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諷刺
吳良善的眼皮跳動了一下,他不再開口,隻是靜靜的低下頭,就像是個正在慢慢融化的泥偶。
碎裂的紫砂壺有一瓣濺裂在他的腳前。
吳厚德看著吳良善。
他癱坐在那裏,低著頭,似乎所有的精氣神都隨著碎裂的紫砂壺,一同被吳厚德砸碎了。
吳厚德揚在空中的手,慢慢攥緊。
“老二啊——”此話一出,吳良善算是暗自鬆了口氣。
“大哥會替你報仇的。”
報仇,割下你的耳朵給我?
“謝謝大哥。”吳良善的腿似乎有了些知覺,他用手撐著地麵,試探著站起。
吳厚德將椅子推到他的麵前,吳良善扒著椅子,雙臂用力,使勁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再猛的一用力,拖著兩條腿,扶著椅背,站了起來。
這一係列的動作做完,他累得大口喘氣。
吳厚德投來讚許的目光,“二弟,當年,你還那麽小的時候,剛學會走路,也是這個樣子……”
他有些莫名的感慨。
吳良善回報給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然而,再也回不去的當年。
大哥真是老了,總是愛回憶那些有的沒的。
吳良善苦笑道:“要不是大哥,當年二狗子早就餓死了……”
那個人吃人的年代,他們二人相依為命,真好……可是如今……
“我既然能撫養你長大,就能給你一世榮華富貴。”吳厚德站在吳良善的麵前,亦父亦兄。
似乎,從那麽小的孩子,到如今這個比自己高了一頭的男人,也不過彈指之間。
如果說每個人的一生當中,都會有什麽軟肋,那麽,吳良善便是吳厚德心中最後一點的柔軟。
“這次,哥也不想的,可沒有什麽比能保住你一條命重要。幹爺爺那邊,我自有交代。”光陰荏苒,然而在吳厚德的眼裏,吳良善永遠都是那個天真弱小的弟弟。
“哥……”吳良善半躬著腰,他知道吳厚德不喜歡抬頭看著人說話。他語氣顫抖哽咽,似乎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他將椅子調轉了方向,“哥,您坐……”
“記得小時候,哥把厚的衣褲都給我穿,自己卻凍得落下了病根兒。”看到吳厚德並沒有坐下,吳良善用手扶著椅背,開始追憶往昔。
少年時期,家境貧寒,要說這輩子雖是壞事做盡,然而在吳良善麵前,吳厚德卻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大哥。
在那個缺衣少穿的年月,他將家裏最好的衣服都給了吳厚德,自己卻穿著單衫,打著赤腳上山砍柴,長此以往,便落下了不能久站的毛病。
吳良善唏噓道,當年不是不感動的。可是感動,又能如何?
吳厚德此時一手撐著桌子,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都過去那麽久的事兒,說這些幹什麽。”
他伸手拍了拍吳良善的胳膊,“讓他們把你這裏收拾下,好好養傷。還有大把的銀子等著咱們兩個弄回來!”
“是。”吳良善擦了一把眼淚。
“別哭哭啼啼的!”每次,吳良善這個模樣,都讓吳厚德又是惱怒又是心痛。
他鬆開扶著桌子的手,的確,腿又開始有些痛了,就像有很多的螞蟻,一小口一小口,細密的“叮”在他膝蓋裏的骨髓上。
他轉過身,不想讓吳良善看到他軟弱的一麵。
“這些天你不要外出。”臨走,吳厚德又不放心的轉過身囑咐道。
不知“幹爺爺”是否能放過弟弟,如若“幹爺爺”還不能消氣,那他就是賠上半個杏花樓,也要保吳良善一條性命。
“是。”
外出,就算他想,又能去哪兒!
吳良善看著吳厚德準備離去的背影,笑得越發諷刺。
“你手下的那些夥計,都讓我派去“西海”梓城了。”吳厚德打開屋門,輕描淡寫的將此事傳達給吳良善。
“大哥!那條路走不成啊!”吳良善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趔趄著走吳厚德麵前,滿麵驚惶。
“知道走不成,以後就不要走!”吳厚德皺起眉頭,一手推開吳良善,大步走了出去。
“至於那個沈十九,一切聽我安排,切莫再生枝節!”吳厚德側過身,看著屋內的吳良善說道。
“是。”吳良善撐著桌子勉強不讓自己倒下,畢恭畢敬的應聲。
“沈十九……”他喃喃的重複這個名字。
二弟,還是需要一些磨練吧……
吳厚德站在走廊裏,看著緊閉的房門,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屋內,吳良善逆著窗外投來的光線,久久的站在桌旁,“吳厚德……”他心中默念。
琅京三月的天,似乎總是那麽陰鬱,善變……
“沈十九!”
正在距離天鍋數米的架子上坐著,狼吞虎咽吃著饅頭的胡十九“噌”的一下站起來。
“在!”
“哈哈!”一個和胡十九差不多高,但是要胖上許多的男孩笑嘻嘻的仰頭看著她。
有了剛才那個年輕人的前車之鑒,胡十九變得有些警惕。
她站在架子上,端著湯碗,大口的喝掉剩下的菜湯。
“不用那麽緊張。這會兒還沒有開工呢。”胖男孩一邊說著,一邊爬上架子。架子並不高,可他卻爬的猶如懸崖峭壁,呼哧帶喘。
胡十九想下去,隻是這會兒已經正值午休,陸續有吃完飯的夥計靠著牆邊在打盹。
胖男孩剛一上來就讓架子不停嘎吱作響,如果現在她再下去,勢必要弄出很大的動靜。
她輕輕的坐了下來,看著不遠處三三兩兩的夥計或坐或蹲,他們低聲笑著,交談著。
這感覺,讓胡十九的心裏很安穩。
“以前沒有見過你。”胖男孩挨著胡十九坐下,他生得富態吉祥,就像籠屜裏的大白饅頭。
“我是新來的。”胡十九喝完了手裏的菜湯,看這男孩一團和氣,也漸漸放下了戒備。
“我知道你是新來的。”男孩子一條腿晃啊晃的。
“我以前去那邊的酒樓,都沒見過你呢!”他笑了起來,一條青菜葉子掛在牙上,又像是剛蒸出的包子露了餡。
胡十九笑的眼睛彎彎,用手指了指男孩兒,“菜葉。”
男孩子立刻會意,舌頭一舔,“我就覺得怎麽不得勁呢!原來是中午少吃了一條菜。”
“你叫什麽名字?”胡十九放下手中的飯碗,好奇的打量著男孩。
“我啊,我叫李賀天。”男孩子拍了拍肉呼呼的胸膛,“是不是很有氣勢?”
“啊?”胡十九無論如何也難以違心的將“氣勢”二字同眼前的男孩聯想到一起。
看著男孩子期許的眼神,她艱難的說道,“啊,是很特別。”
“哈哈,你別勉強了!是我瞎編的!”男孩子用手指著下麵,“他們都笑我,嘿嘿,不過也是,我叫李荷田,我娘在荷花田裏生的我。”
“噗嗤!”胡十九慶幸剛才喝完了菜湯,“哈哈哈!”她捧腹大笑。
“喂!”
男孩急的差點就要伸手去捂胡十九的嘴,“你呢!不會有十八個兄長吧!”
十八個兄長……
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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