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早上,蘇袖清開著錢程借給他的小破車就往家趕。

他並不後悔自己有駕照但沒買車這個決定,因為他就是一個懶得經管的人。

錢程這車一股子黴味,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車汽油泄漏,隨時要爆炸。

給錢程打電話,問用不用給車做個保養修一修,錢程說不用。

五手車,不用保養。

蘇袖清一聽五手車,看了看自己五根手指,無奈地朝著自己愁成五倍大的臉呼了上去。

“該不會真得吸半個小時的黴味吧。”蘇袖清一腳油門過去,嘴裏吐槽道。

他在車裏突然想起來,今天除了是除夕,還是許易和的生日。

許易和有一回在校園旁邊燒烤店一個人喝醉了,讓他逮到了,迷迷糊糊地跟他說了兩個很重要的事情。

“我......我,我生日......嗯,嗯,”許易和臉啪地一下摔在了桌子上,又快速起來,“別提了......”

“啊?那你家裏人能讓你過生日嗎?”蘇袖清翹個二郎腿,看著迷迷糊糊的許易和問道。

“我,家裏,家裏人,沒,沒——沒給我過過生日!”許易和說。

蘇袖清抿了抿嘴,似笑非笑地說:“那你這,還挺可憐。”

許易和當時就一個勁傻笑,蘇袖清想說些安慰的話,但也知道多說無益。

“我他媽的想起這件事我心裏頭就堵得慌!”許易和舉起酒杯,擺了一個氣憤的姿勢。

“什麽事啊?”蘇袖清問。

“我喜歡男的。”許易和說。

那天晚上的秋風是溫熱的,迷醉而又清新。

蘇袖清在車裏想起了許易和跟他說的這些。

其實蘇袖清並不想給許易和在生日發微信祝福,因為那樣會顯得有些曖昧。

但失聯了這麽久,他還是決定找個理由問一問。

雖然大概率,許易和還是失聯狀態,不會回他。

-今天除夕,生日快樂,病好了趕緊學習。

他想了想,又發了一句。

-你要還和你那小男友處著呢,你就接著處,我那天真是為了你和他著想。

微信的後麵,還附上了一張蘇袖清和許易和在酒吧偶遇的合照。

在酒吧和朋友喝酒的教師,和不知道怎麽進來酒吧在蹦迪的學生。

沈意三到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中午了,剛想敲門的時候,卻感覺李明家安靜的出奇。

還沒有他入獄前在農村老家,和奶奶兩個人過得熱鬧。

他敲門比宋祿頻率慢很多,但聲音比宋祿大。

“誰啊,竄門來了——”一個熟悉卻陌生的男聲透過大門傳了過來。

“哎呀,你先回屋去!”又傳來了一個陌生大媽的聲音,應該是李明的舅媽。

兩個人安靜了幾秒鍾,拖鞋噠噠聲就來了,他舅媽一打開門,笑容瞬間凝固了。

李明凝固的笑容應該隨他他舅媽。

“嘿,你們這群小夥子,這錢我和他舅都已經......”沒等他舅媽說完,沈意三連忙客氣道,“阿姨阿姨,我知道他還完了,我今天來不是催債的。”

他拿出了宋祿準備好的甜棗:“過年了,咋說我們也算熟了,更何況以前我們那些哥啊姐啊什麽的,還都認識的,今天給他準備了個兩百塊紅包,算意思意思。”.

“怎麽了啊媽!”熟悉卻陌生的男聲在廁所裏喊道。

“上你的廁所!”他舅媽轉頭對著廁所喊道,又轉身回來不好意思道,“這樣啊......這小明沒回來呢,他昨天忙了些事,今天晚上才能回來,你把東西給我我轉交給他吧。”

“啊......”沈意三又看見了牆上掛著的那件衣服,那件衣服和昨天的擺放不太一樣,肯定是有人穿過又掛上了,“阿姨有水嗎,我大老遠過來,渴了。”

他舅媽尋思了半秒鍾,假裝爽快地答應道:“啊行,你等著吧,我給你倒杯熱乎水。”

說完,李明他舅媽就往廚房去。

沈意三沒算鞋架,光地上一看就有四雙外出的鞋。

還有一雙看著不像李明風格的加絨運動鞋和一雙小皮鞋。

拖鞋鞋櫃子裏都是。

趁著李明他舅媽不在,沈意三脫了鞋,隨便踩了雙深藍拖鞋,往客廳中間的大沙發忽悠一坐。

做好了長在上麵的準備。

他舅媽的腳步聲聽起來極其不樂意,見沈意三坐在沙發上更是兩眼發黑。

瓜子皮跟導彈一眼,精準投擲在煙灰缸裏,沈意三咀嚼的每一顆瓜子仿佛都穿越曆史沾染著滿漢全席的餘香。

沒等他舅媽說什麽,沈意三把雙腿一盤坐在沙發上,樂嗬嗬道:“阿姨,你家孩子都是大學生哈。”

“嗯,”他舅媽腦袋一閃說,“我怎麽稱呼你啊,小兄弟?”

“哦,阿姨我叫沈意三,意思的意,數字的三。”沈意三說。

“哦,三啊。”他舅媽說。

“......”

“意,意三啊,”他舅媽有些尷尬,“你要有急事給他發個微信,你們年輕人不都用微信嗎。”

“謝謝阿姨,我不用微信。”沈意三說。

“你這孩子真愛開玩笑,”舅媽笑道,“他去了趟監獄,看望他朋友去了。”

“他居然有朋友在監獄,真沒想到,”沈意三樂嗬嗬往廚房瞅,“阿姨您家沒包餃子呢吧,要不我幫您吧,我在家的時候天天做飯,過年也是我和我奶包。”

“啊,行啊,隻是家裏沒餃子皮了,他舅去買餃子皮了。”他舅媽笑得很一言難盡。

“沒事兒,我慢慢等,不著急。”沈意三都感覺自己這話有些不要臉,一般這話都是讓宋祿來說的。

他自己輕易不說不要臉的話,要說隻跟親人和熟人說。

廁所一陣抽水馬桶的聲音,裏麵的人卻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媽!廁所沒有紙了!”陌生卻熟悉的男聲喊道。

阿姨尷尬地看了看沈意三,無奈地搖了搖頭,快步從陽台走過去,默默地把紙送到了廁所。

“關門兒,媽。”男聲說。

他舅媽無奈又不耐煩地把門關上。

“阿姨,裏麵這是誰啊?”沈意三問。

“我兒子,小明的表哥。”他舅媽說。

“哦——誒阿姨,牆上掛著的大衣是你兒子的嗎?”沈意三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問道。

“是啊,你喜歡這衣服啊?”他舅媽一抬頭,看見估摸有一米八的沈意三正盯著自己的五官看,“你這孩子,你盯著我幹什麽?”

“沒有沒有,阿姨你,你,你可真有氣質,長得像一個我認識的人。”沈意三說。

他舅媽感覺非常莫名其妙。

電梯的叮鈴的聲音從樓道裏傳來,一老一少在樓道裏麵有說有笑。

一聽就知道拎著一包又一包的東西。

“舅媽,我回來時候碰上我舅了,我倆一起回來的。”李明拎著一堆東西開門說道。

後門的舅也緊隨其後:“我們前腳剛走,後腳商店就關門兒了,我看那幫售貨員偷摸往自己兜裏揣糖,一把一把地揣啊哈哈哈。”

直到這兩雙眼睛落到了盤腿嵌在沙發上的李明。

他的坐姿就像坐在自己家裏一樣,看起來舒適極了,這張沙發從來沒長得這麽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他舅媽見倆人回來了,沒說話,給了個眼神,咳嗽了一聲,拿下巴點了點沙發上的沈意三。

一兜子瓜子兒已經被嗑得所剩無幾。

“沈哥,你怎麽來了......”李明看了看旁邊的他舅舅。

他舅舅這回沒有動怒,而是隨和又帶了些認真問:“小兄弟除夕還來拜年啊?”

“叔叔您還真說對了,我就是來拜年的!”沈意三一往李明屋裏一指,“小明,你宋哥給你包了兩百塊,剛讓你舅媽放你枕頭下麵兒了。”

“哦對了,他說你要有什麽事兒,電話找他。”沈意三眨了眨眼又想道,“你要是實在找不著他......找不著再說。”

沒等他舅舅說什麽,李明就殷勤道:“那真謝謝你倆了,你要方便留下來吃個飯吧。”

其實沈意三不喜歡有人叫他哥,他聽著有些煩,一是他真心不喜歡搞地痞社會那一套,二是他不願意摻和這些事。

痞氣不足,土氣有餘。

他舅舅見他不像宋祿那樣蠻橫無理,加上上回也是他勸架,雖說不想除夕留一個毫不相幹的外人吃飯,但畢竟外甥李明已經開口,便不好說什麽。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我這股火啊,是衝和你上回來那個小孩的,不是衝著你的,留下來吃個飯吧,小明挺歡迎你的。”他舅舅說。

這句話一是說明自己剛才沒有陰陽怪氣他,二來是為了幫李明,他怕李明以後再和這些人有往來,尤其是宋祿那樣的人。

用自己這個長輩的口吻說宋祿脾氣差,不招人待見,也是提醒沈意三,回去好好管管宋祿。

沈意三是個沒大膽量的人,自知格局小,麵子矮,他自然也不會記恨他舅舅。

天生的紅臉,與人為善都來不及呢。

不過他也不傻,他舅舅的話外音他也聽得明白,可是他現在心不在這上麵。

“不用了叔叔,我就......再坐會兒,我晚上回去做年夜飯,東西都買好了。”沈意三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那個暴脾氣的小宋吧。”他舅舅問

還知道他和宋祿住一起,看來李明說了挺多東西。

“哦,小宋除夕有事兒,我是和另外一個合租的高中生室友,我倆湊合湊合過個除夕,嘿嘿。”沈意三笑著說。

“那......”沒等他舅舅問完,衝水馬桶的聲音嘩啦啦地響,在屋裏回**。

他舅媽瞥了一眼他舅舅,眼裏在說丟人現眼的東西又來丟人現眼了。

李明以為會尷尬,沒想到這麽尷尬,讓他聽見自己一口一個沈哥一口一個宋哥。

“回來了?”他舅舅皺眉道。

“嗯,你倆早上前腳走,後腳就回來了。”他舅媽說。

沈意三特別淡定,側過身繼續嗑瓜子。

炒熟的瓜子就是香。

啪地一聲,門把手咣嗑在牆上,大白牆上的小坑和廁所門把手完全吻合。

陌生而熟悉的男人出來了。

“你這上了得半個小時了,你這幾天住你和錢程那補習班,又吃壞了吧?你身體本來就不好!”他舅媽拍了他一下。

“哎呦喂,沒事兒啊,我身體再不好那不也比學齡前兒童強嘛,人家爸媽帶去吃烤肉再來倆糖葫蘆都沒事兒,我也行。”蘇袖清捂著肚子一臉不得勁。

“你餃子包快點兒,等會兒我給我姑送過去,晚上就不回來了。”他看了看沙發上沒回頭的沈意三說,“嗬,剛才我擱廁所都聽見了,這位沈哥是......”

李明怕他找茬,立馬擋在沈意三前麵:“這是我朋友。”

怕被笑話還一口一個哥,真的有夠可笑的,這可笑的自尊心。

蘇袖清知道他是怕自己笑話他,所以擋在他前麵,不讓他看這朋友的正臉。

但他自己還是似笑非笑地笑了笑,擺擺手,捂著肚子:“行行行,朋友,我不看,我不碰。”

管你朋友不朋友,壓根不想搭理你。

“兒子,餃子皮現成的,連包帶蒸得一個小時,你再等等。”他媽媽在廚房支起來一個大板,用來包餃子,“你爸啥也不行,就會買。”

“你怎麽不讓他包,好吃懶做的。”他爸爸是在說蘇袖清。

“您要不怕吃住院,我包也行。”蘇袖清啪嘰倒在**,柔軟的大床嘎吱嘎吱地響,聽起來就像是在做耳部按摩。

其實他爸爸本意不是批評他媽,他就是看自己兒子不順眼。

李明聽者有心,很快跟上:“我來吧,舅媽。”

“叔叔阿姨,年我也拜過了,我突然想起有點事兒......我先走了。”沈意三像是心裏裝了些沉甸甸的東西,有些惶恐唐突。

“我送你吧沈哥。”李明趕緊去歡送沈意三。

“我自己走就行了,還有別叫我哥,咱倆一邊大總叫我哥多奇怪啊。”沈意三說。

他走出去的時候,除了在臥室裏躺著的蘇袖清,全家都是把他目送到電梯才關門。

蘇袖清不是小心眼的人,也不是沒禮貌的人,但他睡得實在是太香了。

蘇母想叫他起來的時候,被蘇父攔了下來,李明大舒一口氣。

餃子熟了的時候,蘇母親自叫了他起來,拍了拍他露出來的腰:“兒子,餃子熟了。”

蘇母備了兩個保溫盒,一個各裝三十個餃子。

“我看一共沒多少啊,給我的太多了也。”蘇袖清說。

“我一會還得再包,也不能讓人家小沈真給我包啊,這些你就和你姑姑吃。”蘇母說。

也不知道睡這一覺都發生了什麽,蘇父一改這一年對他的態度,臉上升起了笑容,遞給他一張卡。

“蘇......兒子啊,這卡裏有五萬塊錢,給你的壓歲錢,”蘇父拍了拍他肩膀,“過年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上一次聽還是去年除夕之前,超市那個喪打幽魂的小姑娘嘴裏聽到的。

今年能從爸爸嘴裏聽見,屬實不易。

自己最近說的一聲新年快樂......是給那個小偷。

想到去年除夕自己狼狽的模樣,自己的嘶吼,還有那件當時僅剩三萬,卻還要買的風衣。

當時他自我感動,覺得自己特別壯烈,一定要買一件風衣犒勞自己。

殊不知這一聲簡簡單單的新年快樂,便吹散了他這一年的陰霾。

隻是他也知道,也許就是一陣風的事。

他把這張卡揣進了兜子裏,拎著母親備好的好看布兜,裝著兩個保溫飯盒,帶著不正經的笑走出了家門。

“好好過年,開開心心的。”這是他對這個家的回答。

出了電梯,徹骨的寒冷讓人發自內心感到不適。

大門的門檻不知道被誰拿一塊磚頭卡上了,關不上。

白雪將門檻覆蓋上。

正當蘇袖清擔心錢程那個空調報廢的N手車有多冷的時候。

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哥!”

不是李明,是包餃子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明明沒認識多長時間,但都給彼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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