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麻木

“真難看……”賈德全擦拭了一會兒,可是小順子那張曾經麵若桃花的臉,卻成了一灘散落在地的紅泥。

賈德全敗了興,這麽好的孩子,怎麽死了,也和那些個小東西一樣,變得醜陋了呢?

他生了氣,將帕子丟在小順子的臉上,“來人!”

隨即,門被推開,兩名侍衛出現在他的麵前。

“弄走!”賈德全一點兒都不願意,再看那早就臉上沒個人樣的小順子一眼。

兩名侍衛麵無表情的,提著小順子的雙腳,拖著出了門。緊跟著,來了一個手腳麻利的太監,快速的收拾好賈德全屋內的一地狼藉。

“不用了。”當那名太監按照往日的慣例,要燃起那馥鬱的香餅之時,賈德全揮揮手,命他退下。

真好,屋內,又剩下自己了……

這幹幹淨淨的房子啊,就那麽一拖,一掃,一擦,所有的罪惡,都會消失不見。

賈德全張了張嘴,將手起了個範兒,接著想唱起剛才那首未完的“桂花落”,可是,在某一個瞬間,小順子那張布滿鮮血的臉,又浮現在他眼前。

賈德全忘了音調。

“煩人!”他對著空中叫道。

“安雲嬌……”賈德全看著剛才小順子倒下的那裏,淒淒一笑,“我的嬌嬌兒,咱家送你的親兒子,去陪你了……”

雙膝,似乎更加的痛了,賈德全緩緩彎下腰,狠狠的抓住了膝蓋!他冷汗淋漓,卻又無聲的張大了嘴,笑容扭曲!

多年前,就是這樣,這樣的痛,他跪在安府的大門外,求著當日的安老爺成全他同嬌嬌的親事!

“休想!”安老爺根本不給賈德全那個機會。他命人重重的關上那道沉重的大門。

“安叔!安叔!”當日,年輕的賈德全,卻是一個容顏有著幾分書生氣的年輕人。他從地上慌亂的站起,撲到門邊。大聲喊著,“您就讓我見嬌妹一眼!我們是兩情相悅!”

門,沒有被關嚴,裏麵的人,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嘎——”的一聲。門,開的大了些,賈德全欣喜若狂的就要進去。?然而,裏麵的卻出來幾個壯碩的家丁。

同時,安府的管家,老管家“安來福”從裏麵揣著雙手踱了出來。?看到門邊落魄的賈德全,他張口說道:“賈公子,請回吧,不然,我們也是難做啊……”

“老管家。您是知道的,我和你家小姐兩情相悅,更何況,我們還是指腹為婚,這,這安叔總是該讓我見上她一麵啊!”

“指腹為婚?”安來福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話語般,他同情的看著賈德全,“憑證呢?”

“憑證?”賈德全下意識的向袖中摸去,然而,又一拍額頭笑著說道:“我給安叔了!”

“哦……”安來福沉思片刻。伸手向旁邊一指,“賈公子,借一步說話。”

賈德全猶豫了一下,還是隨著他來到了安府對麵的那棵棗樹下。?“適才公子所言當真?可還有其他信物?”安來福壓低了聲音。神情中竟然有幾分關切。

“千真萬確!”賈德全急切的說道,“我娘當日臨終之時,將安妹的庚帖交付與我,這不是憑證又是什麽?”

“這樣啊……”安來福似乎是真想促成他與自家小姐的美事,搓著雙手問道,“那庚帖呢?”

“我說了好多次。交給安叔了!對了,那日你不也在旁邊嗎?”賈德全突然想到當日自己從家鄉來投靠安老爺之時,在偏廳之中細說這一路上的遭遇之時,這個名為“來福”的管家,也在那裏。

“哦,這樣啊,賈公子恕老朽年邁,有些記不清了……”安來福抱歉的笑了笑,這倒讓賈德全一腔火氣沒處發泄。

“敢問賈公子,可還有其他物件,能讓老朽代為轉交給老爺,也可證明賈公子所言非虛?”安來福循循善誘。

賈德全愣了一下,苦惱的抱住了頭,沮喪的說道:“沒了!”

當日,娘親交給自己這張庚帖就去了……

他如何還能有其他物件,不過,倒是……

不,不能說。

他搖著頭,再拿不出任何對自己有利的證據。

“既然如此,那公子就請回吧。”管家安來福撣了撣袖子,就要向著安府走去。

“哦。”賈德全跟著他走了兩步。

“賈公子,請回吧!”安來福站在安府的大門外的台基前,轉過身對賈德全說道。

“回?回哪裏?”來琅京這麽久,身上的銀兩所剩無幾,除了安府收留自己以外,賈德全想不出自己該“回”哪裏。

“自然是哪裏來,哪裏去。”安來福此時判若兩人,冷冰冰的丟下這麽句話,就要進府。

“你!”賈德全握緊拳頭,“你們欺人太甚!”

“怎麽?還想來武的?”安來福反倒看著賈德全笑了起來,隻是那笑容充滿了諷刺,他招招手:“都站著幹什麽?還不快把這大門口打掃打掃!”

他再次轉過身,上了兩步台階,又丟過一句話:“真是,老爺慈悲,可有些人啊,生來就是白眼狼!”

白眼狼!

老太監賈德全至今想到那一幕,心頭還是一窒,他說不清,當日安來福的惡意中傷,是否一語成讖,自己,真的早就變成了一條吃不飽,喂不熟的狼……

狼也好,狗也罷,至少,他比“他們”都活的長……

這就夠了。

他扶著牆壁,慢慢移回榻前,房內,驟然少了一個人的氣息,賈德全有些不習慣了。

可是,所有的不習慣,最終都會變為習慣。

而那些無可奈何的習慣,卻會慢慢變為麻木。

麻木,沒有什麽比無知無感更為可怕。

然而,此時的賈德全,他不知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這副模樣。再多的金錢,再大的權利,都隻能讓他得到片刻的歡愉。

他需要那些新鮮的,能帶給自己刺激的血液。

小順子,不過是那些滋養他,讓他過得還算是有些滋味兒的血液,其中的“一滴”。

然而,這一滴,卻是賈德全心頭血,當看著小順子慢慢死去的時候,賈德全,最後的一絲良知,泯滅了……

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