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進回憶般,有些為難的笑出來,他把左腿搭在右腿上,黑色的皮鞋發亮:“我那會真的很需要他。我爸欠了一屁股的債,我姐離家出走了,隻剩下我和我媽,每天半晚,我都能聽見我媽壓抑的哭聲。”伴著窗外的風聲和門縫外的亮光,對一個日漸衰老的女人,哭聲並不是密不透風的。
秦進每一夜,都能感到窒息般的絕望與痛。
秦進回憶著,又微笑,他的目光很溫柔:“你知道,我媽每天早上都給我做早飯,即使隻剩下我和她,她也固執的做我姐和我爸的煎雞蛋。她煎得雞蛋好極了,金燦燦的……”秦進眯起眼睛,苦澀而嘲諷的笑:“但她看著那兩個被剩下的煎雞蛋,每次都露出要哭的神情。”
“即使這樣,她依舊沒什麽說服力,紅著眼睛鼓勵我,告訴我,一切都會好的。”秦進站起來,背對著方瑟倒了一杯溫水,給方瑟:“喝一點,你的嘴唇幹了。”
方瑟聽話的喝了一口。
秦進繼續說:“每次很難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她的聲音。所謂的,地獄的蜘蛛絲吧。”他似乎覺得很有趣,玩味的笑了出來。
方瑟默不作聲的啜著熱水。
“所以我真的很需要諸盛的時候,他走了。拉著行李箱,穿著白色的羽絨服,羽絨服特別幹淨好看,他站得離我特別遠,似乎怕我拉他的衣角,弄髒他的羽絨服。”秦進笑著說:“他一向不了解我。其實,他不用站得離我那麽遠的,他的眼神已經足夠冷漠。而且,我的手也沒有那麽髒。”
“我那時候真的喜歡他,傻乎乎的。”秦進笑著彎腰撣了撣褲子上的灰:“他喜歡一款運動手表,拜托我排隊去買,我上完課,大晚上吹著寒風,吹得臉都發熱了,走了一個小時的路給他買下來。”
方瑟越聽越難受。
“說遠了。”秦進笑出來:“他去國外的時候,穿著他那件好看的羽絨服。我買了一盆月季花給他,我對他說,希望你在月季盛開前,想起我。知道為什麽嗎?”秦進的神情異常冷漠,他的眼神下壓著仿佛不屑般的說:“盛開之後,月季就會逐漸枯萎,愛情也是。”
“我理解他離開我,畢竟那時候他要追逐他的學業,事業。”秦進微笑:“而我們在那個時候分手了。”
“不管當時我如何需要他,想念他,愛他。”秦進說:“現在他都隻是個過去式。而我,摸爬滾打,牙掉了往肚子裏咽。成為了演員,不算多麽有錢,可也能生存下去。”
秦進看著方瑟說:“所以你放心。我對你一見鍾情,因為你異常俊美的外表。還因為你的善良寬容,你的體貼和幽默感。諸盛比起你,根本不是同一個階級的男人。他比起你,差得太多,安心吧,方先生。”他幫方瑟掖了掖被角。
方瑟沉默著,把被子又掀開,對秦進說:“進來。”
秦進重新脫了鞋,和方瑟躺在一塊,方瑟還病著,體溫還有點高,他壓著嗓子咳嗽了兩聲,吻了吻秦進的臉:“你知道我怎麽想麽,如果是我在你還小時遇見你,我不要你送我月季,而由我來送你一大束紅玫瑰。不需要你為我吹冷風買什麽,如果你喜歡奶茶,我可以排隊去幫你買。”他咳嗽著,喉嚨有些幹:“我說真的,我真的願意排隊去給你買奶茶。”
秦進把溫水遞給他,看著方瑟喝下。秦進神情很溫柔,他對方瑟說:“我知道。可是不用你排隊去幫我買,我不怎麽喜歡奶茶。如果和你在一起,喝杯熱水就行了,我就很快樂了。”
方瑟喉嚨幹啞的笑了一聲,似乎因為輸液的關係,他暈暈乎乎,半閉著眼,慢慢說:“我怎麽舍得隻讓你喝熱水,世界上好的東西那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總希望你能見見,由你見過之後再選擇……”
他說著,已經睜不開眼睛了,喃喃的對秦進講:“給我講個故事好嗎?講仙德瑞拉,我最喜歡這個故事。”
秦進反應了一會方瑟說的話,才問他:“仙德瑞拉?是灰姑娘嗎?”他拿出手機搜索,被方瑟製止了,方瑟說抽屜裏有書本。
秦進輕輕拉開抽屜,拿出精裝版的故事書,翻開後柔聲讀起來:
一位富人的妻子病了。到臨終的時候,對獨生女說:你要永遠忠誠、善良,這樣仁慈的上帝就會永遠保佑你。
隨著秦進的聲音,方瑟的意識沉下去,緩慢的,萬籟俱寂的,隻剩下自己驚恐的呼吸聲。
水溢出來,冷冷的薄冰閃著七彩的磷光,方瑟怔怔的坐在冰上,看著冰窟窿,像泉眼一樣,水溢到冰上,又結出一層新的薄冰。
伊萬的手,已經沉下去,沉到他再也看不見了。
伊萬痛苦的臉,對死亡恐懼的臉,對生有所希冀的臉,眼睛裏透著絕望,卻堅決的把方瑟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方瑟趴在冰上,用另一隻手按住伊萬的手,阻止他掰開自己的手指,他大聲的喊,像是想把死神趕走:“聽著!”方瑟的聲音在發抖:“聽著!!你抓住我!!我一定拉你上去……”
“瑟……”
“聽著,你抓緊我……”方瑟止不住的發抖,牙在發顫,他眼睛裏流下淚水,鼻子裏流的鼻涕凍住了,方瑟向周邊站著的,一圈又一圈穿著黑色雪地靴的人求救。他爬在地上,嗓子喊出血:“求你們救他!!求你們救他!!求求你們,我什麽都願意做……”
“瑟……”
方瑟看著伊萬的痛苦的臉,恐懼的搖頭:“不要!你抓緊!我一定救你出去!”他拉著伊萬的手臂,咬緊牙,咬出血來。他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
“瑟,聽我說……”伊萬的聲音因疼痛而扭曲,他的眼睛裏湧出大量的淚水:“快離開,我從小生活在這,知道冰麵的情況。這裏的冰不結實。如果你還在這,也會掉下來。”
“我不怕!”方瑟一拳狠狠砸到冰麵上,砸出血和飛濺的碎冰,他低著頭痛哭:“我情願和你一起死。”
“瑟,看著我……”伊萬懇求,他對方瑟說:“我的身體已經被冰水泡得沒有知覺了,隻有被你拽著的手臂痛得無法忍受,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就算活著,我可能也會變成殘廢。”
“不……不……”
“聽我說,瑟。”伊萬的臉變成青紫色,他流下淚水,滴到冰水裏。他的目光逐漸分散,卻露出一點笑容來:“死不是終結。終有一天,我會以別種姿態重現在你麵前……我會……”伊萬開始糊塗了,腦子一片空白,隻剩下耀眼的太陽和方瑟的臉,他對方瑟說:“你要善良正直的活著,剩下的人生,即使沒有我,也一定要開心的活著……”
“我喜歡你的笑容,方瑟。”
“不!!”方瑟被身後走過來的人一腳踢中肚子,飛出去摔在地上,被摔得粉身碎骨,目眥欲裂看著伊萬掉下去。掉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去,方瑟再也觸摸不到的地方去。雇傭兵的力氣異常嚇人,方瑟哇得吐出一口血,熱氣冒在冰上,開始融化。
伊萬掉進冰湖裏,如同從沒出現過。
方瑟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麽,他趴在冰上,一點一點爬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他的骨頭縫裏冒著冷氣。
他盯著冰窟窿。
把頭重重砸在冰上,一下又一下,砸得頭破血流。
你要善良正直的活著……
方瑟砸得滿臉是血,死死盯著那個冰窟窿,他從胸腔裏發出一聲嗚咽,剩下的就全被冬天的風帶走了。
他倒在地上的時候,眼前一片白色。
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能直視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