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條沒有盡頭、充滿了未知的河流,我們都是河流中無力掙紮漸漸擱淺的遊魚,無力地躺在沙灘上望著潺潺的河水漸漸幹涸,感受生命的流逝,企盼會有一場突如其來的救贖,卻最終在恐懼中沉睡。”
1.
明亮的落地窗前,倪諾修長的身影靠在旁邊一個落地式複古留聲機旁,手指看似隨意地撥弄著上麵的按鈕,眉頭卻有些苦惱地微蹙。
我有些疲倦地閉上雙眼,渾身的每一處肌肉都處於放鬆狀態,安然地躺在房間角落鬆軟的沙發上,鼻端是若有若無的花草清香。
不知過了多久,仍然站在留聲機旁的倪諾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今天這個東西我是弄不好了,給你準備的音樂也放不出了,你看,我們換個別的方式好不好?”
聽著他平靜的聲音,之前因為向南風而雜亂的心情也逐漸沉澱,我抿起嘴角,笑道:“怎麽,還有你不會的東西?”
倪諾微微一笑:“我隻是心理醫生,不是萬能的天才。好了,聞鈺,和我說一說今天有沒有什麽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
我的笑容有些訕訕的,認真思索今天發生的一切到底算不算得上“好玩”。
“是有什麽煩惱吧?”倪諾的聲音很輕,“從你的神色就可以看出來。既然不想說,我也不強製你。今天留聲機壞掉了,我們別在室內待著,出去走走也好。”他唰地將淡紫色的窗簾全部拉開,“看,陽光正好。”
我眯起雙眼,感受著金色的陽光帶著溫暖打在身上、臉上、冰涼的手上。
轉頭望去,倪諾逆光而立,他嘴角的笑容也被這種色彩晃得更加耀眼,讓人幾乎無法直視。
一股無法拒絕的力量將我整個人包裹,我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露出平日裏在學校從沒有過的笑容:“好。”
倪諾所在的心理治療所也是他平日居住的地方,是一幢看上去完全不起眼的安靜別墅,室外的花園中都是他親手種的各類花草,顏色的搭配與形狀的安排都經過了精心設計,隻看上一眼就會感到身心舒暢。
我們二人靜靜地坐在院子裏的吊椅上,他耐心地開導我,言詞柔和,偶爾還會說幾個讓人捧腹大笑的段子。
“那個……”思索了很久,我最終還是決定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他,“我認識了一個奇怪的人。”
“哦?”倪諾立刻表現出了很感興趣的樣子,“連我們聞鈺都覺得奇怪,我還真的想了解一下。”
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繼續開口:“那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子,從各方麵來說都是。我們從未有過接觸,可今天他卻幫我解圍,還說要和我做朋友……”
“所以你有些動搖了對不對?”倪諾輕輕**起吊椅,“在動搖的同時也惶恐和疑惑,懷疑他是不是在欺騙自己,或者是同情自己?”
同情……難道不是嗎?
我也抬起雙腿,隨著吊椅**起的弧度上上下下擺動。
畢竟我和向南風是處在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他就像一簇明亮滾燙的火焰,這樣突然闖進了我的生活,讓我措手不及,那樣的溫度,會將我灼傷。
“他那樣優秀的人接近我,不是同情又會是什麽?”我低低地說,“我想不明白。”
倪諾久久地凝視著我,並沒有說話,好像是想留給我一點兒可以自己去消化的空間。
半晌,他才抬起手來,修長的手指溫和地揉了揉我的頭發:“聞鈺,你換一個角度去想呢?”
“嗯?”我一時不理解他話語中的含義。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接近你並不是憐憫,就隻是單純地想要和你做朋友,為什麽不這樣想?”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我脫口而出,“我們不一樣……”
“不要妄下定論,沒有誰是不同的,有時候這個世界很簡單,或許他隻是認為你是個好姑娘,想要接觸你,融入你的生活。”倪諾的話語不容反駁,“因為同情去接近某個人?嗬嗬,這是件麻煩的事情,你說的那個少年如此優秀,他不會做的。”
我定定地望著他,之前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地重播。
是我想多了嗎?
向南風清爽又真誠的麵孔再次出現在眼前,我呆滯地望著天空中他那張虛幻的麵孔,想從那雙眼睛中看到一個答案——真的不是同情嗎?
2.
一夜無夢。
耳邊一直回響著倪諾淡淡的聲音:或許他隻是認為你是個好姑娘,想要接觸你,融入你的生活。
窗外的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我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想要起身找些水喝,胳膊卻突然碰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
由於休息得太差,思緒有些混亂,我錯愕地垂下頭,看到了蜷縮在我身邊、手中抱著玩偶睡得香甜的程盼盼。
對了,昨晚淩晨的時候,她又來到了我的房間,向我不停地訴說對盧天意的心思,還有那些粉紅色的少女幻想。
看著她白皙的麵孔,沒有一絲陰雲籠罩的、睡夢中的微笑,我平靜的心忽而傳來一陣無法忍受的絞痛,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來。
沒有煩惱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的?
我動作輕慢地起床,生怕吵醒了還在夢鄉中的程盼盼,輕手輕腳地將自己的衣物和書包全部捧在手中,踮起腳尖,緩緩地向門外走去。
身後傳來了程盼盼低低的囈語:“盧天意……”
我無奈地彎了彎嘴角,將房門輕輕關上,悄然離開。
在這個家中,我盡量避免與舅舅、舅媽進行接觸,生怕言語和行動方麵的不和觸犯了他們最後的底線,就連去往學校的時間都定在了最早的時刻,久而久之也養成了不吃早餐的習慣。
清晨的空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新鮮,我大口地呼吸著,將因為休息不佳的萎靡狀態清掃一空,可這樣愉悅的心情還是在我走入教室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變成了進退兩難的猶豫。
向南風今天會是什麽樣子?經曆過昨天的事情,他是否會真正意識到該離我這種人遠一些,還是繼續堅持自己的想法呢?
雖然倪諾也曾苦口婆心地勸過我,讓我以善意的目光去看待這個世界,可心結並不是寥寥數語便能解開的,內心深處的那個想法瘋狂地生根發芽——任何接近我的人都對我懷有憐憫之心。
想到這裏,心情也變得苦澀起來,我小心地探出頭去,觀察教室裏的人,卻並沒有發現向南風,隻有幾位刻苦的同學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預習功課。
也不知心中是僥幸還是失落,我輕輕地走向座位,卻被課桌上一個十分突兀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張陳奕迅的唱片。
它就那樣平靜地擺放在我的桌麵上,好像在向整個世界昭告,它就是我的東西一樣。
可事實並非如此。
“哦,這是向南風放在你桌上的。”旁邊的一位同學見我對著唱片發呆,不由得好心提醒,“我是第一個來到教室的,他隨後到的,把唱片放在你桌子上後就離開了。”
我微微一怔:“那他說了什麽嗎?”
“沒有。”同學飛快地回憶了一下,給我了兩個字的簡短回答,又再次轉過頭去。
我呆滯地伸出手撫摸著那張平滑的唱片,心中一時五味陳雜,最終還是一把將它拿起,重新塞回了向南風的桌子裏。
不可以,聞鈺……
重新回到座位上,我竭力不讓自己去在意那幾拍漏掉的心跳。
向南風這種天生就應該活在萬眾矚目之下的少年,和我的的確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而且,就算我真的接納他,同他平和相處,所有的狀況就會改變嗎?
答案是否定的。
我並不相信,我的世界裏,僅僅靠著一個突如其來的少年,就會變得光明起來。
3.
“聞鈺,送你的唱片為什麽又還給了我?”
寧靜的校園小道上,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我蹤跡的向南風將正在安靜享受午餐的我攔在了一棵翠綠的柳樹下。
他黑色的雙眼中寫滿了不解與失落,雖然被盡力壓製,卻還是被我看了個清楚。
我回避他的目光,冷淡地將飯盒放到身邊:“因為不是我的東西。”
“我送給你,就是你的了啊!”向南風嘴角揚起一個弧度,“而且,我知道你很喜歡陳奕迅!”
聽到這樣的話,我猛地抬起頭來,視線也變得銳利起來。
難道他話語中的另一個含義是——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嗎?
因為那些信件?
“別這樣看我,是數學課上你在寫陳奕迅的歌詞,我不小心看到了。”似乎被我的眼神嚇到,向南風委屈地攤開手,笑容卻變得愈發燦爛起來,“其實他的歌我也很喜歡,我們有時間可以一起去看他的演唱會……”
“向南風。”我幹脆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忘記我昨天說的話了嗎?”
他好像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卻又立刻露出了孩子般無辜的神情,把聲音拖得很長:“我不記得了——”
不敢去麵對他那樣直白的笑容,我索性起身,向前幾步拉開了我們二人的距離:“那我再說一次吧,我沒有辦法和你做朋友,請你離我遠一點兒。”
說完,我一刻也不想停留,收拾好所有東西,起身向更靜謐的地方走去。
突然,冰涼的手腕被向南風溫暖的手指握住,他的力度不大不小,可我卻因為太過震驚呆立在那裏,忘記了掙脫。
渾身的血液都衝向了大腦,向南風摻雜著無奈和笑意的麵孔在我眼前無限放大。
他說:“聞鈺,你為什麽要拒絕別人的接近呢?”
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像刀子一樣刺進了我胸口最痛的那個地方。
我無法解釋,不能解釋,也沒有勇氣去解釋……如果我痛哭流涕地將那些隱藏在自己身上的秘密和盤托出,那麽換來的也隻有同情罷了。
這種東西,我並不需要。
沉重的思緒將我的理智全部拉回,向南風的手指愈發滾燙,我咬了咬牙,並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就將他甩開了。
我深吸一口氣,淩亂的思緒重新回到正常軌道:“向南風,如果你是為我好,就請離我遠一些,像你這樣渾身都帶著光芒的人,不是我可以接近的。”
說著,我露出一絲苦笑,“我惹不起。”
向南風默默地看著我,像是在品味我話中的含義。
過了很久,他自覺地後退兩步,臉上又重新露出那抹自信的笑容:“我的行動並不是別人的幾句話就可以左右的……聞鈺,有的時候不要小瞧別人啊。”
我有些錯愕:“我的意思是……”
“今天先到這裏。”他步伐平穩地繼續後退,聲音卻依然清晰,“有空一起聽陳奕迅的歌。”
說完,他揮了揮手,根本沒有想要我回答的意思,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手中飯盒裏的飯早已變得冰冷,不能食用,我像木頭一樣站在原地,望著向南風消失的方向失神了很久。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帶著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我黯然回到了教室,餘光看到向南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朋友談笑風生,甚至沒有朝我的方向再望過來一眼。
他那樣自然的態度反而讓我微微尷尬起來。
倪諾曾經說過,鑽牛角尖,把事情想得太過縝密是我最大的缺點,分明是目的簡單的人與事,在被我強加上個人想法後,總會變得複雜起來。
相比而言,向南風的坦然正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
“好了,同學們,大家安靜,回到座位。”我還在反複琢磨問題,老師的出現打斷了我的思緒,她麵帶微笑地掃視了班級同學一周,隨後伸出手做了一個迎接的手勢,“今天有一位新的女同學轉來,大家要和她好好相處,下麵我們一起歡迎薑幸。”
“嘩啦嘩啦——”
沒什麽誠意的掌聲稀稀拉拉地響了起來。
一個身材纖細高挑的女孩麵容冷傲地走進了教室,漆黑的長發柔順地垂至腰間,無關小巧精致,卻多了幾分讓人不易接近的冷漠。
穿在同學們身上肥大寬鬆的校服,穿在她的身上卻有一種慵懶的味道。
“我是薑幸。”她下巴微微一揚,聲音也恍若寒冰。
在她的自我介紹中,整個班級竟然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寂靜之中。
“她……怎麽這個樣子啊?”終於有人發出了嘀咕的聲音。
“看起來好難接近啊,我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長得漂亮有什麽用?一看就很驕傲。”
“裝什麽裝……”
議論的聲音此起彼伏,甚至越來越大,就連老師的神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薑幸卻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依舊漠然地揚著下巴,安安靜靜地走到了座位上。
拖動桌子和椅子發出了巨大的響動,而薑幸四周的同學似乎也被她強大的氣場所感染,都神色緊張地挺直了身子,可她卻突然停在了那裏,微涼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身邊。
我心中暗暗吃驚,卻依舊保持著鎮定。
在眾人的目光下,薑幸漂亮的雙眸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後她彎下腰去,拾起一支黑色的圓珠筆,捏在手中,輕輕一轉,淡淡地發問:“是誰的?”
看著那支熟悉的圓珠筆,我的心猛地一緊,張開嘴巴,卻又閉上了。
大概是同樣受到了她氣勢的影響,我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卻注意到了我神色的細微變化,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將圓珠筆放在了我的桌子上,然後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坐回了座位上。
明明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整個班級卻發出一片唏噓之聲。
“真能裝!”有女生故意加大聲音說。
她卻置若罔聞,默默地收拾著背包裏的東西,又將下節課要用的課本與筆記擺放整齊,拿出一本單詞書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4.
在這個世界上,與眾不同的人多多少少會受到所在群體的排擠。
某種意義上,薑幸算是其中的一個。
下課時間,無論男生還是女生都成群結隊地進行自己喜歡的活動,很少可以見到一個人的身影,相信沒有人可以忍受那種被冷落的孤獨。
可我卻眼睜睜地看到坐在身邊的薑幸神態自若地走出教室,隨後我便很快意識到,不隻是她,我自己不也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想到這裏,我不禁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隨後也緩慢起身,向小賣店的方向走去,打算買一瓶最喜歡喝的綠茶來安撫一下疲憊的身心。
在整個學校裏,最擁擠的地方除了廁所與操場,剩下的就是每個課間都被擠到水泄不通的小賣店。我小心地捏著手中的鈔票,在長龍一般的隊伍後麵等待了許久,眼看就要邁向成功,卻突然被一股極大的力氣狠狠推到了一邊。
我低低地發出一聲尖叫,費了好大力氣才沒有跌倒。
“都讓開!讓我們先來!”幾個捧著籃球的男生滿身大汗地擠進人群,嗓門出奇的大。
“什麽啊,為什麽插隊?”後麵的幾名同學聲音不大地抱怨。
“別廢話!我們就先買怎麽樣?你有意見?”幾個五大三粗的男生立刻揮舞起了手中的籃球,大有“占山為王”的意思。
抱怨的聲音立刻消失了,再沒有人敢說些什麽。
我冷冷地站穩身子,轉過頭去不想看他們,直接走回自己剛剛的位置,卻又被一隻手推了推。
“別碰我!”我厭惡地皺起眉頭,“請去排隊。”
“你是聾子嗎?沒聽到我們說什麽?站到後麵去!”為首的一名男生眯起眼睛向我靠近,“別逼我對女生動手!”
我冷笑一聲,剛要開口,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響亮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栗的聲音:“是你別逼我們女生對你動手吧?”
這聲音出奇地具有說服力,原本還在排隊的其他同學聽了後竟然都不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路。
道路的盡頭,長發束成高高馬尾的薑幸正不悅地抿起雙唇,款款走來。
眨眼的時間,她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不顧我的吃驚,纖細的手掌穩穩地扶住了我的胳膊。
似乎是沒有想到出頭的人會是一個漂亮女生,插隊的男生發出不屑的恥笑: “你一個女生多管什麽閑事?看你瘦得簡直像根筷子!”說著,幾個人一起哈哈大笑。
“是你們做的事情太閑了。”薑幸語氣不善地道,“幾個大男生竟然插隊,真是厚臉皮,不覺得羞恥還大聲張揚?”她嘲笑的目光毫不顧忌地落在那幾個人身上,“滾回隊伍後麵去!”
“喂,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別在這裏耽誤我的時間,這裏堵了這麽久,老師會很快過來看的。”薑幸嫌惡地移開目光,好像看他們一眼都是侮辱。
聽到“老師”兩個字後,幾名男生的臉色齊齊變了,他們似乎有些忌憚,卻又覺得大庭廣眾之下被女孩子教訓太過丟臉,最後卻也隻能不甘心地嘟囔了幾聲,連飲料也不買,灰溜溜地離開了。
擁擠的小賣店終於恢複了正常,隻是所有人或讚歎或疑惑的目光全部轉移到了薑幸的身上。
“你不是還要買東西嗎?快上課了。”見我還在發愣,她揚起嘴角,輕輕推了我一下。
那個笑容很淡,淡到甚至讓旁人以為隻是一個美麗的錯覺。
可我卻清楚地發現,隻是這樣一個平凡的笑容,出現在薑幸的臉上,卻仿佛將她整張秀麗的麵孔全部點燃,是那樣的耀眼。
我匆忙買了兩瓶飲料,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將一瓶遞到了薑幸的麵前。
“剛才……謝謝你了。”我鼓起勇氣道謝。
她秀眉微挑,隨後落落大方地接下了飲料,豪邁地擰開瓶蓋,將大半瓶飲料灌進了喉嚨裏。
“你也喜歡綠茶嗎?”她語氣輕鬆地說,晃了晃手中的飲料。
這樣的語氣,就像兩個要好的朋友再普通不過的談心一樣……心中說不清是激動還是膽怯,我勉強將那一分不安壓下去,點了點頭:“算是吧。”
“我也很喜歡。”她又笑了笑,“哦,對了,下次遇到這種人不要和他們計較,爭吵對你不利,搬出老師就好了。”
“好、好的……”我還沒有從她的笑容中回過神來,隻能木訥地應著。
倒是薑幸被我這種不自然的表情逗樂,柔軟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還在想什麽?”她的笑容更大,和那個剛剛走進班級的冷漠少女截然不同,“上課時間就要到了,我們快走吧。”
“啊?好。”我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跟著她往教室方向走去。
5.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逐漸發現了薑幸的與眾不同。
這個外表看似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女孩其實有著一顆熱情善良的心,不知多少次我看到她一個人捧著火腿去喂校園裏的流浪貓狗,在麵對這些無害的可愛動物時,她總是笑得柔和又天真,仿佛來自遙遠天國的天使。
因為在小賣店她曾對我出手相救的那一幕並沒有被太多同學看到,所以在大家心目中,她還是那個高傲不易接近的轉學生,而我,卻總是在留意可以和她交談的機會。
倪諾說:或許是你們兩個人在互相吸引吧?一個是不想攪入平淡乏味的人群,一個是不屑。
剛開始的時候,薑幸偶爾會拿著上節課的作業本靠近我的身邊,認真地發問:“這是之前的作業嗎?”
麵對她的到來,不可否認,我的內心是欣喜的,卻也保持著最平常的心態為她講解。
直到有一天,我們二人手中握著喜歡的綠茶從小賣店走回班級時,碰到了蹲守在教學樓前的向南風。
看到我和薑幸並肩而站,他漆黑的雙眼中先是充滿了疑惑,隨後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事情一樣,快步向我走來。
“嗨,聞鈺。”向南風的語氣再自然不過,“放學後有時間吧?”
薑幸握著綠茶的手先是一僵,然後身體向後傾了傾,看得出來她是不想打擾的意思。
我卻不安地抿起雙唇,也連連後退,來到了薑幸的身邊,伸出手捏住她的一片衣角,薑幸的眼睛一亮。
“沒有時間。”我的聲音很低,“一點兒也沒有。”
“那我送你回家?”向南風不依不饒,那執拗的模樣很像一個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我垂下頭去,已經想不出拒絕的話語。
我們之間的氣氛太過異常,偏偏向南風與薑幸站在那裏又是萬眾矚目,我慌亂地四處掃視,生怕有人過於注意這裏。
他為什麽要一直堅持?如果說真是對我的憐憫,那未免也太過固執。
“對不起了,這位同學,”終於,薑幸的聲音救贖一般再次響起,她伸出手來,握緊我因為緊張而變得冰涼的手掌,“聞鈺已經和我約好了。”
“今天嗎?那明天也可以。”向南風目光微動。
“以後的每一天。”薑幸淡淡一笑。
“好吧……”向南風知難而退,臉上卻有了一點兒尷尬的神色,他大方地向我們揮了揮手,“那改日見。”
他自己先哈哈大笑幾聲,修長的身影漸漸走遠了,我卻一直不敢抬起頭來。
薑幸一直靠山般站在我的身邊,等待我情緒平和,呼吸也變得正常後,她才輕聲發問:“你很討厭他?”
我惶然地搖了搖頭。
“那……你害怕他嗎?”她換了一種委婉的說法。
短暫思索後,我再次搖頭。
沒有等她第三次發問,我沙啞的聲音低低地響起:“我……我也說不清,隻是會覺得無奈,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畢竟我們太不一樣了。”
這種不明所以的說法就連聰明的薑幸也沒有辦法聽懂,好在她從來不是喜歡探聽秘密的人。
她隻是拍了拍我的手掌,安撫地開口:“不要怕,有我在。”
我還處在剛剛的惶恐之中,隻能喃喃地重複:“有你在?”
“沒錯。”薑幸的手落在了我的頭發上,輕輕地揉了揉,“怎麽,你不相信我嗎?”
這句話雖然認真,但分明帶著調侃的意味。
我抬起頭來,看到她那張漂亮的臉上竟然露出了男孩子一樣的神色,不禁笑出聲來。
薑幸是個說到做到的好女孩。
她形影不離地和我一起散步、聊天、吃飯,幾次前來“打擾”的向南風都被她三言兩句擊退,讓世界恢複原有的寂靜。
時間久了,這似乎已經成了我每天要經曆的必修課,已經從薑幸手中戰敗無數次的向南風總可以在第二天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的麵前,換一種方式,像知心好友一樣發問:“一起看電影嗎?”
“向南風真是個奇怪的人。”午休時,薑幸和我坐在花園小道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雖然已經習慣了他每日的“騷擾”,可聽到向南風這個名字的時候,我還是沒有辦法忽略心中那抹揮之不去的焦躁。
“對了,聞鈺,你有什麽喜歡的活動嗎?”薑幸一邊說,一邊將飯盒裏的雞蛋挑出來給我,“下午學校有籃球賽,我們要不要去看?”
“我對體育沒什麽興趣。”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看熱鬧還是可以的。”
“哦——”薑幸若有所思地拉長了聲音,“那就去吧,我一直對籃球很感興趣。”
“你會打籃球嗎?”我有些吃驚。
這個完美的女孩竟然對男孩子的運動也有接觸?
聽到我的疑問,她白淨的臉上揚起自信的笑容:“這個……我有把握說很少有男生可以打敗我!”
見我愣在那裏,連話也說不出來,薑幸裝作生氣地推了推我的肩膀:“怎麽,覺得我在吹牛?”
“不是不是!”我連忙解釋,“隻是覺得你好厲害……”
“哈!油嘴滑舌!”她沒有繃住嚴肅的表情,大聲笑了起來,“這樣,下午的比賽,聽我給你講解吧!”
看著她向日葵一般明媚的笑臉,那個原本我並不感興趣的籃球比賽好像也變得有吸引力起來。
或許……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
我木然地咀嚼著薑幸挑給我的雞蛋,前些日子我們二人相處的一幕幕出現在眼前,想到她溫暖的手,還有總是堅持站在我身邊的倔強身影,心口不由得微微泛暖,快樂的情緒牽扯著我的嘴角不停上揚。
不,並沒有或許。
我堅定地給自己剛剛的疑問總結了答案。
我和薑幸,現在已經是朋友了。
明明從沒有過什麽希望,以為身邊朋友的這個位置會長久地空缺下去,可以保護我、陪我散心聊天的人,永遠也不會出現,一個人才是最好的歸宿。可薑幸就像是一團色彩鮮豔的火焰,帶著可以包容我、將我融化的溫度,闖進了我的生活之中。
看著她還在興奮地談論下午籃球比賽的模樣,我不禁有些焦急,更有些期待——
有時間的話,將她介紹給倪諾認識吧?
一個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個是或許可以陪伴我走下去的摯友。
這個想法冒出腦海讓我不禁低笑出聲,打斷了薑幸對籃球的暢想,她抬手輕輕打在我的額頭上:“傻丫頭,笑什麽呢?沒聽到我剛才說什麽嗎?”
“沒什麽!”我迅速板起臉來,連連搖頭,“你說什麽?”
“我說你吃完了嗎?我們先去籃球場找個合適的位置,否則會搶不到地方的。”說著,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起身,向那個方向張望了。
此刻她的身上已經完全找不到剛轉入班級時那個冷漠少女的影子了。
我想,親密是可以擊碎一切冷漠外殼的利器吧?
6.
籃球賽開場的前二十分鍾,我和薑幸買來了最喜歡的綠茶和零食,擠到了最靠前卻又能遮擋毒辣陽光的地方。
在比賽的前幾天學校就已經放出消息來,所以有不少熱愛籃球的同學竟然比我們來得還要早一些。各個班級的啦啦隊也訓練有素地站在球場中央活躍氣氛,七彩的裙裾伴隨著熱烈的歡呼聲一波高過一波,緊張的賽事一觸即發,就連我這個對籃球沒有任何了解的局外人都開始有些期待。
“哎?那不是向南風嗎?”我身邊剛剛打開一袋薯片的薑幸突然雙眼一亮,指向不遠處。
我握著綠茶的手一顫,隨之也向那個方向望去。
隻見以向南風為首的一支隊伍穿著黑黃相交的籃球隊服大步向賽場中央走去,麵對觀眾們熱情的呼喊,他棱角分明的麵孔上竟然露出了一個十分得意的笑容,不停地揮手向大家表示自己一定會取得勝利。
“向南風!向南風!”
賽場上的形勢開始大幅度逆轉,許多原本還安靜坐在觀眾席上的女生滿麵赤紅地站起來,雙手卷成喇叭狀,大聲尖叫著。
“看不出這個家夥人氣還挺高……”薑幸摸著下巴,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他很擅長打籃球嗎?”
我怔了怔:“好像是的,平日裏偶爾會看到他帶著籃球走動。”
對於我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薑幸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隻是目光帶著不明的意味一直緊隨向南風,發出了一個“哦”字。
沒等我反應過來這個字所表達的含義,就聽到賽場上響起一聲尖銳的哨聲,比賽正式開始了!
隨著籃球在賽場上來來回回地運動,觀眾們的歡呼聲也時高時低,我卻被那些動作晃得頭昏眼花,耳邊薑幸還好心地給我解釋著賽事,不時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
“哦!這個球投得漂亮!”
“傻瓜!怎麽還會被蓋帽?應該快一點兒啊!”
“傳球!快傳!”
我默默地望著兩個隊伍的少年揮灑著汗水搶奪那個滾來滾去的圓球,雖然對薑幸的解釋憋了一肚子的問號,可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問出口,瞪大眼睛裝作認真觀摩的樣子。
賽場上人影亂閃,各種顏色的隊服相互交錯,我有些愕然地發現,一直以來,我的注意力隻在一個人的身上——他就是異常活躍,頻頻為隊伍得分,各方麵都十分出色的向南風。
果然,無論在哪裏他都是備受矚目的發光體,像我這樣的人,靠近他,隻會被他身上的光芒灼傷罷了。
“比賽結束!三班勝利!”
裁判一聲令下,打斷了我的沉思。
三班,是我們所在的班級,也是向南風所屬的隊伍……整個賽場先是如世界末日降臨般寂靜,隨後爆發出了雷霆咆哮一樣的歡呼,甚至有情緒激動的女生不顧老師和裁判的勸阻,飛奔出了觀眾席,雀躍地朝向南風跑去。
可已經成了全場目標的向南風卻丟掉了還擁抱在一起蹦跳的隊友,灼熱的目光在觀眾席上尋找著什麽,最終定格在了我和薑幸的方向。
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我竟然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
下一秒,他帶著勝利的笑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在眾人的目光中跑了過來,一個急刹車站立在我麵前。
就連裁判也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張大了嘴巴。
由於向南風的到來,我們所在的位置也自然而然地成為無數雙眼睛的焦點,可他好像什麽也沒有發覺一樣,大拇指翹起指向自己,高聲說:“怎麽樣,聞鈺,我剛才厲害吧?”
我瑟縮了幾下,想要像平日一樣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聞鈺”這個名字已經清清楚楚從他的嘴裏說了出來。
明顯感覺到了我的抗拒,薑幸眉頭一皺,看似漫不經心地將我擋在身後,隨後竟然對向南風露出了一個挑釁的笑容。
“我並不覺得厲害。”她搶過話頭,傲氣地眯起雙眼,“我也可以。”
話音剛落,滿場嘩然,周圍聽清楚二人談話的幾個同學早已驚掉了下巴。
我有些擔憂地扯了扯薑幸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這個樣子。
雖然她是為了我好,為我出頭,可這種帶有挑戰意義的話語說出來,真的好嗎?
可就在我抬起頭的一刹那,竟然看到她漂亮的雙眼中充滿了往日不曾有過的狂熱,那種神色,那種笑容,就好像一隻等待狩獵、胸有成竹的獅子。
薑幸她……並不隻是為了我,她是真的想挑戰向南風!
戰書已經發起,大家都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向南風的答案:是接受,還是拒絕?
隻見向南風沒有一絲惱怒的味道,他讚許的目光落在薑幸充滿倨傲的麵孔上,隨後勾起嘴角,說出簡單利落的兩個字:“來吧!”
仿佛早已預料到了這樣的答案,薑幸沒有丁點兒猶豫,帥氣地將厚重的校服外套脫下,扔給我,雙手輕鬆地撐著觀眾席的圍欄,輕鬆地跳到了場內。
這是一場誰也沒有預料到,更不敢去想象的二人比賽。
偌大的賽場上,向南風與薑幸的身影清晰可見,我緊張得雙手握在一起,連指節都透出青白色。
就算薑幸打籃球再厲害,怎麽可能會敵得過已經有過無數賽場經驗、善於運動的向南風呢?
環顧四周,雖然所有觀眾臉上的表情都帶著前所未有的期待,可相信他們心中所想的結局也和我差不多,所有人都將勝利的籌碼押在了向南風的身上。
裁判刺耳的哨聲不停響起,我的心也隨之忽上忽下,可就算愚笨如我,也吃驚地發現,賽場上的形勢竟然出現了巨大的轉變。
向南風臉上輕鬆的笑容逐漸變得認真起來,舒展的眉頭也開始皺緊,而薑幸從始至終都是勢在必得的模樣。
“嘟——”
最後的哨聲格外尖利,刺破了所有人緊繃的神經。
向南風大汗淋漓地彎下腰,雙手抵住膝蓋,不敢相信地望著仍舊挺直腰板的薑幸,嘴唇張合,吐出幾個字來——“你贏了。”
聲音不輕不重,可所有人都聽清了。
薑幸毫不在意地揚了揚手,可眼中透出的的確是喜悅沒錯。
她一邊向我的方向走來,一邊連連謙虛地道:“沒什麽,也算是僥幸,你也很厲害。”
“等一下!你剛剛是怎麽做到的?那個角度根本沒有辦法投進去啊!”向南風急了,也不顧疲憊的身體,一溜煙追了上來。
可向南風怎麽肯罷休,幹脆跟在她的身後喋喋不休,二人爭吵著一直走到了我的麵前。
我遞上綠茶和紙巾,卻聽到向南風有點兒不開心地問:“沒有我的?我也渴了。”
“你還缺飲料嗎?那邊的女生都在等著呢!別和我們搶!”薑幸推了他一把。
不知為什麽,看著他可憐巴巴望著綠茶的模樣,我竟然有點兒於心不忍,鬼使神差般將一瓶還沒有開蓋的飲料悄悄遞過去。
沒有停頓,沒有意料之中的尷尬,向南風飛快地接過飲料,幾秒鍾的時間就灌下了一大半。
“哈!你瞧人家聞鈺多大度,再看看你!”向南風滿足地靠在座位上,轉頭對我笑了笑,“謝了啊!”
看著那樣的笑容,我的嘴角像是被透明的細線向上牽引著,不自覺地一點點、一絲絲向上揚起。
聞著鼻尖帶著香樟氣味的暖風,看著遠處那個青春洋溢的身影,我的心底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塌陷……
相互交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