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來福
現在想來，那一年的冬天可真冷啊。賈德全無數次的都想回到自己那個破落的家鄉，京城裏的繁華，他要不起……
然而，唯獨想到那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他便每日就像著了魔般的，前一夜，下定了決心要走，可是第二天一早，卻又繼續跪在安府的門外。
“嗬……”安府的大門開了，兩名穿著厚實的家丁，似乎是不情不願的從暖洋洋的爐子旁離開，打著瞌睡從裏麵走出。
“喲！”他們同時看見了安府大門對麵的賈德全，他衣衫襤褸，麵色青紫，就在那裏直挺挺的跪著。隔著飄灑的雪花，看不清他的眉眼。
“不是凍死了吧？”其中一人說道。
“走，去看看。”另一人揣著雙手，躡手躡腳的走到賈德全身邊。
“嚇！”他惡作劇的一吼，賈德全一個激靈，此時雪地裏的他，須發皆白。
看清麵前來人之後，賈德全張開幾乎要被凍裂的嘴：“這位大哥，行行好，讓我見一眼你家小姐……”
“呸！”一口濃痰啐在賈德全臉上，“就憑你？這個不知從哪兒滾來的叫花子？”
站在門口的那名家丁聽到這話，也樂顛顛的跑了來，用腳尖圍繞賈德全畫了一個圓圈。
“看好了啊，你愛跪，就跪著。不過，”他向著剛才羞辱賈德全的那名家丁笑道，“要是這小子敢出這個圈，咱們就有他好瞧的！”
哈哈，哈哈……
那笑聲如此囂張，如此刺耳，以至於很多年後，夜闌人靜之時，賈德全的耳中仍時常回蕩起這種笑聲，久久不散……
“你們兩個猴兒崽子，不好好幹活，在那裏幹什麽呢！”管家安來福揣著雙手。穿著翻毛領的長袍站在安府大門內，衝著這邊罵道。
“老安頭，我們就是在幹活呢！”那兩個家丁轉回頭讓出一塊地方，讓安來福看清這個仍跪在地似乎無知無覺的賈德全。
安來福愣了下。回頭向著府裏望了望。他快步走下台階，“滾滾滾！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麽對待賈公子！”
他這與前幾日大相徑庭的態度，讓那兩名家丁麵麵相覷：“今兒是怎麽了，老安頭你凍傻了？”
“滾！再渾說，我告訴老爺。叫你們都卷鋪蓋滾蛋！”
安來福，除了之前對賈德全冷嘲熱諷，行事刻薄，平日裏在安府還是頗有人緣，就連安老爺，也賣他三分薄麵。
因此，聽安來福這麽說後，那兩名家丁也隻能自認倒黴，一前一後的向府內走去。然而，之前的那個家丁突然忿忿的轉過頭。重重的給了賈德全一腳，隨即立刻躥回了安府。
“安財！”安來福回頭罵道，“你小子給我等著！”
他連忙扶起被踹翻在地的賈德全：“賈公子莫和他們一般見識，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雜碎！”
安來福說著，看到麵無表情的賈德全臉上那一塊汙漬，又恨得回頭啐了一口：“下流胚子！”
他從袖中掏出一方淺灰色的帕子，細細為賈德全擦去汙跡。
這舉動，讓如同木偶般的賈德全有了一絲人氣，他不由抬起雙眼，望著這個前後態度迥然不同的安府管家——安來福。
安來福似乎沒有注意賈德全的變化。他又從袖中掏出個物件，那物件，讓賈德全徹底“活”了過來。
那是一枚蜜花色水晶發釵，賈德全認得。這是安雲嬌素來戴在發間的心愛之物。
他忙伸出手，要將那簪子接過細看。然而，許是在這冰天雪地跪的久了。他的雙臂居然連抬都抬不起來。
安來福見狀，便將這簪子塞於賈德全懷中。他又拿出一小瓶燒酒，“賈公子，這是小姐給您的。”安來福小聲說道，又四下望了望，“您先喝上一口，活動活動血脈，再去找個館子，吃點熱飯。”
緊接著，他從袖中快速掏出一點兒銀子，“這些散碎銀兩，您先花著。老朽無能，隻能幫您到這裏了！”
賈德全有點蒙，這是怎麽說的呢？
他顧不得許多，雙膝已經沒了知覺，他就著安來福的手，痛飲了口燒酒，酒味甘烈，賈德全被嗆的連連咳嗽，體內就像有把刀子從裏到外的翻絞著他空癟的肚皮。
他咳嗽了一陣，身體倒是漸漸暖和了。
“安大爺，”他渾叫著，“您可憐可憐我，就讓我見見嬌妹吧！”
安來福正在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賈德全，不知在想些什麽，聽到他這句話，輕歎口氣道：“還是個多情種子。”
他皺緊眉頭，麵露難色。
賈德全一咬牙，哆哆嗦嗦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實話告訴您，您家小姐，早就是我的人了！”
“哎呦呦！這是嚇煞老奴了！我什麽都沒聽見，賈公子您也就當著沒說！”
安來福唬的連連後退，擺著手就要向安府走去。
“是真的！賈某不敢拿話來誆老丈！”賈德全死死的拉住安來福，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孤注一擲最後的勇氣。
安來福畢竟年老力弱，掙紮了幾下，仍無法甩開賈德全。他無奈的站住，將賈德全帶到那棵白雪皚皚的棗樹下：“此言當真？”
“當真！”他拿出那隻水晶發釵，急切的說道，“這發釵你可識得？如若我們二人無私，嬌妹怎會把此物托你交付與我？”
安來福看也不看那發釵，隻是連連擺手道：“老朽人微眼拙，自然是不認得咱們小姐的東西。”
他話鋒一轉：“不過既然賈公子如此說，想必，也是真的。”
賈德全本來已是萬念俱灰，聽到安來福這麽說後，忙喜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繞著樹下打了幾個圈，突然停下來，懇切的望著安來福道：“既然您老信我，那就讓我見上嬌妹一麵！”
“哎呦！使不得！”那安來福看著一時幾乎快要瘋癲的賈德全，心裏竟然隱隱生了懼意，“賈公子，老朽已經看在小姐的麵上，幫你至此。您呐，就莫要再難為老朽了！”
“你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事到如今，賈德全隻能兵行險招，他“啪”的一聲，折下根帶刺的棗枝，揚著血淋淋的手，猙獰的盯著安來福說道，“因為，你家小姐，她懷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