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袖清站在馬路上,看著牌匾上的一排大字,踹都懶得踹一腳。

這裏,甚至這附近,對於被關在裏麵的孩子、病人甚至成年人和老人,都是無邊的地獄,可是陰鬱的天還是那麽陰鬱,但那是因為下雨,樹還是那個樣子,雲照樣順著風的軌跡行駛,這世界並不會因為苦難與悲歡改變。

蘇袖清突然想起了沈意三。

雖然監獄不能和這裏畫等號,但沈意三因弑父被囚禁七年,這七年他有沒有這種感覺呢,自己的生活與思想並不能左右這個世界。

這個淺顯的道理誰都懂,可真要去“觸碰”和“體驗”,卻隻能如此經曆。

蘇袖清站在門口,閉上了眼睛。

他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自己第一次在pps上刷到bl動漫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時候的樣子,想起了自己在優酷上刷到捆綁小視頻時候的驚訝。

他也感歎自己對性取向的事情了解得那麽快,接受得那麽快。

又想起了自己痛斥歧視同性戀的人們的時候,他義憤填膺,他憤怒,甚至還有一點恐懼,他在網上看到的那些侮辱,總感覺自己未來的生活將隻剩下屈辱的指責,自己會被世界拋棄。

想起第一次談戀愛,他好像也挺認真的。

好像當1挺稀有的,但蘇袖清心裏明白,當1的也不稀有,隻是喜歡當1就不怎麽戀愛腦了,而且對那些胡攪蠻纏的0沒興趣。

蘇袖清還以為自己能對感情認真一點。

直到他被綠了一次,那次也算得上是痛徹心扉,但他已經三十歲了,他連想起那些人,那些男人的名字都很困難。

第一次約,草草了事,洗了澡就走了,但他當時不怎麽害怕得病,事後跟錢程說了,錢程說讓他注意點別得性病,蘇袖清才狼狽得去醫院查了又查,確保自己沒事,又狼狽得跑了。

算了,約太危險了,網上說的那些阻斷藥也不是一定安全。

還是談戀愛吧。

可是不管談多少次,他好像都沒有多心動,對方也沒有多心動。

隻是一次次加大的尺度,讓他血脈噴張,也讓對方□□。

唯一的他自己的血脈噴張,無數個對方的□□。

從壓住,到抱起來,到抽打,再到加裝物品。

他越來越在擴大的尺度,也越來越在讓對方痛苦的爽快中迷失了自己。

可就算這樣,他依然在互聯網大義凜然。

他說同性戀應該自信,說同性戀應該反抗歧視,還說出櫃就出櫃,沒什麽大不了的。

話沒問題,但就連他自己都想,說這話的人,是不是有點不配呢?

直到遇見了葉歡。

不能說多心動,隻是葉歡的眼底要比別人多了一分多真摯感情的渴望。

這本該蘇袖清最早的渴望,可他卻越來越害怕。

他跟葉歡說過,出櫃沒什麽大不了的,總是要出櫃的。

葉歡聽了他的話。

那一晚,葉歡和他拍下了滿是欲望的照片,不正經,但那是葉歡感情的記錄。

發在了網上,發就發吧,是外網。

“咱先分了吧,別耗著了。”後來,蘇袖清是這麽說的。

葉歡沒有哭鬧,隻是有點無力,他說:“我現在沒地方搬,咱倆先住這兒,我換間房。”

蘇袖清答應了。

等到蘇袖清知道葉歡原來就在自己說分手的那一天,向家裏人出櫃的時候,葉歡已經搬走了,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魏蕭指著他的鼻子罵:“就你這個爛吊子!真他媽的惡心!”

真他媽的惡心。

惡心。

真惡心。

蘇袖清也感覺自己惡心。

可他怎麽就要分手呢?

連他自己也忘了。

......

原來葉歡把自己說的話都記在了自己,並且付諸行動。

可他那不過是為了展現他“同性戀經驗”的一種手段,用了一種讓人堅定信念的語氣,給人希望。

可他自己並不是那麽做的。

......

蘇袖清就想,那自己說了那麽多,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了,從自己還是少年的時候,就在這個互聯網上說了那麽多。

說了這麽多,自己卻沒做到,是不是非常惡心。

因為葉歡,他沒有繼續下去,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說到做到。

許易和很像他。

桀驁不馴,說話有一搭沒一搭,說得快卻不像是個靠譜人。

並且,還是個同性戀。

他希望許易和能不傷害任何人,也不傷害自己。

可是他好像管得有點多。

但許易和,並不是因為自己這樣,他想明白了。

還有沈意三。

沈意三是完成了自己“改變”的男人。

一個混子,一個可愛的小男孩,一個迷茫的男人。

沈意三除了自己的超市和攤位,好像就沒有什麽和這個世界相關的拉扯。

他是自己人生突然加進來的主角,圍著自己轉,卻還有一點自己的故事。

蘇袖清對於沈意三來說,那一鍋米線才是一切的開始。

但對於蘇袖清來說,在橋上救下了和自己一樣想輕聲的沈意三,才是蘇袖清心裏清澈的開始。

之所以不是陽光,而是清澈,是因為蘇袖清從開始到後來,都是渾濁的,他就不是一個好人。

橋上的那一天,也是蘇袖清出獄的時候。

自此,蘇袖清逐漸明白了,他和沈意三都有很多要學習的東西。

所以沈意三不光是對象,是男朋友,他還是一個好朋友,好同學。

一切的東西都在眼前。

還有那塊沒味道的曲奇。

“蘇老師,”一個清亮的男聲在身邊輕聲道,“對不起,我一直在跟著你。”

“你......是那天送肯德基外賣的小哥吧,”蘇袖清睜開眼睛,看著他,沒有震驚和害怕,隻有一些平靜,“我就知道,我備注是‘老師’,你張口就喊我姓,我就覺得不對勁。”

“對不起,我也是太激動了,我......對不起。”小哥有些語無倫次。

“沒事,慢慢說,先從你是誰開始說吧,”蘇袖清四處掃了一眼,看見一家咖啡館,“請你喝點東西,邊喝邊說。”

小哥點了點頭,然後跟著他走。

蘇袖清問他想喝什麽,他說看著點,蘇袖清就叫了兩倍拿鐵。

他喜歡這種帶點奶的,不喜歡苦不拉幾的,所以他連“真”咖啡都很少喝,更習慣喝速溶的,但是聊天還是得喝點正式的。

“我叫張濱,是許易和的......男朋友。”張濱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愧疚,他說這話的時候瞄了好幾眼蘇袖清。

“嗯,那天廁所,你倆脫衣服又啃又咬,是不是?”蘇袖清用打趣的語氣說。

張濱笑了笑,默認了。

蘇袖清也笑了笑,看見許易和的男朋友就在自己眼前好好說著話,他是真心替許易和安心的。

而且張濱說自己是許易和的男朋友,而不是前男友。

“你是沒考上大學,還是出來體驗生活了?”蘇袖清問他。

張濱有點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問得太過分了,哈哈哈,有點職業歧視了,誰說沒考上就得送外賣呢。”蘇袖清拿起剛端上來的咖啡喝了一口。

張濱緩了緩,看著蘇袖清,還是決定說出來。

“我和許易和的事被發現了,我爸要送我到精神病院,精神病院不收,又要送我去矯正中心......但我跑出來了,這麽長時間,我就沒讀書,一直打工。”張濱的語氣很疲憊,一是因為送外賣很累,二是他提到了許易和。

“你家裏人沒報警?”

“我爸不敢報警,他怕警察.....我年齡小,一開始未成年工都不算,是童工,但我現在不算了,我前段時間剛成年,”張濱笑了笑,“反正我爸也不管我。”

蘇袖清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挺幸運的,起碼爸媽不會不管他。

蘇袖清想,該說什麽。

想來想去,隻有恭喜。

恭喜你獨立了。

蘇袖清沒逼問他,而是等他自己說。

張濱今天來,肯定不光是為了自己這個,沒教過他的老師敘舊的。

倆人聊了很多。

張濱還說以後可能還會走成人高考,或者就這麽先打工合租。

蘇袖清說自己現在就炒炒股,讓沈意三經營下超市,但他沒說就在學校。

其實蘇袖清還做了些倒賣二手奢侈品的活兒,但他沒怎麽提過。

他年輕時候喜歡買,不過他不賣自己以前那些的,他是低價買別人的,然後賺差價。

算不算無奸不商?應該算,但這賺不了幾個錢,他就當玩。

一個月倒賣多點能賺三千,不賺一分錢也沒有。

扯遠了,蘇袖清感覺自己腦袋被蘇袖清帶的,都開始跳躍了。

“蘇老師,我知道你是清白的,許易和父母是胡說的,”張濱咳嗽了一下,“他們是不想讓親戚和街坊四鄰,認為許易和真的是同性戀,也想騙一騙自己,不想承認許易和這樣,是他們造成的。”

蘇袖清點點頭:“治療應該挺殘忍的吧。”

“嗯,”張濱看自己咖啡一口都沒動,也裝裝樣子喝了一口,“我聽出來的人說過,電擊、毆打、關禁閉、不讓吃飽,還有給同性戀看同性戀同片,硬了就手指頭通電以此達到厭惡治療目的......”

“難怪許易和這樣,”蘇袖清其實猜到了是這樣,“換我我也得瘋,就算好了,我也會記恨我的父母的。”

“可是許易和的父母不是壞人......他們比我爸媽對我都好,他們為了街坊四鄰跑前跑後,我奶奶的葬禮我爸不管,還是他們兩個人幫我辦好了奶奶的葬禮。”張濱也很無奈。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張濱有些絕望,“他們是大好人啊。”

蘇袖清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聽起來,的確是好人,是大好人。

“可是他們還是害了自己的兒子,”蘇袖清自嘲得說,“好心辦壞事吧。”

“不是的!他們是不懂!他們不知道同性戀不能治!其實我也恨他們,但他們不止做錯了這一件事,他們還做了很多善良的事啊,”張濱捂住了眼睛,“直接讓許易和這樣的,不是他倆。”

蘇袖清把身子向前傾,希望能讓張濱能感受到自己的親切。

他以前滿嘴跑火車就這樣,但他現在是真心的。

“你知道那個趙主任嗎?”張濱說。

“知道啊,□□犯。”

“......”

“怎麽了?”

張濱看著蘇袖清,把這個壓在自己心底的東西,說了出來。

“許易和,”張濱眼神有著恨,“就是因為他。”

蘇袖清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有些聽不懂了。

但真相就是這麽殘忍與愚昧,處處透露著荒誕。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有些不舍。

其實打了很多字在“關於本章,還有話說”

有我對蘇袖清的看法,也有我對許易和遭遇的惋惜。

但感覺人說多錯多,還是不說了。

我自己留一份解釋權在心底,也把解釋權,送給看我小說的每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