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兄弟

吳良善看著吳厚德的背影,不知怎麽的,剛才自己昏厥前的那一幕總是在眼前揮之不去。

大哥,不是真的想殺自己吧?

他心有餘悸的摸了摸脖子,他的頭,又痛又癢,癢的是慢慢滑落的汗水,痛的是?

他抬起手,想偷偷拭去額頭的冷汗。

如果被大哥看到自己這麽怕他,不知道是否又會薅掉自己一把頭發。

可是頭真的好痛啊……似乎連耳朵都開始痛了……

“哥——”

突然,吳厚德的身後,傳來吳良善驚慌失措的呼叫:“耳朵!我的耳朵!”

吳良善抓住床邊的帷帳,想要掙紮著起身,隻聽“喀拉”一聲,整個帷帳被他拽的塌落下來,他重重的從床上跌落!

顧不得身上還纏繞的帳子,吳良善大聲高呼:“來人!來人!”

門被從外麵推開,兩個小廝莽莽撞撞的闖了進來,“掌櫃的!”

吳梟也隨即進來,“退下!”他低聲喝道。

“讓他們呆著。”吳厚德慢慢轉過身,冷眼看著扯開帳子,匍匐前行的吳良善。

“鏡子!給我鏡子!”吳良善兩手強撐著坐起,指著桌上的銅鏡不住喊道。

兩名小廝裹足不前,一起看著吳厚德的臉色。

“給他!”

一名小廝立刻端起銅鏡,卻猶豫著,不敢靠近吳良善。

“過來!”吳良善一手捶地,大聲吼道。

吳厚德奪過小廝手裏的鏡子,將鏡子扔到吳良善的眼前,“好好看看你的鬼樣!”

吳良善停止了咆哮,死死盯著麵前的鏡子,卻不敢伸手去拿。

吳厚德將鏡子強行塞到他手中,“看!我讓你看個夠!”

吳良善拚命搖頭向後挪移,卻被吳厚德抵住了脖子,無法後退。

鏡中出現了一個大半張臉都裹著白布,似人似鬼的東西。

吳良善愣住了,他顫抖著,不可置信的端起鏡子,又仿佛看不清楚般的,對著鏡子哈了一口氣,並在懷中蹭了蹭,方才將臉湊了過去。

“這是誰?”他抬頭看著眾人。

“啊?這是誰!”他用手點點鏡子,似乎想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與自己心中不同的答案。

“二弟。”吳厚德蹲下來,看著吳良善,語氣放緩。

吳良善對他的話充耳未聞,又將鏡子舉到麵前,嘿嘿的怪笑著。

“真他娘的醜。”他低聲咕噥道。

“什麽?”那聲音太小,以至於吳厚德隻看到他嘴角翕動,卻沒有聽清他說什麽。

“我說,真他娘的醜!”

他瘋癲的笑著,淚水滾滾而下。將鏡子重重砸在吳厚德身上!

吳厚德未料他會如此,猝不及防的結結實實受了一擊。

他身後的吳梟立刻上前。

吳厚德做了個手勢,製止吳梟下一步行動。

“怎麽?連你都要殺我?”吳良善撕開衣服的前襟,指著自己的胸口,“來啊!狗奴!”

“蠢貨!”

吳厚德一記耳光抽了上去!

吳良善被抽的歪倒在地,“呸!”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絲。

他惡狠狠的盯著吳厚德,試圖想站起,然而雙腿卻不聽使喚,“怎麽,連藥都使上了?說我是下三濫,你呢?”

“二掌櫃,是大夫給你用了麻沸散。”雖是陳述實情,然而旁邊的小廝卻是討好的看著吳厚德說道。

“麻沸散?二掌櫃?哈哈,哈哈,我是二掌櫃?”吳良善又試著站了幾下,終究無奈作罷。

他箕踞而坐,指著自己的兩條腿,看著說話的那名小廝道:“他給了你多少好處?啊?讓你敢這麽騙我?”

“蠢貨。”吳厚德搖了搖頭,吳良善如此,實在是令他很失望。

他擺擺手,讓吳梟帶著小廝退下。

“殺人滅口。”吳良善看著緩緩關上的房門,了然的說道。

此時,屋內隻剩下他和吳厚德。

吳良善點點頭,“痛快點,朝這兒來,一刀下去,嘖嘖,過癮!”他用手比劃著脖子挑釁的看著吳厚德。

“過癮。”吳厚德重複了一句,順手拖過一張椅子,隨意的坐下,平靜的看著吳良善。

吳良善愣住了,他想咆哮大罵,卻突然失去了力氣。

他回憶起過年時籠子裏那隻待宰的公雞。

就像此刻的自己一樣,看似驕橫無比,實則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可憐蟲!

吳厚德不慍不火的看著他,神情似乎還帶一絲悲憫。

吳良善斜著眼睛同吳厚德對視。

漸漸的,他的目光不再那麽咄咄逼人,而吳厚德卻慢慢站了起來。

“啊,”吳良善不由一聲驚呼,卻發現吳厚德根本沒有正眼去瞧自己!

他隻是站在窗旁,饒有興致的將吳良善新淘換來的清水紫砂壺,拿在手中隨意把玩。

吳良善現在才發現,天,似乎晴了,有光,打在吳厚德的身上。

吳良善覺得自己離那束光,很遠。

吳厚德就像是他的神,永遠那麽高高在上。自己敬他,怕他,反抗他,謀算他,最終,失去了一隻耳朵,尊嚴全無。而今,他又掌握著自己的生死!

房內的氣氛,詭異的沉寂。

呆坐在地的吳良善似乎漸漸變得麻木,他木然的看著吳厚德,直到吳厚德將那紫砂壺迎著光舉起,想要看看成色之時,吳良善下意識的用手擋住臉。然而,碰到的卻是厚厚的繃帶。

“哥……”

他腿向回收,身體慢慢前傾。

“說。”吳厚德並不看他,似乎知道他想什麽,幹什麽。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吳良善期盼的看著吳厚德,然而,就在吳厚德不經意的掃了他一眼時,吳良善便立刻又低下頭。

“我錯了。”

吳厚德沒有說話,隻是轉回身,走到桌前,放下了手中的茶壺。

吳良善一字一頓的說,“大哥,我錯了。如果大哥想我死,不用大哥動手,我自己就會了斷。”

他的衣裳胡亂的披在身上,頭發亂糟糟的,半腫著臉,癱在地上,頗有些淒涼的味道。

“我想你死?”吳厚德笑了笑。

不知從何時開始,每次吳厚德一笑,吳良善就覺得害怕。如今,這副笑容更讓他覺得恐懼。

他低眉垂眼,偃旗息鼓。

“我想你死……”吳厚德點點頭,“我想你死,就不會還讓你在這裏和我磨嘰這些屁話!”

吳厚德重重的一掌拍在桌上,上好的紫砂壺被震的滾落在地,碎成幾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