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這樣說不是沒有理由。

作為自幼在宮帷之中長大的孩子,年紀尚幼的君王其實很清楚宮裏人的想法。就像時令青菜和時鮮果蔬一樣,因為怕上麵吃了喜歡,過了時節還要,下麵基本上都是盡量進獻一些一年四季都能夠弄到的玩意兒,比方說大白菜。也難怪太皇喜歡林家那丫頭做的菜蔬,光這食材的種類和新鮮度,林家姐弟幾個能夠吃到的就比他這個做皇帝的要好多了。

太醫院也是一樣。

小皇帝很清楚,自己的父皇這個樣子固然是因為自己父皇傷在要緊的地方,還有一部分原因就在於,那些太醫怕擔了幹係、盡弄一些吃不死人卻對自己父皇的情況沒有絲毫用處的湯劑出來。那些湯藥,大多是一些溫補之物,換了別人別的病症,也許會讓病人有些起色,可是對自己的父皇來說,那根本就沒有用。隻要將父皇的情況說得嚴重一點,那麽父皇沒有死、父皇還在熬日子就成了他們的功績了。

小皇帝很清楚宮裏人做事的規律,自然對這些人也沒有好態度。

那些民間來的大夫也是。剛開始的時候,也是幹勁滿滿的,可是跟著那些太醫們呆過以後,也變得跟那些太醫們沒什麽兩樣了。

小皇帝道:“不管了。這個張解元給父皇診脈的時候,朕要親自守著。”

邊上的人都大吃一驚,紛紛勸諫,但是小皇帝非常執拗,堅決不聽:“你們都給朕閉嘴!父皇那個樣子,朕心急如焚,偏偏這麽多日子過去了,你們一點兒章程都沒有。好歹眼下有人來。還說得有些門道,你們又攔著!朕不管!朕要見他!”

十六歲的君王還非常年輕,別人越是勸阻,他越是來性子。居然不顧眾多內侍宮人侍衛的勸阻,也沒有擺駕,隻是坐了一輛初看非常普通的馬車就親自跑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府尹的外書房,張熙雖然坐在那裏。拿來一本書在看著,可是心神完全不在手裏的書本上。對於接下來的事情,他也沒有多大把握。如果來人堅持要搜身,他也隻有賭一把了。

聽見門外地腳步聲。張熙抬起來頭,就看見一個少年在京兆尹韓大人的陪同下進來了。京兆尹雖然聽上去跟知府是差不多的,但實際上卻比知府的權力大多了。至少。京兆尹是由資格直接進宮麵聖誕。而且能夠讓京兆尹如此禮遇的少年人。隻怕當世也隻有一個。

確定了來人的身份,張熙趕緊行君臣大禮。

小皇帝見張熙眉清目秀,一眼就喜歡上了。

作為君王,小皇帝身邊不乏美人,但是賞心悅目的美人,還是會讓年輕的君王感到非常舒坦,尤其是張熙這樣。俊美之中帶著一點點瀟灑的讀書人,就好像拂曉的春風,讓年輕的君王的心情瞬間提高了好幾個百分點。

食色性也。

先賢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至少,這位年輕的君王就很滿意這位眼前的解元郎。

“聽說你是湖光解元?小小年紀能夠成為一省解元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你居然能夠在讀書的同時精研醫術,實在是難得。你的醫術是自己鑽研的麽?”

張熙沒有得到允許,自然不敢起來。

他伏在地下,道:“啟稟萬歲,學生的醫術是跟一位神醫學的。這位神醫就住在學生家鄉附近的山腰上,脾氣有些古怪,但是無論是怎樣的病症,都難不了他。學生曾經見過不少人千裏迢迢地上山求醫。”

小皇帝一愣,道:“你說的可是此人可是姓趙,大約六七十歲模樣,一支碧玉簫從不離身?”

張熙道:“萬歲怎麽知道?”

小皇帝道:“朕當然知道。當初朕下旨尋訪杏林高手的時候,太醫院呈上來的名單裏麵頭一個就是這個趙叟。可惜,如果不是朕派去的人一直沒有回音,父皇也不至於挨日子了。原來你是他的弟子,那麽朕就更加放心了。趙叟如今可還好?”

張熙搖搖頭,道:“很不好,神醫唯一的女兒出嫁之後,一直沒有消息,直到從病人的嘴裏,神醫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去世很久了,唯一的骨肉也很不好。神醫擔心外孫,所以早幾年就離開了。”

“原來是這樣。你不是趙叟的弟子麽?怎麽叫他神醫呢?”

“萬歲,草民不是神醫的弟子,隻是跟著神醫學了兩招而已。”

“怎麽會這樣?可是如果沒有趙叟的話,那麽朕的父皇可怎麽辦?”

“萬歲,能否讓學生先看一看。學生曾經給神醫打過多年下手,跟著神醫也學了很多。上皇乃是真龍天子,自然有上蒼庇佑。也許上皇的病症,學生正好能治。”

小皇帝看了看張熙,道:“也好。你就跟朕一起進宮。”

小皇帝到底年輕,又有些執拗,當下就拍板,要帶著張熙回宮。他身邊的大總管趕緊勸阻道:“萬歲,事關上皇,是不是奏請過太皇陛下之後,再做打算?”

“你閉嘴!那是朕的父皇!朕會不擔心麽?父皇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偏偏宮裏那麽多人,一點用處都沒有,不然,父皇早就大安了!”

小皇帝拉著張熙的手,跳上了馬車,急急忙忙地回宮去了。

皇帝畢竟是皇帝,一舉一動都會引起朝廷的震動。即便是這個還沒有親政的君王,依舊牽動著朝野上下的心。這裏小皇帝才剛剛出來宮門,那邊太上皇後就得到了消息。太上皇後知道了原委以後,親自堵在了上皇的門外,等著兒子的歸來。

太上皇後跟著上皇,從太子妃、皇後、太上皇一路走來,步步謹慎。雖然說眼下她的兒子已經登基,可是上麵畢竟壓著一位太上太皇陛下,這位太皇陛下的兒子眾多,自己的兩個孩子都還年輕,也沒有一個有力的外戚支撐著,稍有差池,隻怕自己自身難保不說,就是自己的兩個兒子都不會落著好。

越是這樣想著,太上皇後的心情就越加不好了,看向張熙的眼神也分外嚴厲,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太上皇後也不願意跟自己的兒子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鬧開。即便這些人不過是一些臣民而已。

“皇帝,你怎麽親自跑出去了?即便是請來了醫術高明的大夫,讓內侍和護衛們走一趟也就是了。你何必親自跑這一趟呢?”

“母後,兒臣知道,魚龍白服並不是一件好事。隻是兒臣擔心父皇……”

“你擔心你父皇,豈不會知道你父皇也牽掛著你呢?你是你父皇心心念念盼來的長子,更是你父皇親自教養大的。如果你有個什麽事情,你父皇又如何能夠安心?”

“兒臣,兒臣知道。是兒臣的錯,讓父皇和母後擔心了。”

“這位是?”

小皇帝著才反應過來,趕緊介紹:“母後,這是張熙,師從趙叟。兒臣讓他來給父皇診脈。”

“趙叟?就是那個怪醫趙叟?為什麽不是本人?即便不是本人,來一個正經的弟子也好,怎麽是一個年輕人?”

張熙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隻得伏地回答道:“啟稟太上皇後,神醫家中有事,在幾年前就已經離開了馬嶺。”

“你不是趙叟的弟子麽?為何不尊其為師尊?反而用神醫呼之?”

“啟稟太上皇後,學生並不是神醫的弟子,卻跟著神醫,為神醫打過多年下手。學生的醫術也的確是神醫指點過的。”

太上皇後道:“不是我不信你。隻是上皇的狀況不好,那麽多的醫學泰鬥,給上皇把脈以後,都搖頭不已。你也年輕,就是你天賦異稟,可是醫術沒有時間和經驗的積累是不行的。”

小皇帝道:“母後,父皇一直那樣躺著,一點起色都沒有,不如讓張熙看看在說。”

太上皇後一愣,道:“張熙?我聽說過這個名字。據說三年前的湖廣解元就是這個名字。當初陛下還跟我說,這位湖廣解元還隻有十六歲。難道就是你麽?”

“是的,太上皇後,正是學生。”

“不,不行。絕對不可以。”

“母後?”

“皇帝,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人不是神仙不可能樣樣都精通。你也知道的,這科舉一道是多麽的艱難,實力和運氣一樣都不能少。這張熙既然是少年解元,想必在讀書上麵花費了不少精力吧?他有這麽多的時間和精力兼顧讀書和醫術麽?本宮是不信的。”

“可是母後……”

“皇帝,你不要再說了,本宮再說一遍,本宮是不會同意的。”

年輕的君王沒有想到,自己要過的第一道關,居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他的母親最是疼愛他,自幼對他那是千依百順,卻沒有想到,眼下自己的母親會第一個反對。

小皇帝忍不住哀求:“母後,請您聽我說……”

太上皇後道:“我不要聽。天底下那麽多的醫者,不會隻有這個張熙有辦法。對了那個趙叟,既然他得過趙叟的指點,想必對趙叟的事情知道不少。從他是嘴裏說不定能夠得到趙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