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月涼如水,遠山如黛,草木如獸——絕佳的聊齋現場!

蘇伍娘冷不丁一句:“我的骨灰就埋在那裏!”,驚出了王守仁一身冷汗!幸好高大全的鼾聲止住,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一股人情味,他摸索著走了出來,跟王守仁他們二人說道:“我醒了,你們進去躺一會吧!”又看著蘇伍娘說:“坐著打個盹也行!”。

蘇伍娘聽到李夢陽沒有起來的動靜,自己又是個女兒身,再困也不好意思進去躺在李夢陽身邊,於是朝王守仁說道:“我一點也不困,你進去睡吧!”

“真的不困?”

“真的不困!”

王守仁本想聽聽事情的經過,但高大全已經坐過來,蘇伍娘也不方便講,隻好另找時間了,不過他並不肯進茅草屋去睡,而是倚在一棵小樹上打了個盹。

迷迷糊糊醒來,東方已泛起魚肚白,王守仁快步跑到小溪邊,撈起那塊玉,叫道:“月月,你是否已經痊愈了?”

“當然了主人,這兒可真是風水寶地,你看看我那道碎痕還在嗎?”

王守仁翻來覆去地看,的確已經完美無瑕,完整無缺,不由得讚歎:“真是太神奇了!這月光竟有如此之妙用,還要感謝這無腳之溪水!”

說道這溪水,剛想說這的確是塊寶地,忽然想起了什麽——“大全,你方才可曾看見伍娘去哪了?”

高大全搖搖頭,此時王守仁已經往山上的方向奔去,他也緊隨其後,不過王守仁轉身朝他揮了揮手建議他不要跟著。

“無非是鬧點孩子脾氣,讓男人來哄,女人都這樣!”高大全喃喃自語,他一直對蘇伍娘心懷芥蒂。

王守仁順山勢而上,發現霸陵山上,大大小小的陵墓幾十個,給人陰森森的感覺。他每爬上一段山坡,就極目四望,尋找蘇伍娘的影子,果然在幾處陵墓之間看到蘇伍娘正用腳在丈量地上的距離。

“伍娘……”王守仁邊叫邊跑過去。

“噓……”蘇伍娘揮了揮手,嘴裏數著:“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沒錯,就是這兒!”她指著腳下的一片地畫了個圈,說道:“我的骨灰就埋在這裏!”

王守仁走過來一把抱住她,眼神裏全是憐憫和心疼,他看著晨曦中她嬌美的臉龐:“別傻了,我們的肉身隻是塵世間的工具,你並沒有死,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你已站在萬靈之上的高度,參透了生離死別!你該高興,而不是望著一個道具獨自傷懷!”

蘇伍娘怔怔的看著腳下,許久才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靈魂為什麽要以肉身的方式來進修?那是因為肉身能切實感受到疼痛,正是因為這種切身的感受,才讓我們的靈魂更新換代生生不息,倘若人人都可以看透這一點,又是誰之不幸?!”

王守仁輕輕撫著她的肩膀說道:“可我寧願你能看透這一點,因為你的同情心憐憫心……你所有的感情都比別人要豐富,甚至可以說是泛濫!你不要不承認這點——楊都禦使的府裏無非是少了點煙火氣息,你至於哭成那樣嗎?也許女人都這樣……我說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他試著把她的憂鬱一點點疏散掉,借機轉移注意力是最好的辦法,當一個人走出了沉溺的心境,不再鑽牛角尖了,再回頭看時,其實真不是什麽大問題!

“去你的!你看不上我也不至於要推來推去!再說了,我隻是借了你的肩膀一用,你不至於誠恐誠惶吧!”蘇伍娘臉上果然雨後初霽,雲開霧散。

“哎,看也看過了,我們走吧!”蘇伍娘歎了口氣說道。

王守仁並不急著走,而是找了一塊大石頭,憋紅了臉搬過來,放在蘇伍娘畫的圈旁邊,說道:“回去以後,我就找個工匠來,給我立一塊碑在這裏,等我死了我就來跟你做伴。五百年後你來的時候,我就成地主了,你要租我的房子,月月交租,交個一千年!”

“你不用這麽黑吧!這一片我全包了……”

二人打打鬧鬧地往山下走去,王守仁知道他的話湊效了,但依然未解開她心底的疙瘩,於是他試探著問道:“伍娘,我看你不像看不透生死的人,還有就是你家在東部沿海,卻跑到西北來建墓,這也說不過去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哎……我是借她人之身把自己的骨灰埋掉的!恐怕跟任何人提起,這都是聳人聽聞的事,而我當時隻感覺的心痛得窒息——我和男朋友拍第一部戲,就是在西安,而那時候又另一部戲《大秦帝國》正在熱播,其中有一幕商鞅跟白雪在灞橋分別,就是我昨夜跟你說的那一幕,我對他說我太感動了,這種超越生死的愛,才是最高尚的愛。他說既然我喜歡,就帶我來霸陵,親自演一遍,讓我過足戲癮!

沒想到我們來到霸陵時,正趕上枯水期,灞河裏並沒有水,而真正的灞橋也不見了蹤影,我非常失望。他抱著我親了又親,說讓我不要難過,我笑笑——這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沒想到第二天,他就在霸陵陵園買了一個墓,說等我們死後都會埋到這裏,也許死後還能遇見商鞅和白雪,大唐才子們,曆代帝王……我說,瞧你說得把西安說得跟個墳場似的!”

王守仁聽到這裏,有點忍無可忍:“我說你倆俗不俗,那是電視劇,又不是真實的!雖然取材於曆史,但是白雪這個角色是杜撰出來的,那都是為了迎合商業電影的需求!”

“你要真實是吧,我說的我們倆的事都是真實的,你愛聽嗎?真實的就是——我死了,他已經把我忘了,我還把自己埋在了這裏!完了!”蘇伍娘一甩袖子往山下跑去。

“喂……喂……你等等我……”難怪都說女人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而且是電子書!

二人回到溪邊,李夢陽剛睡醒,這家夥真是什麽都沒耽擱,一起來就趕上高大全正在烤的野兔,忍不住湊過來,拽下一塊兔子肉來,“嗯,好香!”

王守仁牽了馬繩說:“你們還吃兔子肉呢,我們趕緊往回趕吧,別忘了楊都禦使還要分給我們馬場要管呢!”

高大全沒好氣地把兔子肉塞給李夢陽,就牽馬去了,嘴裏還嘟囔著:“你們倆沒事去卿卿我我,我們抽空烤個兔子肉就成了耽誤時間!”——這還是高大全第一次抱怨!以往他對王守仁都是言必聽計必從,一片忠心耿耿,但就在他跟諸芸玉這件事上,高大全是一肚子不滿。他想來想去覺得諸芸玉沒什麽不好,所以還是王守仁對不起她——這就是他最終的結論,因此每到他看到蘇伍娘與王守仁在一起,就用這種任何人都聽不到的嘟囔來抗議!

剛趕回府裏,就看到楊一清已經派手下傳話:“都禦使要你去守乾州馬場,那片馬場的馬都是最精良的馬種,數量也最少,如果丟失或死掉一匹馬,每人罰十兩銀子!”

“什麽?!十兩!!”四個人異口同聲。

王守仁掰著指頭算了算——鈔一錠,折米一石,金一兩,十石;銀一兩,二石——明朝一石相當於今天94.4公斤,按照王守仁穿越前最後買米的價格1.75元/斤,折算成人民幣就是六百六十塊八毛!

“這都禦使也太黑了,一人十兩,四個人就是四十兩!這位兵哥,我沒有銀子怎麽辦?!”王守仁腆著笑問道。

“都禦使說了,你們七日內會有銀子的!”說完那兵就趕回馬場去了。

本以為整個都禦使府都是他們四個的,反正楊一清也不在家,想怎麽著就怎麽著,沒想到白吃不行,白住也不能做夢了!

四個人無奈地朝乾州趕去,路上李夢陽問:“為什麽說我們七日內會有銀子呢?”

“誰知道呢!或許是獎罰分明吧!幹得好就有獎勵唄!”

“可都禦使並沒提幹得好是什麽標準啊!更沒提怎麽獎勵啊!”

“不管了,先去馬場看看……”

四人“駕”“駕”朝馬場奔去!

清晨,金色的陽光照耀著即將返青的無邊草場……

馬兒三五成群,悠悠遊弋在草原上,有的俯首輕吻草尖,有的仰首嘶鳴,有的交頸廝磨……

四人剛踏進草場,就有一個老牧馬人趕過來,跟他們打招呼說:“我就是這個養馬堡的堡主,你們來得正好,有一匹馬正在生小馬……”

王守仁:“哦,那就生吧!”

堡主:“難產!”

王守仁:“獸醫呢?”

堡主指了指自己。

王守仁又問:“還有其他人能幫上忙嗎?”

堡主又指了指自己。

王守仁問:“就你一個人?”

堡主點點頭。

王守仁問:“這兒不是最精良的馬場嗎?”

堡主說:“曾經是,但現在都是退役的老馬,所以讓我一個人看著!”

王守仁擦了一把汗:“明白了,原來是大齡母馬,難產!”他回頭看看後麵的三個人問道:“你們還站著幹什麽!誰懂產馬的,快上啊!”

四個人額頭擰成了爆破現場——除了疙瘩就是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