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歡樂時光。

帝王和馬夫,在這偏僻虞山,竟也能和睦相處。

這是雲翦沒想到的,也是牛黃不敢想的。

本以為不日就要入土的雲翦,來到虞山,斷了湯藥,去了人參,隻吃新鮮的蔬菜食糧,氣色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照水看在眼裏,喜在眉梢。

那璽宴見父皇身子一日日地康複,更是滿心歡喜。

照水和鹿辭處於僵持局勢,彼此都不敢妄動。這對鹿辭來說,是不甘,是憤怒。可對照水來說,卻是難得的休閑日子。

他看重的人,都在自己身邊。

偶爾空閑了,照水便走進書房,鋪上宣紙,執筆練字。他已多日不練字了。一想起來,心裏愧悔,因覺辜負了娘親的囑咐。

照水練字,璽宴也湊過來學。

璽宴的字,其實寫得極好,畢竟他自小就有名滿天下的師傅教授。但璽宴就想模仿照水的字體。見照水握筆遊龍飛鳳,璽宴便問是何字體。

“沐家書法。”

“哦。”

“你想學?”照水看向璽宴。

璽宴搖了搖頭:“不想。”

“為何?”

“我若也學,定比你寫得好。到時搶了你沐家書法唯一傳人的名頭,你隻怕要嫉恨我了。我可還想你日後匡扶我呢,若惹惱了你,豈不因小失大?”

此話如此老成,聽得照水一怔。

他小心翼翼地問:“此話,可是皇上教與你的?”

璽宴眨了眨眼睛,點點頭:“我若說是,你又怎生看待?”

“不怎麽看。這沐家的書法,你學了無用。”

“無用?”

“不周道人說,沐家的書法,和觀音蠶有關。若是練好了,觀音蠶因緣巧合了,自會出現。所以,我不敢怠慢。”

璽宴歪著頭:“觀音蠶?阿田姐姐也不停念叨。究竟這世上還有無紫桑?我總覺得,得先尋到了紫桑,觀音蠶才會重現。”

“卻是這樣。但在我雲國,尋遍各地,偏是尋不出一棵,也是焦灼。”

璽宴便自告奮勇:“我去找,鐵定能找到。”

照水攔住他。“別急,別忙。有些事,興許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越是急,越是找尋不著。”

“照水,我明白觀音蠶的重要性。有了它,雲國便能富強,百姓們就有上好的綢緞穿,又能與別國進行順差貿易,我懂的。”

照水就微笑。

“但願天佑雲國,萬事諸順吧。”璽宴一改頑劣語氣,恢複了大人的莊重神色。

璽宴快十一歲了,遇事喜歡模仿。但他也懂獨立思索了。照水極有耐心,他會守在璽宴身邊,看著他慢慢長大,直至變成熟。

他相信,璽宴會是一代有所為的明君。

照水練字的時候,阿田就會進來,給他到一盞茶,或是托著一盤果子。果子都是新鮮的,院前屋後,生長了不少果樹。

想吃,隨便一摘。

阿田習慣虞山的氣候。

來了幾天後,麵色紅潤了許多。

僅看右臉,她秀美如往昔。可一轉身,左臉的坑窪還是令人心驚。

阿田不知道,照水已暗暗尋人,醫治阿田的左臉。不周道人袁勝,薦了一個人。此人來自西域,也算得到高僧。他擅長修複毀容的臉,在西域一帶極有名氣。

道人已放飛了鴻鵠,在鴻鵠腿上綁了寫了梵文的書信,不出十天,也就飛至西域了。再等一月,那西域高僧就會趕來虞山,與阿田治臉。

照水想給阿田一個驚喜。

照水吃著果子,喝著茶,扶著阿田,讓她坐在椅上。

“何必勞動?要喝茶,我自己倒。想吃果子了,我爬樹摘。”

阿田笑了一笑。

“不累。我從小兒就幹活計。驟然停歇下來,真的不習慣。隻是煮煮飯,握握針線,真的不累。”

照水重設了書房。皇上一間。璽宴一間。自己一間。

他書房的壁上,掛了一張琴。

照水放下筆,突然想奏琴與阿田聽。

“阿田,我來彈琴,與你放鬆放鬆。”照水溫雅一笑。

“好是好。你若彈得太高雅了,我聽不懂,可不是對牛彈琴?”

“哪裏會?你的琴藝已然不錯了,文邈既是名醫,其他才藝也樣樣精通,你得他的真傳,縱然覺得時間短,也差不到哪裏去。”

照水還未曾聽過阿田彈琴。

心念一轉,便起身,說道:“不如,你隨便彈一曲,與我聽,如何?”

阿田就麵露傷感之色。

她想起了爺爺。祖孫相認時間不長,爺爺就出事西去了,阿田怎能不傷心?照水看出阿田神色有變,也麵色低沉黯然了。

“不彈了,睹琴思人。若爺爺還在,他定能治好你臉上的疤痕。他是我雲國的國寶,一本活字典,活的秘籍。他走了,是雲國無可挽回的損失。”

他握住阿田的手。“再等一月,我們成親,怎樣?”

阿田淡淡:“你看著辦。”

“你就不問一問,是何原因?”

“不問。你總有你的原因。”

“這般了解我?”

“不是了解,是默契。你若想告訴我,自然會說。你若想瞞著,我問了也是白問。不過,你的所謂瞞,對我來說,都是善意,我理解的。一月就一月,你安心做別的事。”

她的話,令照水大為寬慰。

他將阿田輕輕擁入懷中,眸子藏著無盡的溫柔。“阿田,來虞山,其實都為了你。隻為你。皇上還是其次,你可知?”

“你這般說,若是皇上聽見了,會不高興的。”阿田小聲提醒。

即便在書房,她也不敢大聲和照水說話。因為,有人會在外偷聽壁角。此人無他,就是璽宴。璽宴淘氣,對男女之事也好奇。

他心思也單純,就想聽聽照水和阿田單獨呆在一起時,會說些什麽。那牛黃蒙他,說什麽,孤男寡女,僅僅說話,就會生孩子,生一大堆孩子。

璽宴自然不信。

“我又不是三歲小兒,說話而已,哪裏又會冒出孩子出來?我也和阿田單獨呆過,她怎麽就不生孩子?你定是騙我?你和你家娘子也是整日呆在一起,怎麽不見你家娘子生出娃娃來?”

牛黃就笑。

“太子殿下,俺忘了說了,除了說話,還需做一點事。”

“做什麽?”璽宴睜大了眼,又不免好奇。

“這個麽……你去猜。”牛黃想想,又覺自己的話欠揍。璽宴是太子,說這些混賬話作甚?就算討他開心,也可講別的話題,哪怕是笑話兒,都比說這個強,這不是將太子殿下帶歪了麽?

牛黃又謹慎起來。

“嗨!你這人,真沒勁!”璽宴不滿地走了。

牛黃沒說透,璽宴好了奇,到底要親自審察審察。

果然,此時照水聽到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對阿田使了個眼色。阿田瞬間會意。照水便咳了咳,故意大著嗓子:“阿田,你這做的芸豆糕很好吃嘛?我吃了兩隻,竟是還想吃呢。”

“是麽?可惜這剩下的,是給璽宴太子留的。你都吃了,似乎不太好。”

“這又有什麽?他近日都養肥了,該減肥了。我替他吃。”照水故意做出咂嘴的動作。

門外的璽宴,將耳貼著細縫,臉漲紅了,心裏就很生氣。照水啊照水,難道你不知,阿田做的芸豆糕,是我最愛吃的麽?

阿田聰明。

以前璽宴從宮裏送過糕點給她。

阿田便改良了糕點的做法。她將芸豆糕內摻和了一點粗糧。比如玉米粉、紅豆粒、花瓣屑、花生仁,待和在一起出鍋,不想竟是意外好吃。

阿田見璽宴愛吃,又試著做了別的點心,滋味都不錯。

那紅玉見阿田如此心靈手巧,更是崇拜,和紅椹一起,不和阿田當姐妹了,搶著要拜她為師。

阿田還做了水晶餛飩、酒釀炊餅、清蒸荷葉包等糕點,送去給皇上雲翦,雲翦也愛吃。隻是他身體在康複中,不能吃太甜太軟的食物。

阿田便單做了鮮嫩可口的各色小菜,遞去廚房。讓牛黃和紅玉送給雲翦。

因牛黃死活攬下給雲翦做飯的活計。如此熱枕,雲翦不忍拒絕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國中的百姓,第一次卸去帝王的身份,輕鬆自在和一個底層馬夫說話。

雲翦喜歡聽牛黃粗俗直率地說話,這比那些矯揉造作的官話入耳多了。

一趟趟的,牛黃和雲翦熟了,也敢和雲翦玩笑,說什麽“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雲翦聽了笑笑,一點兒不生氣。

雲翦也誇讚牛黃做菜好吃。

整個虞山,除了雲翦和照水,其餘人都曉得:牛黃每日給雲翦端去的菜肴,就是阿田做的。牛黃一個粗人,哪做得出那般精致細巧的食物?

雲翦吃飽了,心裏高興,也就隨口一說,一旦回雲都,要封賞牛黃,要封他為官。

牛黃就聽住了。

他自己不在乎,但他問詢了照水,若是自己當了官,家中妻子就能被封為誥命,連帶逝去的母親也能追封。牛黃貪圖的是這個。

那紅玉聽了,隻是淡淡一笑,勸牛黃:“什麽人什麽命,咱們還是老老實實種莊稼吧。”

牛黃的話,讓她想起了鹿辭。

那鹿辭和她燕好過後,也曾對她說出一些蜜語甜言。但經曆了燕子磯一戰,她與鹿辭之間,歡情已經散的幹幹淨淨了,以後再遇,便是仇人、敵人。

“封你個誥命夫人,有啥不好的?俺就想讓你風風光光地和俺過日子!”牛黃疼老婆,恨不能傾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