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見寶玉漸好,想起不如趁現在丁憂無事,把老太太等人的靈柩運回南方安葬了,就叫來賈璉商量。賈璉認為正該趁此時辦此事,隻是他脫不開身,還得四五千銀子。賈政讓賈璉設法籌措銀子,他帶賈蓉去,又叮囑賈璉一定要管好家。賈璉答應了,想起二叔途經賴尚榮那個縣,路上盤纏不夠,可去要一些。叔侄倆商量定,賈璉去籌措銀子,賈政讓王夫人管好裏麵的事,又叫過寶玉,托給賈璉管教,說:“今年是大比之年,除環兒有他娘的孝不能考,必叫寶玉帶蘭兒去考,能考上一個舉人,也可贖贖咱們的罪名。”他先到寺裏,請和尚念幾天經,就帶上林之孝等家人,起靈下船,也沒驚動親友,回了南方。
寶玉自從病好,雖然精神好轉,但念頭卻更奇了,不但厭煩功名仕途,竟把兒女柔情也看淡了。五兒正因為寶玉疼女孩兒才千方百計補進來,寶玉對她看也不看,甚至連襲人、麝月等都疏遠了。紫鵑更是暗怪他負心,黛玉靈柩上船他沒掉一滴淚,還笑她痛哭。
這天,和尚又來要銀子,寶釵去跟王夫人商量,如何變賣首飾。寶玉把和尚迎進大廳,見他正與夢中和尚一樣,便問他從哪裏來。和尚說:“不過是來處來,去處去。你自己的來路還不知,就來問我?”寶玉如當頭棒喝,說:“你也不用銀子,我把玉還你。”他回到屋裏,從床上拿了玉就走,恰與襲人撞個滿懷。襲人說太太正張羅銀子,問他做什麽。他讓襲人告訴太太,不用銀子了,把玉還和尚就行了,甩脫襲人就走。襲人邊喊邊趕上來,一把抓住他的帶子,在手上繞了繞,坐在地上哭喊。紫鵑急忙趕來,攔腰抱住寶玉。寶玉雖是男人,也無法掙脫。小丫頭飛報王夫人,王夫人與寶釵匆匆趕來,哭叫:“寶玉,你又瘋了嗎?”寶玉扯謊說:“那和尚不近人情,必要一萬銀子。我想把玉拿去,就說是假的,他就少要了。”寶釵要過玉,說:“你也不用去,我和太太給他銀子。”寶玉說:“我還得當麵說一句才好。”襲人等還不肯鬆手,寶釵讓她們放手,寶玉說:“原來你們重玉不重人,我跟和尚走了,看你們要那塊玉有什麽用!”襲人忙讓小丫鬟傳話:“叫外麵看好二爺,他又有些瘋了!”
王夫人放心不下,派小廝聽二人說些什麽。小廝回說:和尚不要銀子,要玉,後來二人就說到一處了,說什麽“大荒山”、“青埂峰”,又說什麽“太虛境”、“斬斷情緣”……王夫人不懂,寶釵卻目瞪口呆。不一時,寶玉笑嘻嘻地回來了,連說:“好了,好了!”王夫人責怪他:“你又瘋什麽?”寶玉說:“我原來認識他,他不過要見我一麵,哪會要銀子?我與他說明了,他就走了,這不好了嗎?”寶釵說:“你別沉迷在裏頭了,老爺還要你求功名呢!”寶玉說:“‘一子出家,七祖升天。’難道不是功名?”王夫人不由傷心地說:“一個四丫頭鬧出家還不夠,又添上一個,這日子還過它做什麽!”說完,放聲大哭。寶釵忙勸,寶玉說:“我說句玩笑話,太太又認起真來了。”
賈璉進來,說:“我父親派人連夜送來信,說是他病很重,叫我就去,去遲了怕見不上了。”王夫人說:“信上都說什麽?”賈璉說:“原是感冒風寒,如今成了癆病。侄兒得馬上去,家中無人照料,讓薔兒、芸兒照料外麵。秋桐天天哭鬧不願在這裏,我讓她娘把她領走了。巧姐兒就讓平兒照應,隻是她比她娘還剛強,請太太多加管教。”說著忙低頭擦淚。王夫人說:“放著她親祖母在那裏,托我做什麽?”賈璉悄聲說:“太太這樣說,侄兒該活活打死了。求太太疼疼侄兒。”說著跪下,說是萬一他耽擱住了,請太太做主給巧姐兒說個婆家。王夫人讓他給二老爺寫封信,請二老爺辦完事立即回來。賈璉起來要走,又想起惜春的事,說惜春和尤氏是對頭,萬一尋了死,珍大哥回來沒法交代,她想出家讓尤氏做主就是了。賈璉又叫來眾家人,吩咐一番,想把王仁叫來照料巧姐兒,巧姐兒不願意。又聽說外頭托給薔芸,雖不高興,卻不好出口。
賈薔、賈芸送走賈璉,回來見了二位夫人,就在外書房住下,糾集一班狐朋狗友,輪流做東吃酒,有時聚賭。邢大舅和王仁也來了,加上賴、林兩家的子弟,又勾上賈環,吃喝嫖賭,無所不為,隻瞞了三門裏頭。賈薔還想勾引寶玉,賈芸說:“寶二叔沒運氣,不用惹他。那年我給他說一門多好的親,他倒恨了我。”這一班惡少由邢大舅、王仁領著鬧,沒錢就把家裏的東西偷出來當賣。趙姨娘一輩子的積蓄,讓賈環不幾天就折騰光了。
惜春鐵了心出家,二位夫人讓尤氏做主,尤氏命賈薔寫信,告訴他珍大爺、璉二叔。王夫人勸惜春,不必到什麽庵裏,隻要心誠,在家帶發修行也一樣。惜春也作了讓步,叩謝了二位夫人。襲人料寶玉要大哭一場,誰知他竟說:“真是難得。”王夫人再問彩屏:“誰願跟姑娘修行?”彩屏她們都不願,紫鵑卻跪下說,她本想跟林姑娘死,卻因是老太太的人不能死,她情願服侍惜春一輩子。寶玉聽紫鵑提起黛玉,忍不住落了幾滴淚,隨即又哈哈大笑。王夫人說:“以前你姊妹出嫁你哭得死去活來,你四妹妹出家,你不但不勸,還說好事,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寶玉說:“這是一定的。我念一首詩你們聽。”眾人說:“人家正著急,你倒慪人!”寶玉也不分辯,念道: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李紈、寶釵都說他入迷了。王夫人點頭歎息,問他在哪兒看到這詩的,他也不說。王夫人回過味兒來,顯然與那和尚有關,隻好說:“也隻好由你們去吧!但要等我合上眼。”寶釵心如刀絞,放聲大哭,襲人已哭得死去活來。寶玉隻不言語,李紈極力勸說。王夫人知紫鵑心已定,同意了她。襲人也要跟四姑娘修行,寶玉卻說:“你雖是好心,卻不能享這個清福。”
這天,一班惡少叫來兩個唱曲兒的女人陪酒。唱曲兒的無意中說出外地有一家藩王進京朝賀,想買幾個侍妾帶回去。別人都當了耳旁風,隻有賈環記在心裏。他賭博輸了錢,無法抵償,就想趁賈璉不在家,擺布巧姐兒,報鳳姐兒待他母子刻薄之仇。他與賈芸商量,如何把巧姐兒偷賣給藩王。賈芸認為他說孩子話,口裏應著,也沒當回事。王仁來到,問二人嘀咕什麽,賈芸低聲向王仁說了,王仁卻拍手說:“隻要你們敢幹,我是親舅舅,能做這個主。環老三到大太太前說說,我找邢大舅一談,大太太問,咱一齊說。”商議定了,王仁去找邢大舅;賈環去找二位夫人,說得天花亂墜。王夫人不信,邢夫人叫來邢大舅,邢大舅說:“那位郡王極得皇上寵信,若應了這門親事,雖說是偏房,包管一過門,姐夫就能複官。”邢夫人動了心,又問王仁,說得更熱鬧,就讓賈芸去說親。
藩王不知底細,打發人來相看。賈芸又暗中囑托相看的人,她們去了,隻說是王府相親,事一成,由她祖母做主,她舅當保山,什麽也不怕了。幾個女人來到榮府,見氣勢不凡;再見邢夫人,知道是位誥命,也不敢拿架子。邢夫人也不向巧姐兒說明,隻說親戚來了,讓她來會親戚。平兒不放心,也跟了來。那兩個女人把巧姐兒左相右看,又瞧了瞧手,略說幾句閑話就走了。平兒猜知不是好事,找一些丫頭、婆子一打聽,探知底細,先告訴了李紈、寶釵,讓二人轉告王夫人。王夫人告訴邢夫人,邢夫人相信了邢大舅、王仁的話,反疑心王夫人不懷好意,堅持做主。王夫人雖生氣,但事是巧姐兒親祖母做主,親舅爺、親舅舅為媒,也不好說什麽,回來告訴了寶釵。寶玉說:“太太不用管,這事是成不了的。”王夫人說:“你又說瘋話。人家說定了就來接人,你璉二哥把她托給我,回來能不抱怨我?別說是我侄孫女兒,就是親戚家的也該管。”平兒來找寶釵探消息,王夫人把邢夫人的話學說一遍。平兒跪下求王夫人救巧姐兒。王夫人說:“巧姐兒到底是大太太的親孫女兒,我也為難。”寶玉卻說:“沒關係,隻要明白就行了。”平兒隻得離去。
王夫人心中煩惱,忽然心痛,隻好回房躺下。賈蘭進來,說是爺爺來信了,他娘正要看,他姥娘來了,他娘讓他先送給太太看。王夫人想,李嬸娘定是來商量李綺與甄寶玉的親事的。她拆開書信一看,賈政寫的是因河中都是海疆凱旋的兵船,船行很慢,不能很快回來。目前考期已近,要督促寶玉、賈蘭用功,不可怠惰。王夫人高興萬分,因海疆凱旋,親家定會帶探春夫婦進京,就讓賈蘭把信送給二叔看。李紈同李嬸娘來了,問起考試的事,寶玉、賈蘭投考秀才,怎能考舉人?王夫人說,當年老爺去江西糧道前,已給小爺兒倆捐了監生。
寶玉拿著莊子的《秋水》細細品味,寶釵勸他別把出世離群當正事,還是應以人品根底為重。寶玉爭辯:“難道佛祖、神仙人品都不好?人品不好又怎能成佛成仙?”二人正拌嘴,賈蘭來了,向叔嬸請了安,遞過信,說:“爺爺囑咐咱好好念書,叔叔這一陣怕沒做文章吧?”寶玉笑著說:“我也該熟熟手,好去誆這功名。”賈蘭說:“叔叔出個題,咱爺倆做,別到時候侄兒交了白卷,人家連叔叔都要笑話了。”寶玉說:“你不致如此。”就讓賈蘭坐下,談起文章。寶釵猜不透寶玉的心思,襲人卻高興得直念佛。賈蘭走後,寶玉命丫頭把《莊子》、《參同契》、《元命苞》等佛、道書籍收了,揚言不僅不再看了,還要一火焚之。寶釵正高興,卻聽他吟:“內典語中無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寶釵又是滿腹狐疑。
寶玉讓麝月等收拾一間屋子,把有關科舉的書都搬去,當真用起功來。襲人還以為寶釵的勸說奏了效,又擔心臨場已近,來不及了。寶釵說:“不管中與不中,但願他今後一心走正路,別再沾染邪魔外道就行了。”襲人又擔心五兒長得太像晴雯,別引得寶玉再鬧起來,不如派鶯兒服侍他。寶釵答應了。王夫人知道了,心中大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