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安靜的接待室,桌上擺著兩杯清茶,瑞奇?瑪麗有點局促不安地絞著手指,藍色的眸子緊盯著茶上熱氣嫋嫋。

殷翔在她身邊坐下:“您從前的遭遇讓我深表同情,其實從進來這裏時我就察覺得到,您這次來中國,最大的目的並不是與我們合作,您一方麵是想了解中國目前的市場環境和飛機製造業在亞洲的競爭力,另一方麵……”殷翔笑著端起茶杯放到她手中,“想好好羞一羞在當年事件中有‘卓越貢獻’的俞越海先生。”

瑞奇?瑪麗喝了一口茶:“殷翔先生你應該去當偵探。”她放下茶杯,深深歎息,“在我任職期間與所有同行交流時,不可避免都要提到有關中國的航空市場,恐怕要不了多久,亞洲市場與歐美市場平行的狀態就要出現,這令我頗感不安。市場的擴展固然是好事,但也因此我們可能要多了強悍的競爭對手。”

“但我不相信作為一個資深的業內強人,您會有懼怕競爭對手的心態。”

“我不怕。”瑞奇?瑪麗搖頭,“實際上我認同對手的存在對我們是有好處的,這就像兩個賽道,對手就是另一個賽道上的另一匹賽馬,促使你以更快的速度前進,一個優秀的對手能給你帶來最大的進步,但前提是,這個對手的心目中,必須沒有邪惡。”

“我也有一個比喻。”殷翔從口袋掏出一枚硬幣在空中一彈,發出“叮”的一聲:“我認為您和您的對手就如同一枚硬幣的兩麵,硬幣要兩麵才能構成,也就是說,隻有您和您的對手同時存在,才會形成有價值的硬幣。”

“真是有趣的思路。”瑞奇?瑪麗笑了,“我有點不明白,殷翔先生你在這個談判中到底充當什麽角色,你這麽年輕,也沒看到你身上標有高層領導字樣的工牌,我有點懷疑你是不是俞越海先生臨時找來的談判專家。”

“遺憾的是,我不是任何方麵的專家,我在這裏,隻是因為我剛剛按俞先生的指示,接管了一家民用航空服務公司,俞先生認為這個航空公司作為‘空中的士’的前期試點有很大的作用,而我正好熟悉那個城市以及公司狀況,所以我才被當成一個籌碼安排在這裏。”

瑞奇?瑪麗笑了:“你的存在讓事情變得柳暗花明。”但她又歎了一聲,“不過航空領域的任何投入,都是高風險的,投入時間長,見效慢,你認為我的到來能對你們有什麽幫助呢?”

殷翔道:“這個我想不說您也知道,設備可以花錢買,中國這麽大也不愁沒地方,關鍵是人才,技術人才,我們剛剛起步,從前定位的也是以生產大飛機為主,當然現在也是,為了快速回籠資金,我們也是冒險推出袖珍型飛機的項目,希望能在中國建立起‘空中的士’的市場,目前中國人在中小型城市中有不少人擁有這方麵的消費能力,如果我們這時開始立項,可以走在中國輕飛機市場的最前列,而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先引導這個市場良性發展,這樣一來,您的公司所擁有的技術,特別是營銷技術對我們十分有價值……”殷翔簡短地介紹了目前明珠市和周邊城市的航空管理狀況以及公司的收購過程:“這家公司也有相當大的自由度,空管局在我們的努力下也做到將它與國營民航公司一碗水端平,我們是希望從這裏開始推出‘空中的士’的服務體係,從而慢慢輻射到全國,甚至是走出中國到全亞洲。”

“雖然我對俞先生有不滿,但他事事深謀遠慮也讓我敬佩。”

殷翔笑道:“我說句題外話,俞先生的為人我還是比較了解,他是個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負人的前輩,您既然了解中國官場的體製,想必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的說法,我相信當年對您不禮貌的做法,絕不是他個人的意思。”

瑞奇?瑪麗這時露出點小兒女的態度,笑道:“我也明白不是他的意思,可我還是生氣。”

殷翔看到瑞奇?瑪麗表情放鬆,展露笑容,知道差不多了,略帶沉重的口氣道:“如果您非要生一個病人的氣,我隻好說您實在有點小氣了。”

瑞奇?瑪麗一愣:“他病了?”

“是的,長時間的勞累,不眠不休地工作,特別是這次,為了能與您搞好這場談判,同時還要消除您心裏的怒氣,他做了許多工作,然而很不幸,在未及實施,他就病倒了,在您來這之前不到一小時內,他休克被送醫院。我想如果現在在這裏的是他而不是我的話,事情會更順利些,畢竟如您所說,我太年輕沒經驗也不是公司高層,與您來談判已經是有辱您的身份了。俞先生還說,不要把他生病的事同您講,他說他知道您這人心軟,把到時會因心軟而影響談生意的原則。我也是看到情況已基本介紹完畢了才敢向您這麽說的,還請原諒。”俞越海並沒對殷翔說過這些話,但殷翔這時瞎編的這些話卻起了很好的作用。

“你再說下去我要臉紅了。”瑞奇?瑪麗果然開始不安,“真是對不起,我沒想到,我……我能去看看他嗎?”

殷翔鬆了口氣,看來瑞奇?瑪麗並不是想象中那麽難說話,她的態度至少表明了不再有怨氣了,他掏出電話:“請稍等。”然後撥打給醫院,頓時麵露喜色,對瑞奇?瑪麗道:“好極了,俞先生剛剛醒過來,他表示非常想馬上見您。”

“那麻煩你了。”瑞奇?瑪麗站了起來,看起來她有點迫不及待。

半小時後,在醫院,瑞奇?瑪麗在殷翔的陪同下,見到了麵色蒼白,剛剛蘇醒的俞越海,俞越海顫抖著伸手:“歡迎來中國,我為從前的失信向您深表歉意,感謝你的寬宏大量。”

“我沒有你想象的寬宏。”瑞奇?瑪麗與他真誠地握手,這回再沒有戴隱形手套:“我隻是來做生意,不過現在我不想談生意,我隻是來看望一個生病的老朋友。”說完又補了一句,“如果您當我是朋友。”

俞越海笑了,笑得咳嗽了幾聲:“有您這樣的朋友,再生幾次病都值得。”

“上帝保佑,請您說點吉利話。”瑞奇?瑪麗在他身邊坐下。

“您都了解這次合作項目的情況了嗎?”

“了解了,不過現在我不想談公事,知道嗎?我這次從美國來不光是為做生意的……”

聽著瑞奇?瑪麗和俞越海聊得投入,殷翔揮揮手,身後的尹海波會意,兩人悄悄掩上房門出去了,讓他們單獨相處。

出門殷翔鬆口氣,忽然他促狹一笑,問尹海波:“俞先生的夫人我好像從沒見過。”

“去世多年了。據說是因病逝世。”尹海波看出殷翔的笑容不厚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殷翔道:“聽說瑞奇?瑪麗也是離婚多年的女人,你看……”他推開一道門縫,“他倆挺登對的,又誌同道合,如果他們能在一起……”

“那這次計劃就鐵定成功。”尹海波笑了,“你不會打算讓俞總出賣色相來拉生意吧?”

“既能做成生意,又能抱得美人歸,你看,瑞奇?瑪麗可是很有風韻的女人哦,我同她聊那麽久,隻看到她在同俞先生聊天才顯出女人的特質,我看這事,還真有點可能。”

“嘿嘿……我也這麽覺得。”

兩人正在打趣,不由自主聲音越說越大,一名護士過來:“兩位請不要在醫院高聲說話。”兩人連忙道歉,向外麵走去,不料剛到樓梯口,就遇到匆匆趕來一頭大汗的徐昌明,一見殷翔就拉住他:“怎麽樣了?有沒有把握。”

殷翔笑道:“我的任務是完成了,看俞先生的美男計奏不奏效?”

“美男計?”徐昌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他的樣子,殷翔與尹海波終於忍不住,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

俞越海與瑞奇?瑪麗談了約半小時,為不打擾俞越海休息,她依依不舍地告辭了,出來後殷翔表示公司高層想請她吃飯,瑞奇?瑪麗表示自己想休息了,畢竟旅途勞頓,還是先回酒店,合作事宜將在明天繼續會談,但這時看得出她已沒有當初“上帝答應我也不答應”的態度了。

送瑞奇?瑪麗回了酒店,殷翔和尹海波就被俞越海召回病房,聽了殷翔的匯報後,俞越海道:“你做得很好,看來這事有門兒。”

殷翔道:“苗頭是不錯,不過說到底今天談的這些都是例行公事的官樣文章,瑞奇?瑪麗提到的一點讓我很擔心,中國畢竟不是隻有我們一家航空企業,我們的確剛剛起步,太新嫩了,如果她要選擇,中國還有比我們好得多的企業可以給她更大的機會。”

徐昌明也提出相同的看法:“沒錯,而且就算她同我們進行生產合作,但萬一她要在營銷方麵獨立自主,我們也毫無辦法,我們不是沒能力生產飛機,關鍵是,我們要她的營銷技術和管理飛機營運參數,這樣風火輪民航公司才能發揮我們計劃中的作用。”

俞越海不禁也歎口氣:“是啊,不過她能同我們合作已經是相當難得了,想人家無償地提供我們這套參數,這要求未免太高。”

說到這裏,殷翔悄悄向徐昌明使個眼色,徐昌明會意一笑,咳嗽一聲,佯裝發怒:“這都怪殷翔,事情辦得不好,我認為這次他沒能徹底完成任務,要處罰才對。”

俞越海一愣:“不會吧,我覺得他完成得很好啊。”

徐昌明做出大義凜然的樣子:“老俞,你不會因為是你一手把他帶出來的你就偏袒他吧,這可不行,不能因公廢私。”

“我哪因公廢私?”俞越海莫名其妙,“我是覺得他完成得很好,已經超出我的預想了。”

“那隻是你放鬆了要求,我們上下一致認為他做得不好,應該受罰,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這次我們能完整地得到日食公司管理營運參數,那樣非但不罰,還能重獎。”

殷翔聳肩:“可是我實在無能為力了。”

“你當然無能為力了,就像剛才說的,你幹的不過是例行公事,官樣文章,既然要得到更多的東西,當然要有奇招,要有創意的奇招才行。”

俞越海聽出徐昌明對殷翔有明貶暗褒的意思,越加奇怪:“老徐,你到底想說什麽呀?你莫非有什麽好創意的招數?”

“有一個,這就看你了,不知你願不願意。”

“隻要是為了公司好,我有什麽不願意的,快說快說。”

“這可是你說的,這兒這麽多人聽著呢。”

“囉唆什麽呀,叫你講你就講。”

“我的意思是……”徐昌明睜睜眼,一邊的殷翔和尹海波都忍不住掩嘴偷笑,徐昌明咳嗽一聲,對莫名其妙的俞越海道,“你去泡這個女人。”

俞越海差點一下從**滾下來,他抓起一個塑料杯向徐昌明砸去:“你胡說八道什麽?”

“別別別……”殷翔和尹海波連忙上前搶過他的杯子,“俞總,您就老實承認了吧,我們剛才在外麵全看到了,哪像兩個人在談生意啊,她還給削蘋果呢,簡直像來探望丈夫的妻子,她對您是有意思哦,您也別否認對她有好感吧?”

“你們兩個臭小子……”俞越海要罵,可是臉先漲紅了,看來還真被他們說中了。

“您聽我說,正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您有個伴也沒什麽不好啊,再說瑞奇?瑪麗也不錯啊,長得眉清目秀,雖然五十多的人了,那氣質就是年輕女孩子也挑不出幾個,更重要的是,人家有錢有勢,又有成就,還是同行,同你可般配著呢。”

“你還說……”俞越海臉漲得更紅了。

“還沒說完,您當初可是說過,為了太極星,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如今隻要您小小出賣一下色相,而且可是便宜您了,又有機會完成項目又能得個有本事有相貌的老婆,這樣的好事,多少人拍馬也趕不上,您還不想幹不成。”

殷翔說話時,徐昌明和尹海波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俞越海被殷翔幾句話還真的說得怦然心動,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也不知道人家怎麽想?”

“她肯定同意。”徐昌明一下跳出來,“幾十歲的女人了,狼虎之年啊,離婚這麽久會不想漢子,打死我都不信,老俞,你就別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了,這次啊,計劃靠你了,太極星靠你了,兄弟們靠你了,全中國都靠你了……”

“出去出去!全都給我出去!”俞越海羞得滿臉通紅,“為老不尊的東西。”他一下將被子蒙住了頭,再不理他們。

可是他這樣做,卻讓殷翔他們得意地笑了,看得出:“這事,有門了。”

當晚,俞越海一夜未眠,不知道他想了些什麽。不管是真的被殷翔他們說動了,還是為了太極星,還是覺得自己真的遇上人生第二春,在他一早感覺身體恢複後,就打扮一新,穿起筆挺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還捧起了一串妍妍欲滴的紅玫瑰,在酒店敲開了瑞奇?瑪麗的房門,之後,兩人在房裏一上午都沒再出來……

三天以後,太極星全廠上下都收到絕好消息,日食公司將與太極星全麵攜手合作,打造中國“空中的士”,在合約條款上,日食公司作出了最大限度的讓步,合作計劃超過所有人想象的順利,被再一次稱為航空業內談判史上的奇跡。

第四天,有太極星的員工聲稱,他看到俞總和瑞奇?瑪麗在僻靜的咖啡館單獨相處,兩人相談甚歡,還有一些似乎應該隻有情侶之間才有的親昵舉動……

第五天,殷翔收到了由俞越海親自手寫的聘書,瑞奇?瑪麗指名授意他成為“空中的士”合作項目的營銷主管,並在計劃研討會上多次進行提名,提名也得到徐昌明,尹海波以及多位公司高層主管的支持。

然而意外的是殷翔婉拒了,理由是自己剛剛入行,沒有資曆也沒有經驗坐這麽高的位子,這與正常的人事升遷製度也不相符合,這一舉動得到所有中國人的讚賞,也令瑞奇?瑪麗略感失望,連韓嘯天也覺得很意外,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位子,成功指日可待,到時就定能享受中國輕飛機最成功案例主管的盛名。難道這小子又有什麽鬼主意?

然而,殷翔的一番話讓他終於明白這個年輕人的宏圖大誌,也從此再不計較他當初引他入局的小手段,他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中國大飛機的未來,並表示將支持太極星的工作,並全力以赴。

殷翔對他說:“空中的士有日食公司支持,加上太極星諸多同行的努力,相信它的成功已沒有懸念,我的目標,仍然是我們中國自主生產的大飛機,我請求進入‘亞洲混天豹’研發工作室,為中國大飛機的升空繼續努力。”