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星野想殺人歸想殺人,極端條件下該幹什麽還是有條不紊的。

怕阿爾斯蘭被自己嗆死,楊星野顧不上其他,馬上把人從肩膀上放了下來,撐著他站好,讓他吐個痛快。

等到阿爾斯蘭吐無可吐,楊星野才又把人往電梯裏麵拖。

這次他說什麽也不敢再扛著他了,更不敢背,隻能扶住他的腰,一步一步拖蹭著往前走。

阿爾斯蘭好像清醒了一會兒,對著楊星野叫了一聲,又“嘿嘿嘿”地笑了幾聲,沒等楊星野和他說話,就又失去了意識。

楊星野打心眼裏覺得自己上輩子八成是欠了他,欠了迪裏拜爾,欠了他們一家。

好不容易把人弄回家,安頓好,他才有時間把身上的髒衣服換掉。

楊星野看著五大三粗,不拘小節,實際上他有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收藏癖。

被他收藏起來的東西大多不怎麽值錢,但對他來說都有一些特殊的意義。

比如,他準備收藏起來再也不戴的這條新領帶。

因為是第一次和梁朝曦一起參加婚禮時戴過的,還恰好能和她的裙子搭配上。

這下整條領帶髒兮兮臭烘烘,完全破壞了他想到這條領帶時的心情。

原本隻屬於梁朝曦和他的記憶又被迫加上了喝得醉醺醺的阿爾斯蘭。

楊星野歎了一口氣,搖搖頭。

他確認阿爾斯蘭暫時不會再吐,火速下樓把之前留在停車場的爛攤子收拾停當。

在等電梯的間隙,他給梁朝曦發了一條微信。

“阿爾斯蘭剛下車就吐了一地,我才把他安置好。”

楊星野有些疲憊地倚靠在電梯邊上,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放心吧,晚安。”

原本以為過去這麽久,時間又這麽晚了,梁朝曦應該已經睡著了,沒想到晚安兩個字還沒打出來,就收到了梁朝曦的回複。

“這樣啊,那就好。”

楊星野一下子來了精神,他站直身體,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還沒發出去的信息刪除,問她:“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

“在等你消息啊。不過這麽長時間,我已經大概猜到發生什麽事了,想著你在忙,就沒有給你打電話。”

梁朝曦回得很快。

“等你消息”這幾個普普通通的漢字,看在楊星野眼裏一下子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似的閃閃發光。

這一瞬間,他仿佛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一股腦地傾訴給她聽。

然而,看著對話框裏不停閃動的光標,他又清醒過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一點兒也不適合表白。

他想象著梁朝曦回到家,拖著滿身的疲憊躺在**,明明很困,還強撐著不睡覺,隻是為了等他一個報平安的消息。

明明他一個壯漢,還是個警察,就算是深更半夜帶著一個醉漢回家,也不會出任何問題。

事實上梁朝曦在車裏對他說會等他發微信的時候,他雖然高興,但還是把這句話看作一種客套的說辭。

這世道,也沒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兒擔心他回家路上安危的道理。

誰知道梁朝曦會真的忍著疲倦和困意,在獨自在家的深夜等著他。

楊星野的心一下子就被梁朝曦突如其來的關心和愛護填得滿滿當當,恍然間他甚至有一種在愛情道路上雙向奔赴而不是踽踽獨行的錯覺。

“你真聰明。太晚了,早點睡吧。”

想說的話很多,能說的卻沒有幾句。

那句隱晦的聰明,何嚐不是楊星野內心隱秘的期盼,盼望著她能早日體察到一點蛛絲馬跡,也給他一個能夠開口的機會。

梁朝曦的性格他也有所了解,貿然說出口很可能會嚇到她,到時候兩個人連朋友都沒得做。

他隻能選擇一步一步循序漸進,慢慢靠近她的心。

“晚安。”

電梯“叮”的一聲響,把楊星野拉回到現實。

他回到家,先是有些不放心地查看了一下阿爾斯蘭的情況。

確認一切無虞之後,楊星野徑直走到了衛生間,開始處理他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扔掉的那一身衣服。

什麽都可以扔,那條領帶,他還是有些舍不得。

也許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吐了個幹淨,阿爾斯蘭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一點兒喝大之後宿醉的感覺都沒有,隻是有些斷片,好多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

頭疼欲裂的那個人反而是昨天滴酒未沾的楊星野。

“野哥,我怎麽在你家呢?你把我帶過來的?”阿爾斯蘭嗓子有些啞,咳了好幾聲,又喝了一大杯水才勉強恢複正常。

“廢話,不是我帶你難道你撬鎖進來的?”

楊星野說話的聲音比阿爾斯蘭還啞,嘎嘎嘎得好像唐老鴨一樣。

他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臉色都有些失去血色的灰白,隻有兩個臉頰紅彤彤一片,看著就給人感覺哪裏不對勁。

“不好意思我昨天喝多了。”阿爾斯蘭一醒來發現自己的衣服也被人換過了,就知道昨天晚上肯定鬧得不輕,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低著頭。

楊星野擺擺手:“你怎麽連參加婚宴也能喝多?你是有什麽心事嗎?一喝就喝多?上次唱大碗寬麵那一回你怎麽保證的?不老實交代,我就找你姐姐告狀去了。”

“別別別,千萬別和我姐說。”阿爾斯蘭語氣略帶討好地在楊星野身邊坐下,努力地回憶了一下,想起一個人來:“張嬌茜,你認識嗎?”

“誰呀?”楊星野想了想,腦子一片漿糊,“名字挺熟的,我現在頭疼,一時半會兒地想不起來。”

“就是之前來我們隊裏,做新聞采訪的那個,個子小小的,頭發長長的女生。”

一個有些模糊的輪廓出現在楊星野腦海:“婚禮上拍宣傳片的那個?”

“對對對,就是她。”阿爾斯蘭直到現在還是一臉的不可思議:“這女孩兒可太厲害了,昨天晚上她是伴娘,簡直是千杯不醉啊!”

他絮絮叨叨來來回回就是誇人酒量好,聽得楊星野一臉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說重點。”

“她說她是四川瀘州人,從小就在酒廠長大,從來沒喝醉過,我一時好奇就和她多喝了兩杯。”

楊星野簡直無語:“就你那點兒酒量,還敢和人拚酒?拚酒就算了,你還找個女生,男子漢大丈夫,也不嫌丟人。”

“她正經比男的還能喝呢。我兩杯就醉了,她那時候還好好的。我記得她還給我倒了一杯熱水,讓我休息一會兒……”

阿爾斯蘭說著,忽然叫了一聲:“哎呀,我想起來了,她讓我坐在那兒別亂跑……”

“然後呢?”

“她好像說她要去洗手間,完事就找人送我回家,之後我就不記得了。”

“我記得,要我告訴你後來發生什麽事了嗎?”楊星野絲毫不給阿爾斯蘭拒絕的機會,“然後你就跑到舞台上開始唱大碗寬麵,還是我和梁朝曦把你弄回來的。”

“……”

“你和我說說大碗寬麵是怎麽回事唄?看在你吐了我一身的份上。”

阿爾斯蘭凝滯的表情忽然變得不自然起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我都喝斷片了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

這小子絕對有事兒。

連這麽拙劣的謊言都看不出來,楊星野四年警校白上了。

隻是阿爾斯蘭明顯不想說,他也不好強逼著問。

楊星野一邊看表,一邊從左邊的胳膊底下掏出一隻體溫計,對著光眯起眼睛看向上麵的數值。

“三十八度二!野哥你發燒了!”阿爾斯蘭比楊星野先看清溫度計上的數字,驚訝地大叫一聲。

他一驚一乍地握住楊星野的肩膀晃了兩下:“野哥,你發燒了!你家裏有退燒藥沒?我給你拿去!”

楊星野本來就感覺暈暈乎乎,被他晃得差點沒吐出來。

“大哥,我看你酒醒了,又生龍活虎的了,就趕緊回自己家去吧,好嗎?也讓我消停一會兒。”

阿爾斯蘭堅決不同意:“不行,你發燒了,一個人在家不安全,我先不回去了,在這兒陪你。”

楊星野忍無可忍,一把拽住阿爾斯蘭的胳膊把他拉起來,又把一堆阿爾斯蘭的衣服粗暴地甩到他身上,語氣強硬的說道:“我不用你照顧,你乖乖換衣服回家,就是對我最好的照顧,趕緊的。”

阿爾斯蘭拗不過他,隻好換上衣服走了。

楊星野自己把藥箱倒了個底朝天,從裏麵摸出來了一盒布洛芬。

他摳出來一粒兒,也不喝水,就這樣生咽了下去,然後裹上被子,倒頭就睡。

楊星野這一覺睡得很沉,朦朦朧朧中好像聽到手機響了,也沒能清醒過來。

直到一隻皮膚細膩的手溫柔地貼上了他的額頭,楊星野半夢半醒間想起來自己是一個人住,嚇得一激靈,這才猛然睜開了雙眼。

“媽,你咋來了?”

楊星野睜眼的同時一個鯉魚打挺從**坐了起來,這才看見床邊坐著的是自己的媽媽。

“給你打電話讓你回來吃飯,打了好幾個都沒人接,怕你出什麽事,所以過來看看。”

和楊星野相比,他媽媽的俄羅斯血統更多地體現在了長相上,年輕的時候是這一帶有名的大美女。

雖然逃脫不了斯拉夫人一上年紀就發胖的命運,身材有些豐腴,但整體來說,索菲亞女士還是像從西方油畫上走下來的仙女似的。

“你這個兔崽子,什麽時候開始喝酒了?我一進來就聞見一股好大的酒味。”

她一巴掌拍在楊星野的背上,力道大得讓楊星野一陣心慌。

“哎呀媽呀,我親愛的索菲亞女士,我是不是你親生的啊,這一巴掌差點沒把我拍死,”楊星野仗著自己有病在身,開始和媽媽撒嬌,“你摸,我心都快蹦出來了。”

索菲亞女士不為所動:“你那是發燒了,和我沒關係。誰讓你喝酒的,活該!”

“我真沒喝酒,是我同事,昨天參加婚禮喝多了,太晚了我就把他帶回來了。”

“我有一個朋友,我有一個同事,這說的不都是你自己嗎?”

“阿爾斯蘭,阿爾斯蘭。不是別人。”楊星野沒辦法,隻能實話實說,“你可千萬別和叔叔阿姨說啊!不然你兒子昨天晚上白忙活了,還不如直接給他送到家裏去。”

索菲亞女士聞言,半信半疑地湊到楊星野身邊,扇動鼻翼仔細嗅了嗅,好像一隻狡猾的獵犬在尋找獵物的線索。

“他昨天晚上吐了我一身,吐了我一身啊媽媽!”楊星野開始裝可憐。

他一向都是言簡意賅地叫一聲媽,或者幹脆叫她索菲亞女士,很少像小時候那樣甜甜的叫她媽媽了,這一聲喚起了索菲亞女士美好的回憶,想到了楊星野小時候奶聲奶氣的樣子。

媽媽終究還是心軟了,她輕輕撫了撫楊星野的腦袋,讓他躺下蓋好被子。

“好了,好了,媽媽相信你,你記得不要喝酒就好。你舅姥爺就是因為喝多了酒躺在雪地裏凍死的。”

“喝多了躺在雪地裏凍死的。”楊星野跟著她一起念叨,“姥姥都和我說過無數遍了,我知道的。你兒子我一不抽煙二不喝酒,你不是也知道的嘛。”

楊星野話音剛落,肚子就嘰裏咕嚕地響了起來。

“餓了吧?我給你帶了肉湯,今天剛煮的羊娃子肉。”

楊星野沒說話,眯著眼睛,吧唧了兩下嘴。

索菲亞女士馬上明白了楊星野的意思:“不想吃這個想吃啥?”

楊星野立馬露出被拋棄的小狗一樣楚楚可憐的表情:“紅菜湯。我小時候生病姥姥就給我喝紅菜湯,好久沒喝了,還有點想。”

索菲亞女士拍了拍他的手,難得這麽寵溺的語氣:“行,媽媽給你做紅菜湯。”

“我還想要奶子稀飯。”楊星野得寸進尺。

“要這麽多你能吃得下嗎?”

“餓。”

“行行行,真難伺候。”

索菲亞女士給楊星野蓋好被子,一邊念叨一邊去廚房了。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楊星野這次著實病得不輕,即使有了媽媽的紅菜湯加持,還是斷斷續續地咳嗽了半個月才好。

單位的人找他參加元旦的聯歡活動,也因為他生病的緣故,讓阿爾斯蘭這個罪魁禍首替他去了。

沒有想到的是聯歡活動不光是慶祝元旦,他沒去,梁朝曦倒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