太複雜,沒辦法好好向楊星野解釋。

梁朝曦還沒來得及說話,楊星野就又開口了:“我在外麵上學的時候,就想吃這些家裏的東西,就算在家不吃的那些也都覺得特別珍貴。”

看梁朝曦臉色不是太好,楊星野逗她:“你這是沒見,反正我臉皮厚,也不怕說出來讓你笑話,那會兒我媽寄給我的每一個杏幹和西梅幹的核都被我認認真真啃得幹幹淨淨的,也就是西梅幹的核不能吃,杏幹我都留著把裏麵的杏仁摳出來吃了。”

他說得誇張又熱鬧,話音未落就吸引了一個同是來快遞站寄東西的阿姨。

“就是,這個小夥子說得對的呢!”她拍了拍正在過稱的自己帶來的箱子,“你那一點兒算啥呢嘛,你看我這個。”

阿姨打開箱子,除了各式幹果,梁朝曦甚至看到了一隻真空包裝好的新鮮羊腿。

“這是熏馬腸,這是風幹肉,這是皮牙子饢,這是饊子……”

阿姨好像盡職盡責的售貨員,一樣一樣給梁朝曦介紹,這些東西加起來足足有二十五公斤重。

“就這些我還覺得少呢。娃娃工作忙,又離得遠,過年放假也回不來。吃點兒家裏的東西,就和在家一樣,過年也不用想家。”

楊星野在旁邊幫腔:“就是,你看看,我們新疆人走哪兒就好這一口。”

他靠近梁朝曦,用胳膊肘小心翼翼地碰她兩下:“地址呢?發給我唄!大不了吃不完你再給我寄回來都行。”

梁朝曦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把自己家的地址給楊星野發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