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總是看似陌生與淡漠,實則總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我們在無形中互相融入各自的人生,有著不同的影響,讓未來的道路發生改變,卻不知生命的火車,是會拚命前行,還是脫離原有的軌道?”

1.

在那場籃球賽後,向南風很自然地融入了我和薑幸之間,雖然開始隻是瘋狂地跟在薑幸的身後向她討教打籃球的技巧,幾次碰壁後,他依然鍥而不舍,薑幸也終於心軟了。

看得出來,向南風並不是什麽討人厭的人。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明亮,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陰影,遇到什麽困難的事情,也總會第一個衝上來,竭盡全力幫忙。

從某種方麵來講,他和薑幸,算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漸漸地,我也習慣了他的身影,一起和薑幸打球、吃飯,口渴的時候像無賴一樣從我這裏搶走一瓶冰涼的綠茶。

曾經懷疑的心情也隨著這種每日侵入我生活的快樂變得難以捉摸,或許他之前的那些行為,真的隻是單純想要和我相識,做普通的朋友呢?

我開始接受他的存在。

學校的午休時間,南風利用手中的特權要來了天台門的鑰匙,我們幾人帶著準備好的午餐,打算在陽光充足的天台上享受寧靜的午休。

“別說,你還真行啊,我一直以為學校的天台是禁忌之地呢!”薑幸第一個跑過去,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四處打量。

“其實也沒什麽,隻是這裏的環境和風景好,如果人人都能進來,每天就該爆滿了。”向南風簡單地解釋道,順便瞥了她一眼,“真笨,這都想不清楚。”

我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將三個人的午餐整齊擺好,輕聲說:“還是先吃飯吧,該涼了。”

向南風連忙應聲,坐到我的身旁,擠了擠眼睛:“我聽薑幸說你喜歡吃雞蛋?我這裏也有!多吃點兒,你太瘦了!”

“不用了。”我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去,“我吃不完的。”

“沒事,吃不完就隻吃蛋黃啊,營養價值高!”他完全不在意我的拒絕,直接打開飯盒,將雞蛋挑了進來。

向南風和我的距離很近,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青草一樣讓人感到清爽的氣息,我下意識地想要退開幾步,抬起頭卻看到了那雙真誠的眼睛,正期待地盯著我,好像在等待一個滿意的回答。

“好吧……”我終於妥協,微笑著說,“謝謝。”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笨!誰說隻有蛋黃營養價值高?蛋清也一樣啊!”薑幸也將她的雞蛋挑進我的飯盒裏,“你也別太偏心,我還喜歡吃西紅柿呢,你怎麽不把西紅柿給我?”

向南風眼珠一轉,他似乎還對上次籃球賽慘敗的事耿耿於懷,於是小氣地護好飯盒:“給你也行!不過不能這麽簡單……”

“就幾片西紅柿,至於這麽小氣嗎?”薑幸翻了個白眼,“這樣吧,咱們來猜拳怎麽樣?你輸了,西紅柿是我的;我輸了,給你買一個星期的可樂!”

“我的西紅柿不吃,給你吧?”看著薑幸執拗的模樣,我不禁笑出聲來。

“不用!我今天非讓他心服口服不可!”薑幸已經熱血沸騰地挽起袖子,“我覺得這個賭注還不夠刺激,要不……輸了的人去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怎麽樣?”

對於這個提議,向南風似乎很滿意,原本還對猜拳遊戲有些懨懨的他也猛地坐得筆直,連連點頭:“那就這麽說定了!”

於是兩個精力充沛的人扔下了已經快要涼透的午飯,開始了猜拳遊戲。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最終決定不去阻止他們,而是將飯盒的蓋子扣上,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

不得不說,薑幸算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女生,不僅在男生擅長的運動上十分出色,就連完全隻靠運氣的猜拳都會順利地贏得勝利。在五次交鋒後,向南風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他歎著氣將飯盒裏的西紅柿都挑給了薑幸,然後托著下巴沉思了起來。

“還有一件大事,千萬不要忘記了。”薑幸飛快地嚼著西紅柿,眉飛色舞地說道。

可這句話剛說出口,原本還坐在地上一副思考者模樣的向南風竟然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沒命似的朝天台的出口奔去。

“等著!絕對讓你們吃驚!”

他誓言一般的呼喊在空曠的天台上方久久回**著,隻留下我和薑幸麵麵相覷,一時搞不清狀況。

“真是說到做到啊……”薑幸呆呆地戳著飯盒裏的西紅柿,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會去做什麽大事情?”我也有些好奇。

薑幸搖了搖頭:“這麽突然的決定,誰能猜得到?不會去給我買來一整箱的西紅柿吧,哈哈哈……”

清涼的微風柔柔地掠過耳畔,看著薑幸梔子花般清幽動人的笑容,我也不禁被感染,張口想要打趣,卻聽到校園廣播發出了“刺啦刺啦”的響聲,如同一雙殘忍的大手,生生撕破了此時的寧靜美好。

刺耳的噪音持續了幾秒鍾的時間,我們齊齊放下手中的筷子。

薑幸突然興奮地站了起來,高聲說:“我知道了,一定是向南風!”

“各位正在午休的同學,你們好,今天真是一個晴朗的天氣,很高興在這陽光明媚的午休時間,由我向南風為大家帶來一個足以震撼人心的消息……”

在薑幸胸有成竹的判斷中,偌大的校園中果然響起了向南風如大提琴般低沉動聽的聲音。

我也有些震撼地起身。

“我在這裏要向大家、向整個世界宣布,向南風喜歡的人是聞鈺,他最喜歡的人,就是聞鈺……再說一次,向南風喜歡的人,是聞鈺……”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帶著灰暗陰沉的色彩,帶著不可阻擋的攻勢,向我呼嘯著奔跑而來。

廣播中,這句簡單的話還在被向南風不停地重複著,它好似一圈圈擴散的漣漪,在空氣中跳躍著,落入每個人的耳中。

我渾身冰冷,如墜冰窖,卻又一時緊張錯愕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仿佛一個溺水的旅者,狂亂地揮舞著無力的雙手,下意識地向唯一的救命稻草——薑幸望去。

可我看到的卻是同樣呆愣在原地的薑幸,她的臉色是從沒有過的、白紙一樣的慘白,本似玫瑰花般嬌豔的雙唇也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好像塗抹了一層幹澀的白灰。

被她這樣的表情嚇到,我喃喃道:“薑幸?”

她猛地回過神來,如夢初醒般望著我,目光卻沒有焦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臉頰才漸漸恢複血色,卻又瞬間換了一副表情,笑得如陽光般燦爛:“嗯,怎麽了?”

仿佛剛才那個魂不守舍的人是我的錯覺。

廣播站刺耳的噪音已經消失在了廣闊的天空中,我好像從她的話語中聽到了一絲淺淡的悲傷。

看著這樣的薑幸,我感覺我們周圍那堵原本就不堪一擊的圍牆似乎開始出現細碎的裂縫。

強烈的不安將我團團包圍,我幾次張口想同平日一樣和她開玩笑說些什麽,可話語在喉嚨中翻湧,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相識以來,我和薑幸第一次這樣令人尷尬地沉默著,誰也沒有開口。

不遠處的天台入口傳來了慌亂的腳步聲,仿佛可以從這種聲音中找到寄托一樣。

我們都默契地轉過頭去,隻見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向南風幹淨的麵孔上出現了兩團淡淡的紅色,他氣喘籲籲地扶住圍欄,得意地抬手比畫了一個勝利的手勢,聲音依舊是那樣的無憂無慮:“怎麽,都被我的宣言嚇到了嗎?”

不安和沉默在天台清新的空氣中翻湧著、掙紮著,像是隨時有可能爆炸,將這個世界平和的表麵爆得麵目全非。

向南風保持那個可笑的姿勢,完全沒有意識到,因為他這次突如其來的行動和宣言,我們之間的氣氛發生了怎樣微妙的變化。

我聽到身邊的薑幸輕輕吸氣,隨後展眉一笑:“你這個家夥,真是膽大!

要嚇死我們嗎?不怕老師和主任追究?”

“不是你說要做一件大事情嗎?”向南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沒關係,他們隻覺得這是一個玩笑,沒什麽大不了的!”

“對!隻是個玩笑而已!”

我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的慌亂,顫抖著說出口來。

一定是……拜托這隻是平淡午休時一個荒誕不稽的玩笑!

否則……

我望著地上還親密地擺放在一起的三個飯盒。

我們無法再回到過去了吧?

向南風無言地望向我,聰慧的雙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很快消失不見,他挑著眉走到我的身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緊張什麽?當然是玩笑!”

“聞鈺,你別管他。”薑幸大笑著撇了撇嘴,“快點兒吃飯吧,否則下節課趕不上了。”

二人說笑吵嘴的聲音將殘留在空氣中最後的不安掩蓋,我平複著自己狂亂的呼吸,再次端起飯盒,卻味同嚼蠟。

2.

下午的課程在午休鬧劇的餘波中緩緩結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周圍同學好奇又帶著探究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我們的身上,倒是向南風和薑幸滿不在乎,依舊為很小的事情吵鬧很久,最終在橙紅色的夕陽下相互揮手道別。

落寞地走回舅舅家,看著被拉長的影子,我不斷地安慰自己,今天這個讓人膽戰心驚的玩笑,就快點兒忘記吧……或許我所感受到的那種微妙的變化,隻是一種不安下的錯覺呢?

冰涼的手握住房門的把手,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隨後悄聲打開門。

每天的這個時間,舅舅家中都很安靜,偶爾程盼盼會坐在電腦前看電影,而舅舅和舅媽都會在很晚的時候才回來。

可今天,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料。

煙霧繚繞的客廳裏,舅舅埋頭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手中夾著一支已經燃到盡頭的香煙,桌上的煙灰缸裏也是密密麻麻的煙頭。

舅媽則同樣一臉陰雲地抱著雙臂站在他的身邊,雙眼紅腫,滿麵淚痕。

我暗歎,看來自己不夠幸運,選錯了回家的時間。

“舅舅、舅媽,我回來了。”麵對著心情極差的兩人,我盡量壓低聲音。

如意料之中的,我並沒有得到回答。

“回到我們家中就擺出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來,給誰看?”舅媽突然揉了揉眼睛,提高聲音,“說不定就是因為你這個苦瓜臉,我才……”

“哎!別怪聞鈺!”舅舅輕聲打斷她,又猛吸了一口手中的煙,隨後抬起頭來對我勉強笑了笑,“聞鈺,你舅媽她……身體不好,剛剛查出了乳腺癌,所以心情也差,你別放在心上。”

“你憑什麽替她說話!”舅媽怒吼一聲,仿佛可以吃人的目光又轉到舅舅的身上,“我現在連教訓她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是不是你也覺得我快要不行了,在這家裏的地位也消失了……”

說著說著,她憤怒的聲音一點點低了下去,變成了一聲哀怨的嗚咽。

舅舅眉頭緊鎖,連忙扔掉手中的煙輕撫舅媽的背,又給我遞了個眼色:“聞鈺,快去給你舅媽倒杯茶。”

我不敢耽誤,放下手中的書包奔去廚房泡茶,又撇去茶葉,將溫暖的白瓷杯子放在飄滿了煙灰的茶幾上。

“走開!我不要你假好心!看我得了重病,你其實心裏在偷笑吧!”舅媽抹著眼淚,還不忘對我怒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舅媽,不要亂想,喝點兒茶吧。”麵對她的言辭指責,我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將那杯茶又向前推了推。

“走吧,聞鈺,讓你舅媽靜一靜。”舅舅連忙揮手。

“我還能靜什麽!還有那麽多家務沒有做!你們還沒有吃飯……”

“交給我吧。”我輕聲說。

“好好,都交給你,快走吧,先回房間去……”舅舅急得焦頭爛額,語氣也變得不耐煩起來。

我點了點頭,重新拿起書包,安靜地走回房間。

整理房間,做好一切家務,也準備好了晚飯,我將自己那一份端進房間吃完,然後拿出課本來複習功課,卻聽到“砰”的一聲,緊閉的房門被一股大力撞開。

我並沒有回頭。

這個時間會來到我房間的人,除了程盼盼,不會再有其他人。

“聞鈺姐,今天的晚飯是你做的?真好吃!”她蹦跳著坐到了我的身邊,將擺放整齊的課本隨意地推到了一邊,“要是你天天做該有多好!”

我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你喜歡的話,我每天都做給你吃。”

“好啊!那明天我要吃咖喱牛肉飯!”她親密地挽著我的胳膊,“對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我向盧天意表白了,還送了他一束我精心挑選的玫瑰花……”

“今天?”我有些吃驚。

“對啊!他剛開始的時候緊張得不行,後來卻還是含情脈脈地收下了我的花,還、還把我抱在懷裏了……”說著,程盼盼白皙的麵孔已經變得通紅,抓緊我胳膊的手也變得十分有力。

我卻有些心神不寧。

她看起來心情很好,難道是不知道舅媽已經確診了乳腺癌的事情嗎?

雖然不想影響她的快樂情緒,可家人的安危確實應該被放在第一位,在思慮了半晌後,我還是慎重地開口:“盼盼,你……不知道你媽的事情嗎?”

沒想到的是,程盼盼隻是隨意地抓起了桌子上的一支彩筆,亂塗亂畫起來:“知道啊,我爸和我說了。”

畫筆摩擦在粗糙的白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昏黃的燈光柔柔地落在她嬌嫩的麵孔上,還是那樣毫無憂愁、滿是幸福的笑意。

“那你不去多陪陪她嗎?”我克製著心中的震驚,柔聲詢問,“舅媽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我去陪她有什麽用?她隻會一個勁地和我哭,說自己多痛苦多難受……”她有些厭煩地嘟起嘴巴,“還是聽我繼續說天意的事情吧!在接受了我的表白後,我們還一起去了公園,他幫我提著書包……”

“盼盼。”我歎著氣打斷了她的話,“聽話,先把盧天意的事情放到一邊,哪怕去陪舅媽說說話也好啊。”

啪的一聲,程盼盼不悅地丟掉手中的彩筆,扭過頭來不耐煩地盯著我。

“一個兩個都這麽教訓我,煩不煩?”她的語氣冰冷,和剛剛的熱烈輕快截然不同,“我都說了,根本不用我去安慰!”

“聽話,你去了,舅媽的心情會好些,對身體的恢複也有利。”

“聞鈺!”她甩手站了起來,眼中已經多了一絲危險的味道,“你是不想聽我說盧天意的事情吧,那假惺惺的找什麽其他理由?我要做什麽事情,還由不得你來命令!”

說完,她也不等我的回答,陰沉著麵孔離開,把門甩得震天響,留我一個人在房間,隻覺得她的想法有些讓人無法理解。

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混雜在一起,腦袋開始隱隱作痛,我起身去拿藥和水,看著窗外已經開始變黑的天空,心中一動。

倪諾現在還沒有休息吧?

3.

舅舅和舅媽在房間裏低聲討論著什麽事情,心情突變的程盼盼也不知去向,我飛快地走出房子,帶著一種莫名的期待,向倪諾家中所在方向跑去。

幽靜的別墅外,在月光下悄然綻放的花朵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馨香,我推開微敞的鐵門,像泥鰍一樣鑽進燈火通明的屋子中。

“倪諾,你在吧?”輕敲房門,我低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沒過多久,緊閉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倪諾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T 恤,手中抓著一條黑色的毛巾,正擦拭著濕漉漉的發絲。

看到我的到來,他平靜的麵孔上出現了一絲驚訝,卻又很好地掩飾過去。

他露出往日最常見的微笑,側身說:“進來吧,晚上了,外麵很涼。”

聽著他熟悉的聲音,我覺得心安定了不少。無數個煩躁不堪的日夜都是他的聲音在安慰我,給我最強大的力量。

屋子裏溫暖又舒適,他先體貼地將空調打開,又端來溫熱的牛奶放在我的手中,然後回身去擺弄那個落地留聲機。

開始是低沉的鋼琴伴奏,伴隨著節奏的加強,陳奕迅優雅卻讓人感到悲傷的聲音在耳邊**漾開來,一點兒一點兒,侵入我的骨髓和靈魂。

“很多人聽歌曲並不隻是喜歡音樂,而是能從音樂中聽到屬於自己的故事。”倪諾放下手中的毛巾,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換句話說,感同身受吧。”

我用僵硬的手指環住那隻上麵畫著小熊、專屬於我的瓷杯,溫熱的感覺瞬間從指間流淌到四肢百骸。

“倪諾,”我盯著杯子上的花紋,“世界上真的會有感同身受的人嗎?”

“或許是吧,地球上的人口數目如此龐大,怎樣的巧合不會發生?總會有那樣的人的。”

“是嗎?”我怔怔地扯出苦笑。

“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吧?”倪諾歪著頭,將我的心事一語道破,“到現在你也沒有說出原因,應該是有些難以啟齒,我不逼迫你。聞鈺,調整心情,喝光這杯牛奶回去吧,明天我去學校找你,會給你一個驚喜。”

我搖了搖頭:“其實也不是心情不好,就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我給這杯牛奶施加了一個神奇的魔法。”他波瀾不驚的麵孔上出現了調皮的神色,“隻要將它喝光,煩惱也會隨著腸胃的蠕動消化的……”

這種哄騙小孩的把戲聽上去幼稚無比,卻讓我灰暗的心情明朗了大半,我不禁笑出聲來,聽話地將杯中的牛奶一飲而盡。

大概因為身體變得暖和了不少,那些所謂的煩惱真的逐漸淡去了。

4.

又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我比平日起得更早一些,主動做好了早餐擺放在桌子上,在沒有吵醒這一家三口的情況下,提起書包走出了舅媽家。

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早已等待在那裏的薑幸懶懶地靠在一棵茂密的柳樹下,在她的腳邊,一隻黃白相間的小貓正探出毛茸茸的腦袋,親昵地蹭著。

“早上好!”我調整了情緒,向她揮了揮手。

薑幸緩緩轉過身來,先是抿起嘴角笑了笑,隨後目光忽然變得怪異起來。她皺起眉頭,仔細打量著我:“聞鈺,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又沒有吃早餐?”

“啊?”我錯愕地伸出手,摸了摸臉頰,“沒有吃,起得匆忙……”

“別騙我了,你會起得匆忙?我才不信!”薑幸恨鐵不成鋼地拿下書包,從裏麵掏出兩個熱乎乎的包子,“就知道你不會吃早飯,帶給你的,我這裏還有豆漿。”

“你吃過了嗎?”接過那兩個包子,我心中一陣感動,眼眶竟有些泛酸。

“我當然會吃早飯,我是個健康的好姑娘,哈哈!”她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我笑著掰開一個包子,慢慢地吃了起來。

一路上,薑幸都在和我抱怨昨晚的一場籃球比賽,她喜歡的隊伍怎樣慘敗,敵方又是怎樣的厲害,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在上學的路上破天荒地吃光了兩個包子和一杯豆漿。

“那不是向南風嗎?”原本還在向我解說賽事的薑幸突然眯起眼睛,指著學校門口,“他站在那裏等誰?”

聽到這個名字,昨天發生的事情又不合時宜地浮上腦海,我下意識地想要逃避,隻淡淡地回答:“不知道。”

可就在我掉轉目光的一瞬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我走來,平日裏平穩的步伐此刻卻帶著焦急。

看著這個人越來越近,我不由自主地張口,叫出了聲:“倪諾?你怎麽現在就來了?”

巨大的驚喜讓我的情緒變得不受控製,聲音也高了幾個分貝,別說身邊的薑幸,就連站在前方的向南風都朝這個方向默默地望過來。

“我接下來有些事情,托朋友給我帶來的東西也剛好送到,我就拿來給你。”倪諾飽滿的額頭上有著一層薄薄的汗水,“這是他們從國外帶來的樣式很精致的積木,雖然看起來很漂亮,卻也很複雜,心情不好的時候有助於發泄。”

“你昨天說的就是這個?”我接過那個打著紅色絲綢蝴蝶結的包裝,笑容怎麽也收不住。

“是啊,你一定會喜歡的。”他抬手揉了揉我的頭發。

“謝謝你,我真的很喜歡。”我將盒子緊緊抱在懷中。

“你先去上課吧,如果我事情辦完了,放學再來接你,帶你去吃好吃的。”

他對我眨了眨眼睛,轉身剛要離開,向南風冰冷而充滿敵意的聲音傳來——

“喂,你是聞鈺的什麽人?”

人聲嘈雜不堪的學校門前,並沒有人注意到氣氛奇異到讓人想要逃避的我們四人。

我心中一凜,連忙上前握住倪諾的手腕,低聲說:“他是……我哥哥。”

“哥哥?”向南風總是掛在臉上的那抹親善的笑容已經無影無蹤,“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你有哥哥?”

“喂,向南風,你不要太過分。”薑幸在一旁提醒。

“我哪裏過分?隻是這個人看起來比聞鈺要大,還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我們作為朋友當然要了解一下情況,不是嗎?”向南風冰冷地反擊,目光重新落到表情平靜的倪諾身上,“你真是聞鈺的哥哥嗎?”

“真是糟糕啊,原來我的樣子看起來是鬼鬼祟祟的?”倪諾竟然毫不在意地開起了玩笑。

他並沒有回答向南風,隻是反手將我因為緊張而冰冷的手握在掌心,笑著說:“有朋友替你擔心,這是好事情,那我就先離開了。”

“事情沒有說清楚不要走。”向南風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樣,不善的話語連珠炮似的從嘴巴裏不斷蹦出,“否則——你就在這裏保證,不會再來騷擾聞鈺!”

這樣的向南風,我從前沒有見到過……那個爽直活潑的向南風,竟然也會言辭犀利地去表達對一個人的厭惡嗎?

更何況,這個人是對我最重要的倪諾……我咬緊牙關,再也無法忍受,飛快地上前一步嘶聲指責:“向南風!你說夠了沒有?是誰給你的權利,可以對著一個剛剛見麵的陌生人指手畫腳?”

情勢急劇變化,就連薑幸的臉色也變了。

他們都沒有想到,那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聞鈺,竟然也會有發怒的一天。

向南風的情緒波動更是直接,他臉色青白,最後發出一聲不甘的冷笑:“我是在擔心你!你難道還不明白?你怎麽認定這個人心地善良,如果這隻是他偽裝的……”

“夠了!”我顫抖著打斷他的辯解,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掉落,“你從來都不理解我的感受,你想做的事情就隨意去做,那我呢?”我抬手使勁地擦著眼淚,“你真是個自私的人!”

心劇烈地跳動著,就連呼吸都變得紊亂起來,倪諾的臉上出現了慌張的神色,他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安撫似的將我攬進懷裏,拍打著我的肩膀。

再次麵對向南風時,他也不似之前那般從容,聲音也冷漠得讓人心驚。

“這位同學,聞鈺的身體不好,請不要激怒她、刺激她。”倪諾冷冷地望著他,“對我有什麽意見,可以直接說出口。”

看著渾身戰栗、躲在倪諾懷中不停哭泣的我,向南風暴怒的麵孔上終於出現了掙紮的神色,他抿著雙唇走近我,剛剛伸出手,卻又被同樣帶著責備目光的薑幸攔下。

“今天的確是你太過分了。”薑幸皺眉,硬邦邦地說,“走吧。”

我把頭埋在倪諾溫暖的懷抱裏,隻看到了向南風握緊了雙拳、搖搖晃晃離開的身影。

這一刻,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已經有什麽東西,真真正正地在我們之間崩塌與毀滅。

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愈合複原的。

“聞鈺的背包裏有藥,記得提醒她吃。”倪諾並沒有再去留心向南風,隻是將呼吸已經趨於正常的我交到薑幸的手中,“讓她喝點兒熱的東西吧。”

“我知道了,交給我。”薑幸認真地扶住我,沒有多問一句,甚至沒有去問倪諾的名字。

我的手中還捧著那盒倪諾贈給我的積木,它冰涼又堅硬,卻成為我唯一可以依靠的、無形的臂膀。

5.

向南風是真的憤怒了,他不僅逃掉了整個上午的課,連午休時間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我悶悶地將頭埋在雙臂中,不禁開始反複地思索:是不是我說的話的確有些過分?可……向南風對倪諾的態度也很差勁啊!

難道,我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知是不是受了我們的影響,坐在旁邊的薑幸也保持著難看至極的臉色,低頭擺弄著什麽。

我小心地望過去,發現她拿在手中的、那個發光的東西是手機。

察覺到我的目光,薑幸匆匆抬起頭來,露出一個安慰似的笑容,擔憂地問:“藥吃了後感覺有沒有好些?”

我不停地點頭,還是沒有忍住:“你怎麽了?”

“唉……”聽到我的問題後,她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可臉上依舊陰雲密布,“被一個討厭的人糾纏上了,什麽方法都沒有用。”

“糾纏?是壞人嗎?需不需要報警?”我嚇得直起了身子。

沒想到薑幸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啪地將手機摔在桌子上,連連擺手:“不是不是,聞鈺,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是個很討厭的男生,我都拒絕很多次了,還發短信、打電話給我,剛剛又要約我出去,簡直……”

薑幸的抱怨還沒有講完,躺在桌子上的手機又開始瘋狂振動。

她咬牙切齒地瞪過去,幾乎崩潰地歎息:“又來了!真是沒完沒了啊!”

看著薑幸拚命拉扯自己的頭發、神思混亂的模樣,一個念頭在我的心中產生——我是不是也可以幫助她什麽?

這個總是擋在我的前麵,保護我,為我出頭的薑幸,我不想就這樣永遠地縮在她的身後,所有的事情都看著她勞神費心,而自己就像一個懦弱的無用之人……想到這裏,我沒有任何猶豫,一把抓起她桌子上還在執著振動的手機,按下接聽鍵。

剛剛顯示通話成功,一個充滿喜悅的聒噪男聲就從對麵傳來:“薑幸!你終於肯接我電話啦?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一定讓你滿意……”

“我不是薑幸。”我冷漠地回擊,“她剛剛和男朋友出去了,手機扔在這裏,說要躲開一個討厭的人。”

旁邊的薑幸也沒有想到我會突然替她接聽電話,拉扯頭發的動作就那樣僵住了,瞪圓了眼睛望著我。

“她有男朋友了?”對方難以置信地發問,“是誰?”

“這個和你沒關係吧?如果你再打電話或者發短信過來,我就會報警說你騷擾。”

說著,不等對麵那個吱哇亂叫的男生再次說什麽,我連忙掛斷了電話,長舒一口氣,對著薑幸比畫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這下子應該會安靜一段時間了吧?”

薑幸的手指在半空中僵硬地活動了幾下,終於遠離了已經被拉扯得亂七八糟的頭發,她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靠近我,捏了捏我的臉頰,吃驚地點著頭:“哇,看來我們的聞鈺也是很厲害的人啊,隻是短短幾句話就讓那個討厭的家夥沒有辦法了!以後你做我的護花使者好不好?”

“對、對待這種人就應該硬氣一點兒啊!”被她說得有些害羞,我強作鎮定地解釋。

“你說得也是。”薑幸無奈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目光變得悠遠起來,“剛剛電話裏的那個男生叫許君澤,他……算是我的青梅竹馬吧,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玩鬧,甚至……我的籃球,都是他教的呢。”

“青梅竹馬?那不是應該很親近嗎?”我下意識地問出口來。

像是想到了什麽苦惱的事情,薑幸煩躁地閉上眼睛。

“原本應該是的,可他突然說很喜歡我,想要和我在一起,我對他的感情和朋友沒什麽區別,委婉拒絕後,他就開始死纏爛打,直到現在。”說到這裏,她再次決定了什麽一般睜開眼睛,瞳孔中滿是決絕的冷意,“聞鈺,強求的東西,不能算是喜歡。”

強求的東西,不能算是喜歡。

我細細咀嚼著這句話,薑幸已經趴在桌上,不知道在思考什麽。不想打擾她,我將目光放到了窗外。

高大粗壯的榕樹上,蔥綠的葉子不知人間清歡,在微風中沙沙作響,春去秋來,它們回到了最初的模樣,或許時間就是這麽奇怪的東西吧。

與你就像那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