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廬陵縣竟然準備了一份大禮給王守仁。
當王守仁以七品芝麻官的身份升堂之時,下麵跪著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女,竟然聲稱她的相公失蹤了,要求縣令差人尋找。王守仁問:“你相公姓甚名誰?!”
那女子道:“小女子的夫君,姓王名守仁,字伯安!”
“大膽!”,站在旁邊的高大全忍不住大聲嗬斥道:“你竟然侮辱我們縣令大人!該當何罪?!”。
王守仁一聽,心想:“有意思!”,於是趕忙製止高大全,然後問道:“你抬起頭來,讓本官一看!”
那美女緩緩抬起頭,王守仁驚被得五雷轟頂:“你……你是芸玉?!”,站在旁邊的高大全失聲叫道:“是夫人!”
下麵的女子點點頭:“沒錯,民女就是諸芸玉,敢問能否找到民女的相公?”
王守仁喜不自禁,哈哈大笑地走下堂來,挽起諸芸玉說道:“娘子,你好生狠心,我就知道你還活著,這些年你到底躲到什麽地方去了?!為何讓我苦等這麽多年才現身?”
高大全也問道:“夫人,你可讓諸老太爺好生掛念!哦,當然最掛念的還是老爺!你怎麽狠心把最親的人扔下,杳無音訊呢?”
諸芸玉並不急著答話,而是上前撫著王守仁的頭發說道:“相公,你發絲裏怎麽會有幾根白發?!”
王守仁笑笑:“娘子,這可是全因為思念你所致!”,他又看了看她依然這樣年輕漂亮,就嗔怒道:“哪像你,撒手不管我了,沒心沒肺!還不快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諸芸玉道:“誰說我離開你了?我和你咫尺之遙!你說文華殿和內閣能有多遠?!”
王守仁十分詫異道:“什麽?!你在文華殿?!難道你是沈瓊連?!”
諸芸玉點點頭:“沒錯!但我被陷害通匪後,追至山崖,跌落下去後,被高人相救,他懂整容術,把我的容貌整修得如同他已故的愛女一樣,於是我就換了個身份——沈瓊蓮!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高人教我琴棋書畫,我起初隻想回來見你,但高人說,你命中還有劫數,不如默默助你一臂之力!於是,我就開始讀書識字。高人竟像是神仙下凡,令大字不識一個的我,迅速讀懂四書五經。正好孝宗招收女官,我就報名應試,沒想到一舉考中女狀元。從此,我就成為太子朱厚照的侍講。”
王守仁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難怪我看沈瓊蓮竟如此麵熟!不過,你如今為何又是芸玉的麵貌呢?!”
芸玉“哼!”地一聲說道:“難道你隻喜歡沈瓊蓮的美貌不成?!”
王守仁趕忙說道:“不,不,絕對不是,我可以對天發誓!”
諸芸玉趕忙堵住王守仁的嘴說道:“好啦,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多我諸芸玉就一個,我還是讓高人恢複了我原先的容貌!”
王守仁道:“這正是我希望的!這些年,我最懷念的還是那個,刁鑽野蠻,刀子嘴豆腐心的諸芸玉!”
芸玉道:“我以前如此不堪?!”
王守仁點點頭:“比這更甚!”,芸玉將谘詢的目光投向高大全,高大全也點點頭,為了避免一場大戰,高大全搶先說道:“今天是喜上加喜,老爺升為縣令,夫人又回到老爺身邊,值得慶賀!我去買隻雞!”
芸玉低頭看到王守仁竟然穿著自己做的鞋,心中暗喜,不說什麽了。他們都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少男少女,十載分離,讓她和他都收斂了很多。
王守仁拉著芸玉的手道:“其實,這些年,我一直感覺你就在我的身邊,隻是我比較不解的是為何你不想出來見我!”
芸玉道:“我又何嚐不想與自己的相公相聚!尤其是在京城裏聽到你與蘇伍娘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之後,恨不得拎著你的耳朵興師問罪。但是扳倒劉瑾需要證據,我這些年留在宮裏就是為了幫你扳倒劉瑾,因此我無時無刻不細心搜羅證據。但我知道你背劉瑾廷杖之時,還是我買通了錦衣衛,讓他們手下留情!”
王守仁感激地說:“原來如此!我還一直納悶,四十大棍下來,我竟然還活著!原來是娘子一直暗中幫忙!”
“這下知道本娘子的厲害了吧?!”芸玉驕傲地說。
“嗯,看你這樣子,猜想我的芸玉!對了,土匪劫糧那件案子,可有了解?”王守仁道。
芸玉搖搖頭,額頭蹙起:“我來見你之前去看過素珍,因為我預感到劫糧案的主謀真是寧王。但是無論我如何套話,素珍都滴水不漏,她似乎已經完全適應了寧王妃的身份。哪怕一點對王府不利的事,她都守口如瓶。”
王守仁道:“既然你已經回來,這件事不提也罷,你不追究,當初陷害你的人更不可能追究。”
芸玉道:“嗯,伯安,這麽多年,你一直沒吃過我親手做的菜,今晚我為你露一手,做個滿漢全席怎樣?!”
王守仁輕輕握著芸玉的手說道:“娘子,這些年,我幻想過無數次再見到你的樣子!你知道我最想做的是什麽?!”
芸玉道:“那不成,你想…….”
王守仁道:“你別總想一些少兒不宜的事情好不好!我是想給你補辦個婚禮,我要親自和你成親!”
芸玉抱怨:“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當晚,高大全和王安忙得不亦樂乎。他們張燈結彩,籌備著一個簡易的婚禮。整個院子都洋溢著喜氣。
王守仁的心是滿足了,但作為廬陵縣令是非常頭痛的事。
可恨之縣必有可憐之處,於是,他決定先禮後兵。廬陵縣天天上演山寨版《一號法庭》,終於激起了江西政壇的“官憤”:告狀對我省而言實屬正常,但不事生產,全民告狀,這也欺官太甚了吧!
於是,大家團結一心,貫徹實施給廬陵縣穿小鞋的方針政策:朝廷每年對吉安府的攤派,廬陵都得出大頭,經年累計,已成為一筆沉重的負擔。
王陽明清楚以暴製暴,以黑吃黑隻會激化官民矛盾,不利於樹立政府正麵形象,不利於解決實質問題,不利於構建和諧社會,整個一“三個不利於”,便向吉安知府和江西布政使提交了一封《廬陵縣為乞蠲免以蘇民困事》,擺事實講道理,並承諾自己可以解決好廬陵縣民亂告狀的問題。
兩個長官本來就沒指望對廬陵縣的巨額攤派能收上來,主要目的還是想通過威懾迫使縣民本分務農,別沒事告來告去。再加上他們明白陽明也是一號人物,何不賣個麵子給他?倘若真能治理得當,倒也不失為兩全之策,於是便減免了廬陵縣多餘的攤派。
縣民開始覺得這個新縣官還是挺夠意思的,但且慢,夠意思並不代表你就可以剝奪我們最大的人生樂趣——告狀。俗話說得好,犯賤是普遍真理,你我隻是其中之一。縣民該怎麽著還怎麽著,告聲依舊。
這日,陽明勞累了一天,下班回家,沒走兩步,就望見一大群縣民哭爹喊娘,如喪考妣地簇擁著向縣衙走來。
陽明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車轔轔馬蕭蕭,整個一明朝版《兵車行》嘛!
陽明不敢怠慢,趕緊將縣民請進了縣衙。
眾人七嘴八舌,爭先恐後地呈遞各自的狀子。
定睛一看,都是諸如張三偷了李四家兩個雞蛋,某甲在網上注冊了一堆馬甲攻擊某乙這類屁事。
陽明還沒表態,冀元亨已然怒了:靠,XP不發威,你當我是DOS啊!
陽明之所以如此淡定,是因為一切皆在其掌控之中。
查查縣誌,廬陵人拿告狀當飯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朱元璋時期,應對這一頑症就曾出台過措施:地方官挑選民間德高望重的老人,方圓一裏設一人,呼為“裏老”,由他們來仲裁糾紛,並有權鞭撻頑劣之徒。不服管教,擅自越級告狀者,將受嚴懲。
看來,大家早已淡忘了這條祖訓。
但陽明認為,事情應該回到它本來的狀態。
於是,這天傍晚,收了攤的小商販,下了學的小朋友,打完太極的老大爺,都在縣城各處看到了由王陽明親筆撰寫的公告:
廬陵縣自古就是出文人的禮儀之縣,現在卻變成了訟棍的樂園,我真為你們感到羞恥。本縣身體不好,反應也沒你們快,所以跟你們約定好,今後除了人命關天,非訟不可的大事,不要動不動就跑來告狀,一般糾紛去找“裏老”解決。訟書也要有個規範,字數不能超過六十,講清事實即可,不要扯東扯西,表達欲望確實強烈的,可以考慮去當網絡寫手。從今往後,再有瞎告一氣的,本縣從重處罰決不姑息。話說回來,我這也是為你們謀劃,到底是因為一時之怒與人爭訟,破敗其家,遺禍子孫好呢,還是大家夥踏實務農,安居樂業,其樂融融好?你們好好考慮考慮吧。
由於舉措得當,陽明軟硬兼施的策略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幾個月後,廬陵的訟風果然平息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