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都沒敢認,光聽聲了,”沈意三說話不知道是天冷還是怎麽回事一直在抖,“我現在就一個混子,真是不好意思在你家說認識你。”
就好像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蘇袖清從未想過,這一天發生這麽多預料不到的事。
說實話,眼前這個清瘦黑亮,穿著深藍色薄羽絨服的男孩,他記憶很深,因為沒留電話號碼就一直沒聯係上,沒想到再見,和一年前竟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回頭的時候,身邊的一切都一望無際,自己一步一步,印在皚皚白雪的腳印連成流星劃過天際的線,唯此清晰可見。
而這個第三次靠近自己的男孩,就站在自己來時的第一個腳印,帶著一年前不會出現的開朗笑容,緊張地向自己打著招呼。
他想說出好久不見之類的話,但到嘴邊卻都凝結成冰,化也化不開。
便用了很大的力氣,把側轉的身體,完全轉向這個男孩。
他也招了招手道:“新年快樂。”
“誒嘿,新年快樂。”沈意三說。
保溫飯盒看著就不便宜,肯定是爸爸去超市買的,暴發戶買東西就這樣,不看科學道理,隻看價格標簽。
他坐旁邊的空**,偷摸掃一眼,二百。
給李明看了得心疼死,想到這,他噗嗤笑出聲。
“啥事兒這麽高興啊,你看見小帥哥了啊?”姑姑用力一拍他大腿。
他拿手揪了個餃子塞到嘴裏,用手指了指自己:“這不在這兒呢嘛,往這兒看!”
“臭美,”秀容姑姑往他風衣右邊兜子看了看,“你這兜裏裝的什麽啊,還反光?”
蘇袖清拎著一頭的紅繩,抽出來一個金光閃閃,長得跟春聯一樣方方正正,還映著“福”字的東西。
這明明就是個迷你福字。
“就一護身符,”蘇袖清抿了抿嘴笑道,“剛才開車順路,送一個好久沒見的朋友回家,在路上我倆瞎聊天,他給我的。”
“純金的?”姑姑說。
“鍍金的,你怎麽這麽愛財啊,這要黃金的我還不敢收呢,他沒什麽固定收入,現在就成天嚇唬人催人還債。”蘇袖清說。
他拎著福字護身符在燈光下照了照,覺得這一切都不可思議,笑道:“去年還睡地鐵站要飯呢,現在起碼算步入正軌了。”
載著沈意三的這一路上,沒聊什麽,無非是這一年他怎麽工作,遇到了什麽人,聊了一大堆,蘇袖清什麽也沒記住。
他隻單純地為沈意三高興,也為自己高興,因為他覺得沈意三的生活已經步入了正軌,而爸爸對自己說的那句“新年快樂”,雖然算不上冰釋前嫌,但也緩和不少。
但他知道離解凍還有一定的距離。。
“你也不幫幫人家。”姑姑說。
“我去年都那樣了,我能幫誰啊?”蘇袖清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對啊,我還想著幫他找工作來著,後來忘了留手機號,他也沒找過我,就不了了之了。”
姑姑一邊吃餃子一邊說:“你去年都快被你爸媽活埋了,我去年沒法給你匯錢。”
“別別別,你的錢你給李明留著,不用給我,回頭他心眼小,又眨巴眨巴那水靈靈的大眼睛,在心裏咒我。”蘇袖清也邊吃邊說。
“......別跟他較真兒。”姑姑說。
李明畢竟是姑姑的兒子。
“對了,原先你班上那個高中的小同學,他休學回來了嗎?”姑姑打破了蘇袖清的思考。
姑姑指的人是蘇袖清心知肚明。
“不知道,也不知道什麽病,我也聯係不上,”蘇袖清語氣突然嚴肅起來,平淡卻又急促,“誒,這事兒你怎麽知道的?”
“你沒跟你爸媽說啊?”姑姑睜著大眼睛反問道。
蘇袖清捏了捏眉頭,睜了睜雙眼,歎了一口氣。
“又是李明打聽的,我根本就沒和我爸媽說過。”蘇袖清又倒吸一口氣,“這個事兒你們從半年前就知道了吧。”
姑姑點了點頭。
“怪不得,我爸媽突然就讓我回家了,原來是怕我和我的學生繼續搞對象,好看著我近一點是不是。”蘇袖清說。
姑姑無奈地笑了笑。
蘇袖清捏了捏緊皺的眉頭。
“袖清。” 姑姑的聲音像清風一樣,在冬季的夜晚吹得人暖洋洋,
“沒事兒,我就是抱怨抱怨,我要不說出來都能給自己憋死。”蘇袖清說。
姑姑輕撫著他的腦袋,笑道:“不是,我是說......”
“該看春晚了。”
陳彥一包接一包地吃薯片,嘎嘣嘎嘣比外麵的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都要感天動地。
“別吃了!別吃了!你說好要吃五碗飯的,啊,我做好了你一會又沒胃了!”沈意三停下了在手邊切肉片的活,一個起跳奪過了陳彥手裏的薯片,然後又跳到了廚房繼續切肉。
“放心吧小意哥,我特意在胃裏騰了塊兒地方給你的年夜飯。”陳彥嘬著全是粉料的手指說道。
“你等著,你給我等著,”沈意三無奈歎了口氣,拿起刀用刀柄指著陳彥笑道,“我看你要是吃不了五碗的,你等著!”
陳彥得意的笑了笑。
年齡小一點就是好,對待別人的關心就是可以有恃無恐。
當然,像陳彥這種心大又天真無邪的性格,很容易讓人喜歡。
沈意三的臉對著廚房菜板,卻也控製不住的笑了起來,他笑陳彥這麽臭屁,卻一點也不討人厭。
他以前也像陳彥一樣。
“汪汪汪!”米線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的腳邊跳了起來。
他輕輕拍了一下米線的狗頭,卻還是沒阻止他搶走一片生肉。
“誒!那是我要做扣肉用的!”
米線叼著那片生肉,坐在地上歪著個頭,眨著水靈靈的眼睛看著他。
吸溜吸溜,一片肉進了肚子。
“你把它帶屋裏去,它在廚房就會搗亂。”他對陳彥說。
米線見狀,想趕緊再叨一片肉解饞,結果沈意三直接打米線的頭,還輕輕往它嘴邊扇了一下。
陳彥趕緊跑過去抱住米線,替米線打抱不平道:“你別打他啊,他就吃幾片肉!”
“我都沒使勁,就嚇唬嚇唬它,”沈意三笑道,“它要都吃光了,那你晚上吃啥?”
陳彥抱著撲騰的米線,讚同地點了點頭。
“而且,人吃的東西,怎麽能給狗吃呢。”沈意三轉頭繼續切菜。
“可是狗是人類的朋友。”陳彥說。
沈意三有些不好意思和心虛地說:“我奶打我小就告訴我,不能給狗吃人吃的東西,我們都拿剩菜剩飯給小狗吃。”
“那剩菜剩飯就不是人吃的了啊!”陳彥說。
沈意三心想,對啊。
但他還是說:“那不一樣!那能一樣嗎!”
他之所以有些心虛,是因為宋祿也總這麽說他,說他隻管養不管養好。宋祿一說這話,沈意三就想到了自己從小的經曆。
但是在他的印象裏,狗就是看門兒的,是個玩伴兒,他的認知就在這裏,他要麽覺得陳彥不可理解,要麽覺得陳彥比自己思想覺悟高。
而且他覺得他對米線已經夠好了,隻是輕輕打一下嚇唬嚇唬,又沒虐狗。
咚咚咚,有人敲門。
宋祿回來了?打電話也不回,現在都七點多了才回來。
沈意三本來以為這個年注定不能出租屋兄弟仨一起過了,沒想到宋祿提前回來了,他樂嗬地跑去開門。
但是站在他麵前的不是宋祿。
是一對中年男女。
“呃,你們是......”
“你是陳彥的室友吧,你好啊小夥子,我們是他的父母。”陳彥的媽媽說道。
媽媽穿著一個厚絨外套不胖不瘦,顯得很有福氣,就像是老港劇裏的富太太一樣。
一旁的爸爸身材修長,穿著一件黑色大衣溫文爾雅道:“小夥子,麻煩你叫一下陳彥。”
沈意三愣了愣,顯然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他盯著倆人看了幾秒鍾,才點點頭,磕磕巴巴道:“先,先進,先進來吧。”
沒等沈意三喊,陳彥就推開門笑著撲倒爸爸媽媽懷裏,“你們怎麽來啦!”
沈意三不知道怎麽,心裏有些空落落。
陳彥帶著他父母進屋,有說有笑,沈意三遞了兩雙拖鞋,陳彥父母感謝他,他也沒聽見。
“小意哥!”陳彥突然出現在沈意三麵前,招手喊道,“你怎麽了?”
“啊,我太累了,做飯做的。”沈意三有些猶豫,“你是要回家吃年夜飯嗎?”
他希望這頓年夜飯能不是他一個人吃。
“是啊,我姥姥從河北老家回來了,”陳彥看他有點悶,拍拍他肩膀說,“有事記得給我發.......哦對你沒微信,那你記得給我打電話,聽到沒?”
“好,”沈意三轉過身把陳彥沒拉上的衣領拉了上去,“快去吧,你三姨車還在樓下呢,你爸媽該著急了。”
“再見小意哥,新年快樂。”陳彥說完,便朝著門口的米線也說了聲新年快樂。
陳彥的父母也禮貌性地向屋內的沈意三道別:“謝謝了小沈,過完年他回來還得麻煩你照顧啦!”
“沒事兒!”沈意三把廚房的火都給停了,套上馬甲穿上鞋想要送送他們。
可還沒等出門,門就被關上了,這時候再追出去說要送一送,怪尷尬。
說好一桌豐盛的年夜飯,到頭來隻有一盤大蝦熟了,扣肉都沒來得及做。
他把煮好的蝦撈出來,盛放在一個純白的小盤子,當零嘴吃。
給宋祿打了通電話,也沒接。
他坐在狹小客廳的沙發上,這個沙發還是他和宋祿租房時候從樓下撿來的,都是人家搬家換新不要的,但他大施拳腳給沙發茶幾擦了擦,上了遍油,就跟全新的一樣。
米線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腳邊,蹲坐在地上看著他,沈意三看著米線,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不能給狗吃......”他嘴裏念叨著。
望著廚房案板上的幾片生肉,他有些茫然,本來在他的記憶裏就沒有給狗吃人飯這種事兒,喂一喂剩飯剩菜就已經挺不錯了,宋祿和陳彥買狗糧他都覺得浪費。
他起身往廚房走,米線也跟著他。
“米線,年夜飯想不想吃頓好的?”他挑眉說道。
小土狗米線像是聽懂了,汪了一聲。
“行,”沈意三把那盤生肉端起來放在地上,“今天破例,過年心情好,就當是年夜飯你陪我吃了。”
米線連著汪汪汪幾聲,聽著就像拜年。
看著它吃那盤肉,沈意三心裏居然也沒覺得有什麽不應該。
就是單純圖一樂嗬。
別說,看米線給自己拜年,還真的挺樂嗬。
他自己弄了一小碟醬油,把煮熟的大蝦盛在一個盤裏,蘸著醬油一個一個往嘴裏塞。
剩最後一個吃膩了,他本來想丟給米線,但宋祿和陳彥總說這個不能給狗吃,那個不能給狗吃,他不知道狗能不能吃大蝦,就沒給。
打開電視看了會兒春晚,簡直如坐針氈。
“米線,這春晚怎麽都沒趙本山了啊。”沈意三拄著臉倍感無聊。
也不知道無聊該幹些什麽。
沈意三穿上了新羽絨服,戴上了頂帽子,給米線也穿上了陳彥為它買的過冬一件套,栓好了狗繩。
“你這小白鞋,跟我的一個色兒,哈哈哈。”沈意三給米線套上了小鞋子,“但我有紅襪子穿,你沒有!”
米線汪了一聲,不知道是抗議它沒有紅襪子穿還是怎麽樣。
“走吧,出門兒溜溜,聽聽外麵兒鞭炮聲。”
說沈意三心裏沒有一點不滿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宋祿的不歸家,還是陳彥的說走就走,他都有些失落。
他告訴自己,宋祿是因為有事兒忙,陳彥好長時間不見父母肯定要和父母過年。
走在老小區的紅磚路上,想起村裏剛鋪路時的情景,自己再也不用踩泥出去那種興奮喜悅,還有奶奶那明嫌實寵的笑。
雖不似教科書和新聞裏寫的那樣寫得人間天堂,但早晨透心的涼,此起彼伏的雞鳴狗吠,那樣好聞的空氣還有井裏隨便一瓢就清甜冰涼的水都是真實存在的。
牽著米線往大街上走,他忽然意識到,這裏和農村還是有一樣的地方,因為除了平時走親戚串門在家貓著,農村的路上幾乎沒有人。
而沈意三本以為城市的新年應該張燈結彩,卻不想除了稀稀拉拉幾個人放鞭炮,便沒有什麽人在大街上。
奶奶曾經和他說過,村裏以前都是小孩子成群,但父母為了賺錢都帶孩子去了城市生活。
“我也想去城裏,坐車就四十多分鍾!”沈意三問。
“去什麽城裏,我看你像城裏,以後上大學了你愛去哪去哪,”奶奶當時在擀麵,“你可別纏著你李叔開車送你,去了你也沒地兒住,縣城都沒逛完呢你。”
“我逛完了!縣城所有燒烤餡餅羊湯店,我和李叔都快吃十圈了。”我忍無可忍地跳起來反駁道。
奶奶沒繼續說什麽,轉眼間麵已經成了麵團,肉餡被抓成一個一個球包在麵子,一鍋又一鍋的餃子是那天的晚上飯。
那一天奶奶都很沉默,直到第二天一早醒來才恢複往常的咋咋呼呼。
沈意三不再想以前的事,他走到了前麵的橋上,往下看就是河,但堆滿了垃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臭水溝。
他終於生活在了城市之中,體驗到了這其中的滋味。
往前是昏黃的燈,飄**的雪。
樹枝被冬夜狂風帶雪的折斷,吹落在了前麵小白車的玻璃上,一看就是“橫穿”了進去。
看著非常恐怖。
得不少錢。
那車裏明顯有人,燈都開著,隻聽見一聲:“操他媽的,倒黴!”
那人從駕駛座開車出來,沈意三定睛一望。
是蘇袖清。
作者有話要說:
上午剛上了蘇袖清的車,晚上又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