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裏包不住火,賈璉與尤二姐的事到底讓鳳姐兒知道了風聲。趁賈璉出去辦事,她把興兒、旺兒一審,小廝不得不說了實話。她也不動聲色,隻與平兒悄悄商量了,待賈璉再去平安州,命人把東廂房收拾一新,帶上平兒與幾個媳婦,讓興兒領路,坐車來到尤二姐的住處,一番花言巧語,尤二姐竟把她當成善麵佛心的親姊妹。她見二姐中了圈套,就把二姐接回去,從後門進了大觀園,先到李紈處,說是讓二姐先在園中暫住幾天,待回明老太太再接回家。然後她派自己的丫鬟換下二姐的丫鬟,服侍二姐。二姐見園中姐妹待她親熱,再沒往壞處想。剛過三天,便支使不動那幾個丫頭,日常用品不是缺這就是少那,別說脂粉頭油了,連飯也是早一頓、晚一頓,饑一頓、飽一頓,有時還是別人吃剩的。她想告訴鳳姐兒,誰知鳳姐兒來了卻說:“丫頭服侍不到的,你盡管說,我打她們。”又是妹妹長妹妹短的一番親熱,再把丫頭、媳婦一頓訓斥,反使她怕人說她不賢良,難以說出口。

鳳姐兒命人在賭場中找到張華,唆使張華到都察院告賈璉仗勢奪妻,於國喪中納為二房。又把王子騰的親信王信找來,送都察院三百兩銀子,讓都察院虛張聲勢,鬧一陣子,再判張華誣告。都察院看王府賈府的麵子,鬧得滿城風雨,然後不了了之。她再到寧府,找上賈珍父子與尤氏大鬧一場,嚇得賈珍借故躲出,賈蓉自打耳光。她又尋死覓活,把眼淚鼻涕蹭了尤氏一身。尤氏隻好怒罵賈蓉,丫頭、媳婦跪了一地,代主子向她賠罪。鳳姐兒見鬧得差不多了,見好就收,洗了臉,梳了妝,帶尤氏來到榮府,又叫來二姐,同去見賈母。鳳姐兒讓二姐先拜了賈母,再與眾姐妹一一相見。賈母戴上眼鏡,細細看了二姐,說是比鳳姐兒還俊。鳳姐兒扯了一通謊,說是二姐父母雙亡,生活無著,先讓她住進來,明年再跟賈璉圓房。賈母高興萬分,讓媳婦領上二姐拜過夫人,住到賈璉的東廂房。過不兩天,鳳姐兒又大驚小怪地告訴賈母,都是珍大嫂子不好,二姐原是有婆家的,人家告到都察院了。賈母要把二姐退回,鳳姐兒充好人,說是退人傷賈府的麵子。尤二姐也說已給過張家二十兩銀子,張家已退了婚。賈母方讓二姐繼續住下來。

鳳姐兒見目的已達到,讓賈蓉送張華些銀子,父子回原籍度日,隨後,她又命旺兒跟上張華,設法殺人滅口。旺兒領命,不願做這壞良心的事,在外麵躲了幾天,回來扯謊說,因張華帶著銀子,離京第三天被劫路的一悶棍打死,他爹也被嚇死。鳳姐兒威脅旺兒說,假如張華沒死,她打聽出來,好好收拾他。賈璉辦完事回來,先去二姐處,已人去房空。看房子的告訴他始末,他隻有歎氣。見過賈赦、邢夫人,賈赦見他事辦得好,把丫頭秋桐賞他為妾,他回到家,原以為鳳姐兒會醋海生波,大鬧一場,不料鳳姐兒不僅對尤二姐好,對秋桐也很寬宏,他隻有暗中納悶。

鳳姐兒表麵上待二姐好,暗中常對她說,她的不端行為不僅鬧得滿城風雨,連老太太也知道了,丫頭、婆子無不在背後搗她脊梁骨,查也查不出是誰傳進來的。次日,鳳姐兒就躺倒了,說是為此事氣病的。秋桐仗著是老爺賞賈璉的,連鳳姐兒、平兒都沒放在眼裏,怎能容下二姐?每日更是說三道四,指桑罵槐。鳳姐兒裝病,隻在自己房裏吃飯,秋桐就讓人盡給二姐送剩飯。平兒看不過去,有時給二姐買些吃食,秋桐就找鳳姐兒告平兒。鳳姐兒把平兒罵一頓,平兒隻好躲著二姐,恨死秋桐。園中姐妹雖同情二姐,鳳姐兒又做得滴水不漏,說也沒法說。賈璉得到秋桐,正在新鮮勁兒上,也顧不上管二姐。再說他又經常不在家,怎知鳳姐兒借刀殺人之計?鳳姐兒時時調唆秋桐,說二姐是二房奶奶,連她也讓三分,讓秋桐對二姐尊重些。這一來倒如火上澆油,秋桐一麵整日罵不絕口,一麵到賈母處說二姐的壞話,連賈母也說起二姐不好來。二姐受不了折磨,臥病在床。這天賈璉來看她,她求賈璉,說是已有五個月孕,求他請醫給她看病,若生個男孩,還有活命,不然性命難保。賈璉想起二姐的好處,派人去請王太醫,可巧王太醫也病了,就請來個胡大夫,胡大夫看了,說不是胎氣,是經血凝結,一劑藥下去,竟打下個男孩兒來,血流不止。賈璉大怒,一麵命人另請大夫,一麵命人捉拿胡大夫,胡大夫早聞風而逃了。大夫給二姐開了藥,叮囑要好好靜養,不能動氣,很快就會好。賈璉找不到胡大夫,就拿請胡大夫的仆人出氣,打了個半死。

鳳姐兒點上高香,禱告說情願讓她生病,也要保佑二姐早些好。賈璉大為感動,眾人無不稱讚鳳姐兒賢德。鳳姐兒又請人來算卦,算卦的說是屬兔的女人衝的,偏偏這一房隻秋桐屬兔。秋桐見賈璉對二姐十分盡心,心中早浸一缸醋,又見說她衝了二姐,又哭又罵,說是那孩子不知是誰的種呢,要說養孩子她也會,還是一點兒不摻雜的。鳳姐兒越勸,她罵得越凶。再加上有邢夫人給她撐腰,她索性蹦到二姐窗下罵。二姐再也無法忍受,先前為著肚裏的孩子,不得不忍氣吞聲,如今沒了牽掛,不如一死了之。待到夜深人靜,她吞下一塊生金,穿戴打扮了,躺在床上等死。

天明時,丫頭、婆子見二姐不叫人,樂得躲清閑。平兒看不過去,說她們牆倒眾人推,不知可憐病人。一個丫鬟推門進去,失聲尖叫。平兒忙進去,見二姐已死在床上,不禁大哭。眾人想起二姐平日待人和氣,也跟著哭起來。賈璉聞聲趕來,不由撫屍痛哭,鳳姐兒也假惺惺掉了幾滴淚。賈璉想把她的喪事辦體麵些,鳳姐兒卻到賈母處說她是得癆病死的,賈母就要把她火化了,或埋在亂葬崗,不許入鐵檻寺。賈璉找鳳姐兒要銀子,鳳姐兒哭窮不給。他想二姐箱子裏還有存放的體己錢,打開一看,除了幾件舊衣服,什麽都沒有了。再想她死得不明不白,忍不住又哭了。平兒偷偷給他二百兩銀子,不讓他在家裏哭。他謝了平兒,自去安排喪事。

因李紈姑嫂代鳳姐兒料理家務,多日未顧上開詩社。寶玉則因三姐自刎、二姐吞金、湘蓮遁跡空門,終日悶悶不樂。襲人不敢回賈母,隻是每天逗他開心。轉眼冬去春來,桃花盛開。這天,湘雲的丫頭翠縷來請寶玉去看詩。寶玉出來,眾姐妹都在門外,傳著一首詩。眾人商量如今正值萬物複蘇之時,詩社也該重起,自有生趣。說著,眾人去找李紈。寶玉邊走邊看詩,是一首古風,題為《桃花行》。當他看到“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憔悴”時,不由癡癡呆呆,幾乎掉下淚來。寶琴讓他猜是誰作的。他說看語氣是黛玉作的,寶琴說是她作的。寶玉認為她寫不出這麽憂傷的詩句來,寶琴爭辯,杜甫的詩也不盡是憂傷,也有明快的。寶玉說她縱想作這種詩,寶釵也不允許,隻有黛玉心情憂鬱,才能寫出這種哀音來。

來到稻香村,把詩給李紈看了,大家商議決定,明天三月初二起社,海棠社改為桃花社,黛玉為社主。明天早飯後,都去瀟湘館。次日恰是探春的生日,元春派兩個小太監送了禮。探春隻好換了禮服,各處行禮。黛玉說這一社鬧得不巧,老太太少不得要留她一天,隻好改到初五。這天,賈政有書信回來,說是六七月間就可回京。襲人就勸寶玉該收心了。寶玉認為還早著呢,不用怕。襲人說他別說背書,就是寫的字也不夠。寶玉一數,僅五百六十幾張,確實搪塞不過去。三四年工夫,一天一張,還差一大半,隻好說從明天起,一天至少要寫一百字。次日一早,他就臨摹工楷字帖。賈母不見他,怕他病了,忙派人來問,他才去請安,說了寫字的事。賈母就讓他每天安心讀書寫字,來不來沒關係。他又去見王夫人,王夫人說他臨陣磨槍也來不及了,又怕他趕出病來。寶釵、探春等都說,書不能替他背,每人倒能替他寫幾張字,讓他能多讀些書,免得生病。

黛玉得知此事,也不再提詩社的事。寶釵、探春每天替寶玉臨一張字。到三月底,寶玉算算,再有五十篇就可搪塞過去了。這天,紫鵑突然送來一卷東西,他打開一看,是臨摹的鍾繇、王羲之的蠅頭小楷。歡喜得他先向紫鵑作個揖,又到瀟湘館去道謝。湘雲、寶琴也送來幾篇字。寶玉放下心來,每天溫習應讀的書。可巧海邊發生了海嘯,賈政奉旨到沿海查賑,要到七月底才能回京。寶玉得知,把書又扔到一邊,仍是到處遊蕩。這天,湘雲閑著無聊,見柳絮飄舞,填了一闋《如夢令》:

豈是繡絨才吐,卷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

她心中得意,先給寶釵看了,又找黛玉。黛玉連說新鮮,湘雲就要起詞社。黛玉見天好,二人便定以柳絮為題,限出幾個詞牌。眾人來到,拈鬮限了各人詞牌,寶釵點了一支夢甜香,限香盡詞出。黛玉、寶琴先寫出,寶釵隨後寫出。香盡時,探春才寫了半闋《南柯子》,寶玉寫出來,嫌不好,又塗抹了。他看了探春的《南柯子》,反而動了興,提筆續了下半闋。眾人都笑他分內的寫不出,分外的倒會逞能。眾人評論,黛玉的《唐多令》雖好,失之喪頹。看了寶釵的《臨江仙》,眾人齊讚,這首第一。寶琴、探春落第要罰,交白卷的更要罰。

正說著,忽聽外麵一聲響,眾人嚇了一跳。出去一看,是竹梢上掛個蝴蝶風箏。眾人就要放風箏,放放晦氣。丫頭們紛紛回房,拿來風箏,有美人兒的,有沙雁的,還有鳳凰的。寶玉讓把螃蟹風箏拿來。襲人說螃蟹給三爺了,隻拿來個美人的。眾人的風箏相繼飛上天,隻有寶玉的怎麽也放不起來。氣得他把風箏摔到地上說:“要不是美人兒,我一腳把你踩個稀爛!”突然起了大風,黛玉的風箏飛走了。眾人說:“林姑娘的病飛走了,咱們也放飛了吧!”都把線放完,一群風箏隨風飛去,越飛越遠,眨眼不見了。寶玉自此收了心,溫習功課,偶爾出來轉轉,或找黛玉說會兒話。姐妹們也不來打擾他,自玩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