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守仁做廬陵縣令的這段時間,五百年後的兩個人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某夜,某大學生命科學院男生宿舍臥談至淩晨三點,仍談興正濃。
“遇到一個漂亮學妹,首先該說些什麽?”
“上床,快上床,你到底上不上啊!”
“哇……衛央,你好直接啊,一步到位……看不出來,嘖嘖……”
“什麽啊!我是說你腳臭死了,你再不上床,滿屋子都是你的腳臭味,拜托上床後用被子蓋住!”
“奶牛,拿你電腦我用一下!”
“死衛央,用我電腦還叫我綽號,NoWay!”
“我這裏可是很多照片奧……給你個反悔的機會!”
眾男生一擁而上,湊到電腦前,其中還有個撒尿撒到一半,急急忙忙跑回來的。衛央一臉壞笑,作了個極為神秘的表情,把U盤插進去,打開文件夾後,鋪滿屏幕的是基因組堿基排列圖……
少頃傳來了一陣慘絕人寰的叫聲……
第二天一早,衛央從一堆穿過的臭襪子中,找了一雙相對幹淨的穿上,係上鞋帶還沒出門就被“奶牛”逮住了,“衛央,昨晚饒了你,你可別忘了答應我們的:開宿舍聯誼會,要挑女生漂亮的宿舍,一周為限!”
真拿這哥們沒辦法!衛央走出宿舍樓也就把這事忘了。今天是周日,衛央去要去合堂教室聽公共選修課《中國民俗文化》,之所以選擇距離自己專業如此遙遠的科目,是因為衛央覺得這對交女朋友有莫大的幫助,總不會有女生跟男生約會談什麽基因組吧!
教室裏的麵孔,像是剛從微波爐裏端出來的,都是半生不熟的,因為不同係一起上,教授也並非每堂課都點名,翹課的總會有的。衛央用手機上著微博,屁顛屁顛地下了台階,找了前排的空位子坐下。屁股落座的時候,餘光就發現了鄰座的女生,哇,絕色美女!雖然無法看清正麵,但玲瓏而凹凸有致的身形,細白的脖頸,都美到了極致,微風從前門吹進教室,她的幾縷頭發迎風散落下來,如同水草一樣,悠悠遊弋,衛央看得出神,許久才收回目光,在桌子上擺上書本,然而又忍不住斜睨了一下,她依然專注地在閱讀,如同有個無形的屏障將她和外界隔開。隨風傳來的淡淡清香,讓衛央頗為受用。
為了能讓選修課程順利拿到學分,讓自己在課堂上變被動為主動,衛央根據課程的進度在圖書館借了一本書《全宋筆記》,偶爾引經據典刁難一下教授,是他最開心的事,因為教授的腦子也不是百科全書,總有自己不了解的知識,這一招叫做變被動為主動。衛央翻開書裝模作樣地看了會,就計上心來,在書中找出一個生僻字,在紙上寫了一個“鞗”字,推到女生麵前,“同學,請教一下,這個字念什麽?”
“念tiao,二聲,‘馬韁繩’的意思。”女生扭頭看了看字說道。
女生秀麗的臉龐,如同晨星一樣璀璨,霎那間照亮了整個教室。她臉型輪廓小而精致,越發顯得那雙眼睛大而靈動,尖而高的鼻子下,是櫻紅的嘴唇……像是一種什麽花的花瓣,對了,是夾竹桃!因為四川老家的道路上,到處是這種花,衛央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花名。
女生說話的樣子,雲淡風輕,而衛央卻楞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哦,同學真厲害,謝謝了!”,還是見好就收吧,或許聽完課後,還可以問一下她的名字?還是不要奢求太多為好!
“你看的書是關於‘蔡鞗’的吧?”沒想到女生多加了一句。
“沒錯,你越來越讓我驚訝了!簡直是博學啊!你是什麽係的?能知道你名字嗎?以前好像從來沒見過你……”他竹筒倒豆子一般,一連提出一串問題。
“那個字不常見,我猜的。我叫歐莉安娜.湯森,中文係,大一。”女生回答。清潤的眸子,如同碧波微瀾,讓人心旌蕩漾。
“歐莉安娜…….”
“哦,我的養父是澳大利亞人。你叫我安娜就好了。”安娜知道所有人對這個名字都有相同的疑問,於是未等衛央發問,她便補上了解釋。
坐在讓自己仰視的漂亮女生身邊,一整堂課,衛央都是神不守舍,臉上波瀾不驚,內心卻翻江倒海,他望著講台,眼睛的餘光卻一直飄向安娜,她就如同來自一個遙遠的年代,遙遠的空間,如此不真實,又的確近在眼前。他就如同一隻灰頭土臉的麻雀,穿梭在黑暗裏,驀然看到了燈塔。
這堂課,教授的演講也是慷慨激昂“談起北宋民俗呢,就要結合北宋的興衰,這裏不得不提的一件事是‘靖康之難’,這是中國史上最黑暗的一頁。北宋末年,金兵第二次南下包圍了汴京城,為了苟延殘喘,暫時保住政權,宋徽宗宋欽宗以上萬名宮廷宗室和京城婦女為抵押品,明碼標價賣給了金軍。這些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女子,就是這樣被自己的父兄拱手送到了荒淫無度的金兵手裏,她們飽受蹂躪和摧殘,或者長期淪為性奴,或者暴屍荒野,而當時的統治者道學家們卻反複說教‘保貞潔’,所以被淘汰的那些婦女多是客死異鄉來殉節。
更讓人瞠目的是,這些女子中,還有22名帝姬(當時稱公主為帝姬),其中第一個被金軍蹂躪的是福金帝姬,當時金二皇子完顏宗望垂涎她的美貌,強擄至金。可笑的是,跟她一同被脅迫去金的還有她的駙馬,蔡鞗。蔡鞗是蔡京兒子當中文采最為出眾的,據說與福金帝姬非常恩愛,可為什麽福金帝姬被蹂躪直至折磨致死,他都能活下去,並且安然寫出《北狩行錄》,這一直是個迷,如同他的生卒不詳一樣……”
身為理科生的衛央,雖然知道“靖康之難”,但並不知道是這樣悲慘的一頁,他看到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老教授,也麵帶慍色,痛斥曆史上這荒誕殘酷的一幕。而當他看到安娜的表情時,才發現教授的慍色不算什麽,她才是更誇張,不,分明是暴怒,她並不聚焦的眼神直視著前方,仿佛回到了一個遙遠的年代,手裏拿著鉛筆幾乎能把桌子捅破,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衛央看到這一幕,莫名地緊張起來,手心還沁出了冷汗,心想漂亮女生也多怪!
“喂,你沒事吧?”衛央搗了一下歐莉安娜的胳膊問。她並沒有回答,隻是眼神不再那麽憤怒,語氣恨恨地說……嗬嗬……生卒不詳……是壽終正寢吧…”
下課時,衛央跟安娜說再見,不覺又看了一眼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像是覆蓋著一層通透的薄膜,又像是……像是開在枝頭的夾竹桃的花瓣,瑩潤而鮮豔。夾竹桃被稱為“嫵媚”的毒藥,在南方很多城市的街頭可見。衛央還是想起家鄉的夾竹桃,自家院子中就有一棵,開桃色的花,花香芬芳而又哀傷,但夜半無人時欣賞,卻又覺得說不出的詭異。家人曾經想挪走它,說夾竹桃渾身是毒,三片葉子就能置人於死地,越毒的夾竹桃,開得越豔麗,據說要用屍體來養,才會如此豔麗,種在院子裏是不吉祥的,不如挪到院子外。衛央堅決不同意,以父母挪走,假期就不回家為由,把它保留了下來。
“今晚係裏有假麵舞會,你願意做我的舞伴嗎?”安娜莞爾一笑如嬌花照水,她柔柔地問道。
“哦,當然可以,榮幸之至!”衛央回過神來,聽到安娜的邀請驚喜萬分。
“不過,你要先在舞會上認出我來!”隨著一聲格格的笑聲,安娜已經扭頭離開,留下受寵若驚的衛央。
難得衛央恢複正形,其實他安靜或者沉默起來,不帶那招牌式的壞笑時,還是非常帥氣的,他自己也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