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上工

男孩的話勾起了胡十九的回憶。當年她也曾無比好奇的問過白淩,為何哥哥姓白,她姓胡,並且還沒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因為醜咯!”胡十九直到現在都記得當日白淩笑意盈盈捏著自己的鼻頭說道。

胡十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為何要叫十九呢?

“好記。”白淩言簡意賅的兩個字,就注定胡十九在人間的這一生,要被所有人追問是否家中人丁興旺。

“想什麽呢?”李荷田看到胡十九突然不說話,便用胳膊肘撞了撞她。

“沒。”被他這一撞,白淩的影子就像空中閃著微光的霧氣,忽的消散不見。

胡十九向旁邊坐了坐,隨口問道:“你來這裏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李荷田不好意思的抓抓頭,“我爹讓我來學釀酒,可是到現在,我連皮毛都不會。”

“慢慢來,總會好的。”胡十九也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點點頭,看著下麵的酒窖,認真說道。

“嗯!”李荷田倒是特別的樂觀,也用力點點頭,胖乎乎粉撲撲的臉蛋也跟著顫顫。

“對了,他們在那裏幹什麽呢?”胡十九伸手指向不遠處的幾片“空地”。說是空地,似乎也不是很恰當,在酒窖的右上方,有一個看上去是專門空出來的一大片空地,那裏,每隔幾步,就在地上鋪著一層白色的東西。

此時,酒窖大部分夥計已經休息,隻有在那片空地上的幾名夥計,就像秋收後的老農,正在用耙子翻地般的忙忙碌碌。

“哦,那是晾堂,他們在“攤飯”呢!”李荷田順著胡十九手指的方向張望了一下,大大咧咧的說道。

攤飯?

胡十九迷惑不解的看著那兒,她狐狸的嗅覺似乎在空氣中聞到一絲“米”香。

“看到白色的那一大片沒?那是蒸好的米,”李荷田揚起肉墩墩的胳膊,也遙遙的指向那裏。

說著,他又悄悄扭頭去看胡十九的反應。

果然,胡十九瞪大了眼睛,那真是“米”!

可是,蒸好的,香噴噴的米攤在地上做什麽?

看到胡十九驚訝的神情,李荷田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得意。

之前,新來的夥計,曾不止一個人,在遠處看到那些米的時候,都以為那隻是白色的石灰。

因此,每次聽到李荷田這麽說,他們都會露出和胡十九同樣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還有人一定要親自過去看看才會相信。

蒸好的米,為什麽要灑在地上呢?什麽是“攤飯”?

胡十九心中的疑惑卻是與他們不同。

“攤飯,就是把蒸熟的米攤在竹蕈上,用木楫翻拌冷卻。等那些米到了合適的溫度,再進行下曲落缸……”聽到胡十九的疑問,李荷田愣了一下,隨即挺起胸膛,侃侃而談。

還好在家的時候,老爹早就教過自己這個,這套名詞說下來,足夠一個新來的夥計好好琢磨一會兒了吧。

李荷田偷偷的籲了一口氣。

不過,這個新來的夥計,還真是有點奇怪呢!

這個名喚“沈十九”的夥計,居然沒有立刻驚訝的,要去確認晾堂地下鋪的到底是不是蒸熟的米,反而問起自己什麽是“攤飯”,就像他早就知道那裏鋪的是“米”一樣。

他不由的又看了看身旁的“沈十九”,卻發現對方正在打量著他。

難怪在家的時候,惑與常常告訴自己,“人不可貌相。”沒想到眼前這個胖乎乎的男孩居然也懂得這麽多。

此刻,胡十九不由對李荷田刮目相看。

不知道自己還要花多久時間,才能對酒窖裏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滿懷希翼的凝視著那片晾堂,又側過頭,認真的審視著李荷田。

李荷田的身後,是酒窖青灰色的支架,天鍋下,爐灶內的熊熊烈焰投映在鐵架上,變幻出暗紅的光芒,在昏暗的酒窖尤為壯麗。

胡十九的憧憬,卻被李荷田誤以為是崇拜的目光。

“咳,”他被胡十九看的不自在,轉過身扶著架子的把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胡十九搖搖頭。

“你不去?”李荷田驚訝的一個轉身,鐵架搖晃的更厲害了。

胡十九連忙抓緊扶手,站起來,“改天吧。要上工了!”

果然,隨著幾聲不知何處傳來洪亮的鍾聲,酒窖的夥計們再次井然有序的開始了忙碌的工作。

胡十九“噌噌”幾步從鐵架上連跑帶跳的衝了下去,身後,卻響起了悶悶的一聲。李荷田“撲通”坐在了鐵架的台階上。

“你慢點兒,我怕高……”他此時就像一隻煮熟的大蝦,紅著臉,彎著腰,恨不得將四肢緊緊縮在一起。

胡十九眼看著夥計們都陸續走到了各自的位置,她仰著頭看著在架子上慢慢挪移的李荷田,不由急的伸出手,大聲說道:“來!我拉你!”

李荷田雙腿僵直,左手抓著鐵架護欄,右手盡量向前伸長。

“再往前一點!”胡十九人小個矮,根本夠不到胖胖的李荷田。

“哎喲!不行,”李荷田縱使心急如焚,可就是邁不開腿,越著急,腳下就像踩了漿糊似的,又軟又黏。

軟的是自己的雙腿,黏的是鞋裏的汗水。

“哎!我說——”胡十九情急之下,三步並作兩步,又快速回到李荷田的麵前。

“手給我!”胡十九伸出手。

她的手,很白,很小。

“喂喂喂!你慢著點!”李荷田大呼小叫的被胡十九拖了下來。

不遠處,剛剛準備上工的夥計們放聲大笑。

李荷田窘的剛一落地,就立刻甩開胡十九的手。“都說了讓你別管我,這下好了!他們都笑我!”

“你要是一直呆在上麵,他們就會更笑你。”胡十九走到酒窖相鄰很近的兩個紅色漆柱前。

那裏掛著一排幹淨的毛巾,是為了讓酒窖的夥計們,隨時雙手保持潔淨,用來釀出最好的酒。

李荷田又抓了抓腦袋,胡十九將用過的毛巾丟在專門的大桶裏,又順手丟給李荷田一塊。

“別抓腦袋了,要上工了。”她笑了起來,眉眼彎彎。

李荷田看了看手中的毛巾,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